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淹給徐喜解了酒，安撫他睡好，就像哄一個孩子那樣，輕輕拍他的身體。徐喜很快就睡著了。

    姜淹卻再也無法入眠，他看著徐喜的臉，因尖銳的痛苦而感到心臟麻木震顫。

    酒是別人特意從國外買過來送給他的，他沒仔細(xì)看成分表，忽視了里面有致幻類的成分。本來少喝一點(diǎn)也是不會有事的，但是他看徐喜高興，就讓本來酒量就差的他多喝了那么幾杯，加上酒精濃度又高，這才差點(diǎn)出了大事。

    原來徐喜當(dāng)時跟他zuoai的時候就已經(jīng)不對頭了，他還以為他是真的累了才那樣的。

    半夜聽見徐喜從地下傳來的一聲凄厲的慘叫，他本來吃了藥睡得沉，卻像是預(yù)警一般立刻從夢中驚醒。慌忙循著徐喜的哭聲跑到地下室去，沒想到門居然被他反鎖起來。徐喜自己一個人在里面又哭又鬧，好像在跟什么人爭吵不休，又好像在被人追殺一般，姜淹情急下撞開了門鎖，看到徐喜暈倒在地上，渾身都是冷汗。

    他看到徐喜那樣，心痛不已，但他也知道這是他造的孽。

    其實姜淹清楚地知道徐喜這次的意外跟酒沒有任何關(guān)系，只要徐喜回到他身邊，早晚都會出這樣的事情的。

    地下室、樓梯、小黑屋……樁樁件件，都是他曾經(jīng)傷害徐喜的例證。徐喜不會忘記的，正如他自己說的，無法原諒所有的事情。

    他能銷毀得了房間里角角落落的證據(jù)，但無法銷毀徐喜心里的證據(jù)。

    他帶給徐喜的傷害，遠(yuǎn)比他想象的要大得多。

    姜淹坐在床上的身體蜷縮了起來，這一次他感到沉重的無力感在一點(diǎn)一點(diǎn)將他吞噬，把他拖拽到曾經(jīng)的陰影里去。

    他再對徐喜保證什么，再承諾他會如何愛他、如何慢慢從人格的邊緣走回世界的中心，如何以正常的方式給予他普通人的幸福，又有何用呢？

    姜淹顫抖著，失聲嗚咽。

    手指輕輕拂過徐喜的臉龐，姜淹柔聲道：

    “徐喜，如果我用什么都無法彌補(bǔ)你該怎么辦？”

    如果我無法給你幸福怎么辦？

    懷里捧著的那本被眼淚打濕。

    ︿︿︿︿︿︿

    曹微明從恍惚中醒過來，猛地一驚，一下拉住了身邊人的衣袖。

    “哎，你怎么才醒？也不看看都幾點(diǎn)了?！苯鹗ベt笑著拉過他的手，腦袋埋進(jìn)他懷里?！靶履昕鞓?！今天才是真正的春節(jié)呢！”

    還好、還好，原來都是夢……

    曹微明緊緊抱住了金圣賢，金圣賢發(fā)覺他顫抖得厲害。

    “怎么啦？怎么突然這樣？嗯？”金圣賢香甜的嘴唇覆上他黝黑的臉，曹微明喜極而泣。

    “我、我剛剛做了一個噩夢，夢見我和你，你成了殺人犯，而我成了追查你的警察，你把我身邊的人都?xì)⑺懒?，就留下我一個人……”

    金圣賢笑著戳了戳他的臉，說你都多大了，還做這種不像樣的夢干什么，也不夢我點(diǎn)兒好的？居然沒夢到我們在zuoai什么的嘛。

    曹微明看著金圣賢琥珀色的眼睛，純潔無瑕一如少年時他們二人在山上發(fā)瘋般地追著云雀跑來跑去的時候一樣。

    原來他們的結(jié)局是個圓滿啊。

    他緊緊擁住愛人，然后就聽見警笛聲在遠(yuǎn)處像喪鐘一樣傳來。

    曹微明笑著落淚，他輕撫著金圣賢的后背跟他說：

    “多希望曾經(jīng)的噩夢真的是一場夢，現(xiàn)在的夢永遠(yuǎn)不會醒來啊。”

    徐喜掙扎著哭醒了過來。

    他剛剛夢見他寫的一張廢稿。

    最開始的開始，他是要寫一個完滿的結(jié)局的，哪怕主角之一是個變態(tài)殺人犯，他也想讓他們兩個能夠有機(jī)會在一起，哪怕會挑戰(zhàn)世俗的底線，會顛覆所有的道德感和善惡觀。

