賭誓
趙胤抱起白瑾,聲線破音顫抖地喊著“救命”,頓時,整個現(xiàn)場亂作一團,汩汩血流從白瑾額前涌出,人已經快沒了氣息,聞聲而來的楚霂云看清狀況,心里難免心虛,追上來給白瑾施針,在傷口處撒上金瘡藥,好歹是止住了血,最后還是皇帝出面才穩(wěn)住了現(xiàn)場,把他們穩(wěn)當?shù)厮突貣|宮。 太子妃受傷茲事體大,幾乎所有的太醫(yī)都被派遣來給白瑾治傷,按說白瑾這次的傷勢雖重,但也不到三天昏迷不醒的程度,然而白瑾在這三日里一直發(fā)著高燒,渾身發(fā)著冷汗,衣服濕了一件又一件,趙胤換都換不過來,太醫(yī)給白瑾把脈,卻沒一個把得出結果的,白瑾的脈象紊亂,時緩時急,似有一陣厚重的薄霧籠罩,把一切可尋之跡掩蓋。 “你們這群廢物!”暴怒的太子打碎了不知第幾個藥碗,每每他給白瑾喂藥,其人不是張不開嘴就是喝了吐出來,好不容易吞進去一點點也不見成效,趙胤簡直要急瘋了,皇后關心兒媳,和趙胤一起守在這幾天了,見自己兒子無能發(fā)瘋,擦了擦白瑾額頭的汗,涼涼地說:“你跟他們生氣有什么用,明明是你自己沒保護好小瑾。” “我......是我的錯,我不該和小瑾斗氣,是我的錯......”趙胤眼眶都紅了,跪坐在白瑾床邊雙手扒拉著床沿,盯著白瑾蒼白虛弱的側臉,心里滿是心疼與后悔,他莫名覺得,如果小家伙這次沒醒,他就要永遠失去他了。 “唉......我都不知道該說你什么好,小瑾這孩子身世不簡單,從他嫁給你起,你父皇就一直在查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庶子,白丞相把小瑾的身份藏得死緊,饒是你父皇也查了好久,結果你猜他查到了什么......”皇后愛憐地撫摸著白瑾的腦袋,趙胤聞言茫然地抬起頭,緊張地咽了口唾沫,他直覺那并不是一個好故事。 一切都要從白丞相和白瑾的娘親開始說起,年輕時的白丞相也是器宇軒昂、人中龍鳳,那時候他還不是丞相,只是一個沒什么實權的小官員,有一回,他的上司被貶到了遙遠的北方任職,他也被牽連,他那時雖很快就接受了現(xiàn)實,但心里難免不忿,于是一直私下籌謀等待厚積薄發(fā)的一天,這一等就等了十年。 十年間,白丞相認識了一位叫疏桐的女子,也就是白瑾的娘親,疏桐是一個小山村里成長的女子,說白了就是山野村婦,但偏偏她長了一張芙蓉面,傾城之姿讓少年時的白丞相一見鐘情,他擅自撩撥了這個單純得像一張白紙般的女人,把人哄上床,沒名沒分地讓她跟了他十年,他總是跟疏桐說:“等我功成名就,一定娶你為妻,讓你享盡榮華富貴?!笔柰┎辉诤鯓s華富貴,她只想和自己愛的人永遠在一起。 后來,疏桐懷孕了,白丞相很高興,又因他在此地的政績斐然,被來訪的大官賞識,重新晉升回到了京城,一開始,白丞相帶著疏桐在京城里過得好好的,疏桐也得以安心養(yǎng)胎,等她生下小白瑾時也是很好的,只是白丞相在官場愈發(fā)得心應手,想要的也越來越多,甚至想到了聯(lián)姻,在小白瑾一歲多的時候,白丞相和當時丞相的女兒成親了。 那位小姐霸道且善妒,根本容不下姿容貌美還帶著孩子的疏桐,更何況,那還是長子,那小姐直接把疏桐母子倆趕到了偏僻的院子里,并伙同自己父親與白丞相說他這輩子只能娶小姐一個人,也只能承認小姐的孩子,為了自己的光明仕途,白丞相沒有猶豫地答應了。 “疏桐,我們才是相愛的,既然相愛,就不用在意名分,我會像以前一樣待你,不會虧待你的?!卑棕┫鄳┣械乩柰┑氖?,言辭灼灼地發(fā)誓,疏桐懷里摟著正在酣睡的小白瑾,低頭拍著小孩,沉默無言。 疏桐曾經以為白丞相會給她一個完整的家,所以她放下一切跟隨他,離開了熟悉的故鄉(xiāng),離開了愛自己的家人,來到這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京城繁華,卻也寂寥,從前疏桐有很多人,現(xiàn)在疏桐只有白丞相,而白丞相的家,也不是她的家。 