李狗原來叫李牧，取自“謙謙君子，卑以自牧，當海納百川”之意，可見當時剛剛中舉的李泓對于自己的長子還是抱有很大期許的。

    不過如今說這些都沒有什么意義了，現(xiàn)在的他已經(jīng)被父親憎惡到了極點，甚至不愿意承認與他的父子關(guān)系，所以李牧這個名字已經(jīng)與自己無關(guān)了，他現(xiàn)在叫李狗，只是李家的一條狗而已，只能稱呼父親為主人。

    不過沒關(guān)系，只要能夠留在父親身邊伺候他，即使日日受責挨罰，他的心里也能好受一些。

    他們現(xiàn)在住的地方是縣衙后院，只有三間屋子圍成的一個簡陋小院子，準確來說能住人的屋子就只有兩間，還有一間是做飯和堆柴火用的炊房。主間大屋當然是李泓一個人住，家仆李三和李東住邊上稍小的一間，而李牧自然就只能住剩下的炊房了，每日就睡在簡單鋪了一層麻布袋的柴火堆上，別提有多硌人了，但他也沒有多余的選擇，不然就只能睡地上了。

    其實按照其他州府縣衙最低的標準，作為縣丞老爺不說有獨立的府邸，最起碼也會配有一套三進出的院子，可岱縣這地方特殊，又窮又亂不說，而且還在怒蒼山這個朝廷剿了三次都未成功的匪窩腳下，朝廷派的官在這兒就只有裝孫子被玩死的份兒。

    以至于沒有州府愿意把這麻煩劃到自己的管轄區(qū)域里，最后還是邕州府沒辦法接了這一麻煩，但每月派發(fā)給岱縣的官糧和官吏俸祿少得可憐，不過這也沒得申冤，因為誰叫你這岱縣幾乎每月都繳不滿賦稅呢，難不成還指望朝廷倒貼錢給你嗎？所以縣衙自身也根本沒有能力配置正兒八經(jīng)的主簿和三班衙役，現(xiàn)如今只有一個不識字的師爺和五六個游手好閑的光棍差役在衙門里混日子，每月只為領(lǐng)幾兩薄銀糊口而已。

    跨出里屋，李泓有些無奈地看著面前木桌上擺的早飯，一盆稀得面上都看不見幾粒米的白粥，幾個粗面饅頭，還有一碗黑乎乎的咸菜。他非是沒吃過這些粗糙的東西，但凡事由儉入奢容易由奢入儉難，過了這么多年錦衣玉食的日子，現(xiàn)如今再讓他過苦日子，多少也覺得有些難受，既然難受心情自然就不會好了，而這個時候倒霉的就只有李牧了。

    此時李牧與那兩個家仆都已經(jīng)洗漱好了，李泓在四方木桌前坐下，隨意往前指了指道：“在這里不比從前府里，沒那么多規(guī)矩，你們就坐下一起吃吧?！?/br>
    李牧自然知道這個“你們”里面自然是不包括他的，他是沒有資格吃早飯的，而中飯和晚飯也只能撿大家吃剩的殘羹剩飯吃，若是沒有的剩，他就只能餓著了。

    大家吃早飯的時間就是他的自省時間，他此時乖覺地走到墻角跪著面壁，跪著跪著腿就有些發(fā)軟，因為他此時真的太餓了，從昨晚起他就粒米未入，整個人已經(jīng)饑腸轆轆了。昨日晚飯本來其實還剩了一點菜湯泡飯，但大家吃完準備起身的時候，李三突然咳嗽了幾聲，看似不經(jīng)意地吐了一口痰到那盆菜湯里，李牧知道他是故意的，而且李泓也看見了，但并沒有說什么就起身離開了飯桌。

    李牧實在忍不了除父親外其他人的侮辱，所以當即就把那碗菜湯泡飯倒了，被李泓知道后還責備其浪費糧食，所以才被淋了冰冷的井水罰跪到大半夜，等衣衫在身上晾干了才準去睡覺。

    “拿杯茶來?！崩钽藭r被這粗面饅頭噎得嗓子有些干癢，想用茶水潤潤。

    李牧聽聞猶豫了一下，還是不敢起身，于是四肢著地得爬到茶幾邊，用茶壺倒了一杯茶，雙手端著膝行向李泓方向送去，但他實在高估了此刻自己已經(jīng)跪到麻木的雙腿，剛抬起膝蓋大腿上的肌rou就酸得直打顫，加上怕自己送慢了惹得父親不滿，一個踉蹌?chuàng)涞乖诘?，手里的青瓷茶杯碎成了幾塊。

    完了，這是父親最喜愛的一套茶具，即使如今落難被貶，也不忘把家里這套茶具帶上。李牧現(xiàn)在滿腦子都是惶恐，甚至沒有在意自己的掌心被瓷片劃傷了一道大口子，鮮血正涓涓地往外冒。

    李泓聽見動靜，扭頭便看見少年一臉懵逼地坐在地上，一只手半抬在空中微微發(fā)抖，另一只手還撐在碎了的瓷片上，手掌下涌出了刺眼的鮮血，瞬間緊皺了眉頭。

    李三是正對著這邊的，看見立馬就火大地沖上前，抬腳就踹了李牧一腳，罵道：“笨手笨腳的畜生，你是不是非得把家里還剩下的這點東西都禍壞干凈了才甘心??！”

    李三敢這般辱罵李牧，自然是李泓默許的，但不知為何，李泓今日看見少年手心止不住流出的鮮血，心里很不是滋味，隨即制止道：“好了?！?/br>
    “東子，你領(lǐng)這沒用的小畜生去我房里拿止血藥，給他包扎一下，大早上的見血不吉利?！?/br>
    “是?！?/br>
    李東為人老實，家主讓他去就立馬放下手中碗筷，上前扶起李牧往里屋去了，這若是換做李三，肯定吃完再去管這狗東西。再就是他進李府時間不長，沒有跟過家主回鄉(xiāng)省親，所以不認得李牧，自然也不清楚他的身份，他以為這個叫李狗的少年是家主房州老宅里的家仆，而且肯定是簽了終生賣身契的那種，否則不會如此任打任罰都毫無怨言，也只有像這種簽了終生賣身契的家仆主人家可以隨意打罰辱罵，畢竟像這種就算告到官府里，也不會有人管的，除非是鬧出了人命。

    其實李東也想不通，為何家主在對待這個叫李狗的少年時就像變了個人似的，苛刻嚴厲到了極點，動輒打罰辱罵。其實這也不怪李東奇怪，李泓為官以來從不會看不起窮苦百姓，對待府里的仆人也向來寬宥，不是錯的離譜不會輕易打罰，所以在他看來能賣身到李家是自己的幸事，如果不是現(xiàn)在李家敗了，他真的還就想在李家當一輩子家奴。

    “東子哥，謝謝你?！崩钅量粗呀?jīng)被包扎好的手掌。

    “你別謝我了，快去外頭跟家主道謝去，晚了回頭說不定又要被罰了?！?/br>
    李牧默默地點了點頭，眼里卻是一片黯淡，他心里清楚，甭管晚不晚謝不謝的，這頓罰肯定是逃不掉的，只看父親大人心情怎么樣，要如何發(fā)落他這一身皮rou。

    “李狗犯錯了，請主人責罰?！?/br>
    李牧此時規(guī)規(guī)矩矩地跪在李泓面前，將額頭緊緊貼在地面，兩手背在腰后，整個人呈撅跪式，這是李泓對他規(guī)定的請罰姿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