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小屋，檀泠把購物袋子擱在臥室底層的柜子里。

    袋子內(nèi)裝了一大堆東西，最上層疊了一些衛(wèi)生用品，只有使勁打量，才能看清最下面放了什么。

    然后他就這樣站在那兒，若無其事的，掏出幾盒芳香劑，放在角落的香山里，把里面用剩的空盒子拿出來，扔進垃圾處理孔。

    檀泠望望窗外，光線正在呈現(xiàn)某種含蓄的橙色調(diào)，映照在花園里，顯得很優(yōu)美。

    現(xiàn)在已經(jīng)四點半了，諾亞還沒回來，不過按平常的話，應(yīng)當(dāng)快了。

    他走到廚房，開始準備做菜。

    沒過多久，檀泠就聽到外面的響動。

    雀躍在他心頭涌起，他打開窗，笑著叫道：“諾亞！”

    屋外，高大的男人站在小徑上，像一個歸家的丈夫那樣對他笑，他長手長腿，手里拎著一袋子工具。

    檀泠拭干凈手，回臥室衛(wèi)生間，取出那只驗孕棒。腳步踩在木質(zhì)地板上，發(fā)出登登登的輕聲，像是按耐不住的輕松。

    他回到花園，諾亞正俯身在觀察一簇麝香百合的長勢。

    “只有在這樣溫暖的星球才開啊?！彼麚芘艘幌禄ㄖ瑹o不感慨地說，然后抬起頭對著檀泠，笑了笑，有點痞氣又很溫柔的樣子。

    檀泠把驗孕棒塞到他手里，然后拿眼睛注視著他。

    “寶寶，這是什么？”諾亞奇道，把塑料棒拿在手里翻看了一下。

    “不是，”檀泠想笑，他不由撲哧一聲，嘴角牽動。

    扭過男人修長的手指，他溫言道，“我…懷孕了。”

    諾亞驀然抬起頭，眼睛直勾勾地。

    幾秒鐘內(nèi)，沒人說話，只有風(fēng)吹過花叢，涌來一陣馥郁之氣。

    諾亞仿佛在消化這個消息——

    然后，他突然大叫了一聲。

    檀泠忍不住笑了。

    他眨了眨眼，還在試圖以理性的思考面對這件事，盡管說出來的話很艱難，完全并不是本意：“諾亞，你覺得，現(xiàn)在要它合不合適？如果他…”

    諾亞猛然撲過來，緊緊抱著檀泠，把他的話掐斷了。

    “不，不，”伏在他耳邊，男人很快、很急切地說，“很合適…”

    檀泠被他抱住，臉蒙在他溫暖的胸膛里，此時只好勉力擠出張泛了點紅暈的半張臉。

    他艱難地說：“如果…他發(fā)現(xiàn)了…”

    諾亞使勁貼在他身上，差點把他的喉管擠扁了，用一種物理的方式任性地阻斷了支離破碎的發(fā)言。

    過了好幾秒鐘，他的呼吸才變得平靜了。

    檀泠往上看，看到了一雙幾乎興奮到有點癲狂的湛藍眼睛。

    那雙眼睛本來沉浸在悄無聲息的極端快樂中，感覺到他的注視，諾亞迅速垂下眼，定定看著他。

    過了幾秒鐘，男人才認真地道：“我會用我的一切保證你們的安全。”

    他把手里東西一扔，直接把檀泠抱起來。

    檀泠也是個修長的個頭，卻被他輕易地端在懷里，力道卻像珍寶一樣的憐惜。

    “我要當(dāng)爸爸咯?！敝Z亞轉(zhuǎn)了幾圈，快樂地說。

    他拿鼻子蹭了蹭檀泠的臉。

    諾亞把檀泠揣進臥室。

    檀泠被他放在被褥間，活動中，臉龐也染上了健康的紅暈，像是玫瑰花瓣一樣漂亮。

    他看著半跪在地上的諾亞，唇角忍不住上揚。

    這樣的片刻，幾乎能完全讓他遺忘了早上的煩惱。

    諾亞正仔細看著檀泠的肚子，然后，他伸手輕輕碰了一下。

    他的目光非常小心，似乎那是萬物的泉源，里面會猛地跳出來一個生物，管檀泠叫母親，管他叫父親，把他們的二人生活弄得天翻地覆。他要預(yù)備去習(xí)慣這個似的。

    接著，諾亞謹慎地把耳朵靠在上面，似乎想聽里面的動靜。

    檀泠抿唇，忍俊不禁，伸手摸他的頭發(fā)，聲音里有一些含糊的嗔意：“現(xiàn)在才將近兩個月，聽不出來吧?！?/br>
    “噢…”男人同手同腳的重新站起來，幾乎有點緊張的樣子。