時過境遷,人心善變,白丞相還是把疏桐和小白瑾扔在了一處,直到他成為新的丞相,也沒人直到他還有一個女人和兒子,而這對母子,從頭就一直被小姐欺負打壓,導致小白瑾自小就營養(yǎng)不良,長得瘦弱招人疼,身體的底子就這么被毀了,像棵蔫了的小樹。 小白瑾由于兒時的經歷敏感而容易悲春傷秋,在娘親的影響下很沒有歸屬感,在疏桐死后,他更是封閉自我,整日死氣沉沉,身體也一日不如一日,或許是白丞相良心發(fā)現(xiàn),知道了小白瑾與趙胤的淵源后,便做主牽線,想來,也是希望白瑾能幸??鞓钒?。 這段往事,皇帝與皇后查了個七七八八,足以給從小浸泡在愛里的趙胤來上一記重錘,原來白瑾一直在受苦,嫁給自己后也在受苦,他是白瑾的夫君啊,是這個家里的頂梁柱,而他這根柱子卻鮮少偏向于白瑾,也從不體貼白瑾,他和白丞相又有什么區(qū)別呢,疏桐自盡而亡的結局似乎在警告著趙胤,也在預示著什么,從古至今,悲劇都是把美好的東西打碎給人們看。 疏桐已經碎了,我怎么能讓白瑾也碎掉呢,趙胤想。 等待白瑾醒來的每時每刻都是煎熬的,但好在他還是醒來了,白瑾整個頭都包著繃帶,渾身都裹滿了藥味,他醒來的時候差點被自己熏死,趙胤彼時還端著碗新鮮出爐的藥湯走進來,一看白瑾醒了沖上來險些丟了藥。 “小瑾……小瑾,你醒了,對不起、對不起,是我的錯,我沒有保護好你……”明明受傷的是白瑾,趙胤卻在長時間的壓抑突然放松后哭得一塌糊涂,甚至抱住了白瑾的脖子,眼淚全部從他的脖頸和鎖骨處流下去,涼涼的,卻又灼熱。 “不哭了……太子殿下……從前也沒發(fā)現(xiàn)你這么愛哭……”白瑾晃晃悠悠地抬起一只手,落在趙胤的發(fā)頂,輕輕揉抓,反過來安慰趙胤。 “對不起……對不起,我就是……太害怕了,我害怕你醒不來了……小瑾,我害怕你再也醒不來了……”趙胤語無倫次地哭訴心中包藏幾天的恐懼,從前是白瑾一直在哭,現(xiàn)在變成趙胤哭得不成樣子了。 “我這不是醒了,不怕了……啊。”溫柔如白瑾,即使病得渾身無力,躺在床上動彈不得的是自己,也還會哄著此刻脆弱不堪的趙胤。 趙胤起身握住白瑾的手,莊重嚴肅地說道:“我不會納楚霂云為妾,此生也不會再娶別人,我趙胤只有白瑾一個妻子,若違此誓,不得好死!”白瑾聽完驚得嘴唇張開,微微顫抖,整個人都精神了,連忙拉下趙胤,急道:“你快收回去,你不娶別人你的國家怎么辦?趙胤……你不要任性……我現(xiàn)在已經很滿足了……” “我自有辦法,你不用擔心這些,小瑾,你是我的妻子,我卻次次都讓你受傷……不會了,不會了,以后都不會讓你這樣了……”趙胤俯身抱住白瑾,賭咒般念著嘴里的話,濕潤的眼里帶著狠意,好像立下了一個堅定的信念。 白瑾震撼未減,心下浮起陣陣傷感,悲傷頂上喉嚨讓他有些哽咽,趙胤說的這些,他當然是高興的,可他根本陪不了趙胤那么久啊……天意弄人,上天讓白瑾來到趙胤身邊,卻只讓他成為趙胤的一段回憶。 從馬車上摔下來后,白瑾自己能夠感覺到他的身體正每況愈下,他不是沒有怨過趙胤,只是他已經沒有力氣去恨了,哪怕趙胤現(xiàn)在真的娶了楚霂云,他也不會再鬧了,他可以選擇無視這些,靜靜地、好好地過完剩下的日子,娘親曾經說過,丞相府不是她的家,那王爺府乃至東宮,甚至是以后的中宮,也不是他的家,娘親至少還有兒時的家可以一直記掛,白瑾卻從始至終像一個無根漂泊的浮萍,拴著他的娘親不在了,從此,就真的沒人會拴著他了。 “這樣的話……還是不要再說了……” 甜言蜜語、賭咒發(fā)誓的話,白瑾想信卻不敢再信了,好像他每次相信的下場都很慘,每次趙胤的諾言,就像是一柄悠悠插在地上的紅旗,風一吹,就倒了,想扶都扶不起來。 “你不相信我嗎……”趙胤有些受傷,眼里瞬間充滿了失落,臉上浮現(xiàn)委屈的神情。 “我信,我信。”白瑾笑著敷衍道:“只是這種話最好不要讓別人聽見,不然,豈不是要有人罵我是魅惑紂王的妲己了。”白瑾一本正經地分析利弊,倒是讓趙胤放下心來。 日子變得平靜起來,把一切波濤起伏都壓在底下,事情過去了又好像沒過去,因為陰影會籠罩著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