    但是最后他放棄了，不僅放棄了預(yù)設(shè)的圓滿結(jié)局，就連本來是美好結(jié)局的廢稿，也被他以警笛的介入打斷編織成了一個不可能的夢。

    他感到心情是如此地凄涼與難過。

    為什么他沒法寫一個完美的結(jié)局呢？是真的寫不出來？還是根本不相信它的存在？

    他懷著沉重的心情起身的時候，發(fā)現(xiàn)身邊已經(jīng)沒有了姜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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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喜穿好衣服下樓，果不其然看到姜淹在廚房里心不在焉地忙活著什么。

    “哦？你醒啦，還有沒有什么不舒服的？”姜淹看他下樓來找他，立刻解了圍裙跑過來，但很快就在離他一段距離處停了下來。

    “我叫醫(yī)生早上來給你檢查了下身體，沒什么大問題的……是我不好，昨天不該讓你喝那種酒，我沒仔細(xì)看里面有違禁成分。”

    姜淹有些手足無措地站在那里，徐喜看著他臉紅害怕的樣子卻無法當(dāng)即走上前擁抱他。

    他們兩個經(jīng)歷了那么多事情之后彼此都是同樣的脆弱不堪。

    徐喜自以為自己很堅強(qiáng)，能夠輕而易舉心安理得地回到這座監(jiān)獄，但他對自己太自信了。

    即使昨晚他所經(jīng)歷的自我臆想的恐怖畫面已經(jīng)在記憶的腦海中開始淡去，他甚至記不清那個割了腕的、渾身是血的自己是如何意圖掐死他的。但在那里看到的一切總像一團(tuán)陰影一樣一直跟隨著他、折磨著他，讓他在看到姜淹的時候心情復(fù)雜。

    看著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讓他一次次深陷恐懼又一次次著迷上癮的臉，徐喜就忍不住想，在他身邊真的能得到幸福嗎？那幸福真的是自己想象的那樣嗎？

    噩夢還會卷土重來，傷痕無法徹底復(fù)原。

    離開監(jiān)獄的時候那么思念囚禁他的罪犯，回到監(jiān)獄的時候卻又一次次想過逃離。

    “我沒事了，已經(jīng)?！毙煜采钗豢跉?，緩緩道。

    他下意識地看了看通向地下室的樓梯口。

    沒有哭聲，沒有殘肢和漫過腳踝的血跡，有的只是他自己的心魔。

    ︿︿︿︿︿︿

    徐喜坐在床上開始寫新的時候，姜淹走過來說我們可以聊聊嗎？徐喜就合上了電腦，很多事情，他雖然不知道怎么開口，但他也明白不可能一直沉默下去。

    姜淹把一張機(jī)票塞到他手里，說你爸媽是晚上的飛機(jī)，飛到海對面就是白天，你跟他們一起去吧，下午我送你去機(jī)場。

    徐喜有些吃驚，但他沒有拒絕。

    姜淹的臉上難抑悲傷，徐喜只能強(qiáng)忍著自己的這份。

    “我想了想，雖然我現(xiàn)在病情好一點(diǎn)兒了，但是也還得繼續(xù)吃藥，不知道哪天可能就又發(fā)病了……跟你在一起，我確實會感到不安?！苯洼p聲道，“最重要的是，你跟我在一起也是不安的，所以我們先分開吧，等你回來想好，如果不……”說到關(guān)鍵的地方，他卻難以開口——

    “……如果你不愿意再回來，那我們就這樣吧。”

    徐喜說，嗯，好，就這樣吧。

    姜淹把他想說的都說完了，他也沒什么可說的了。

    徐喜到最后也沒讓姜淹送他去機(jī)場，他說要分開就在家別過吧，機(jī)場分開只會讓我們兩個都更難受。

    徐喜臨走的時候，姜淹忽然拉過他的手把他拽入懷里，嘴唇貼上去，給了他細(xì)密綿長的一個吻。

    徐喜摸過姜淹的臉，勾緊他的脖子，回吻良久，直到嘴唇都咸濕腫痛。

    最后一吻之后，姜淹恍惚間感到那竟是另一種永別。

    最后的吻別。

    他們經(jīng)歷過那么多暴虐殘忍的性愛，只有這一次，是如此地溫柔和甜蜜。

    姜淹永遠(yuǎn)都記得里的這句話。

    “再見，姜淹。”

    “再見，徐喜。”

    大門緩緩關(guān)上，徐喜走進(jìn)陽光里，而姜淹則留在了門后的陰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