    “諾亞，你快坐著?！碧淬龉粗母觳?，想讓他也和自己一起對坐在柔軟的床尾。

    諾亞僵硬地挨著半邊，眼睛不時掃到檀泠的肚子上。

    發(fā)現(xiàn)他又仔細盯著自己的小腹看，檀泠：“？”

    “好神奇。”

    諾亞夢幻般地說，眼睛慢慢上移，和他對視。

    檀泠很耐心地看著他，光暈里，omega優(yōu)美的臉部輪廓鍍上了一層光暈，又溫柔又漂亮。

    “什么好神奇?！彼麥厝岬卣f，抓著諾亞的小指頭勾弄。

    諾亞說：“我等這一刻很久了…”

    他抱著檀泠，使勁嗅著他身上的香味，緊緊地呼出一口氣。然后又俯身，把頭埋到檀泠的肚子里，用臉滿足地貼著，摩挲著。

    諾亞給一家三口煮了一頓晚餐。吃完飯，他強烈要求檀泠和他一起想十個嬰兒的名字。

    他翻開檀泠平?？吹哪嵌褧?，玩兒似的要求他說一個數(shù)字。

    “131?！碧淬鲭S口說。

    “很好，”諾亞鼓勵道，埋頭鉆進去翻了翻書頁，然后念道。

    “…‘這時，他腦子里產(chǎn)生了一個奇怪的念頭：也許他的所有衣服上都沾滿了血，也許有許多血跡，只不過他沒看見，沒有發(fā)覺，因為他的思考力衰退了，思想不能集中……喪失了理智……’”

    “沒有人名?！敝Z亞合上它，抓了另一本，“下一個?！?/br>
    檀泠笑著伸手捂住他的眼睛。

    半夜，檀泠醒了。迷迷糊糊間，他感覺有人盯著他。

    白日的恐懼在夜晚反芻，那種警惕還沒有消弭。檀泠快速起了一身冷汗，微張眼望去，卻看到是諾亞。

    黑暗中，男人支起半個身體，臉朝著他的方向。

    他根本沒有睡。

    他在黑暗里看他。

    檀泠只覺得渾身下意識一松，他正想開口問怎么回事，但卻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他假裝閉著眼，沒有動，呼吸均勻。

    幾秒鐘后，他感到諾亞下床了，動作很輕。

    然后是門被輕輕帶上的聲音。

    檀泠睜開眼。

    諾亞出去了。

    檀泠坐起身，走到了窗前。在夜色里，他的動作輕而流暢，像一只精靈。

    這個角度，能看到諾亞站在花園里。

    他正垂眼看著夜色中開放的百合。夜色的光暈流瀉在男人身上，讓他看起來格外高大。

    光腦的指示燈亮著。

    他在和什么人通話。

    檀泠站在那兒，有點發(fā)愣。

    諾亞說話的神情看起來和平常的很不一樣。

    首先是完全冷漠的，神色里有一點懶洋洋，就像被拽出領(lǐng)土的獅子，那種慵懶里藏著一點居高臨下的不耐煩。

    他在說話，但口型似乎不是通用語。

    檀泠看了兩分鐘，重新躺回枕頭里。

    諾亞很快就回來了，另一個人的溫度鉆進被窩，被褥向下微微凹陷。檀泠睡眼惺忪地，去抓他愛人的手。

    “諾亞…怎么了？”

    因為懷孕分泌的激素，他聲音是含糊柔軟的。連頭發(fā)也好像鍍上了柔和的光線，像最絨長的鴉羽。

    諾亞盯著他看。

    過了幾秒鐘，才傳來他輕柔的回答。

    “沒什么。”

    但他還在看他。

    他在盯著他的眼睛。

    但似乎不是在觀察他是否睡著，而是透過了此時此刻，去看某種也許未來會在這對瞳仁中發(fā)生的事。

    略帶點不解，檀泠睫毛微動。

    深夜放大了人的感受，像思維貼地飛行，一點點細胞都可能暈染、擴大，逐漸占據(jù)頭腦。

    就在這樣漂亮的夜晚里，有花，有風(fēng)，也有還未成長的果實，但他感覺他的愛人似乎感到了某種不安和焦躁，像一只嗅到禁區(qū)的野獸。

    “檀泠。”

    Omega瞇著迷蒙的茶色眼睛，看到諾亞緊緊盯著他，喊著他的名字，喉結(jié)動了一下。

    他感覺他要說什么了——仿佛有話語在男人的喉嚨口，呼之欲出。

    下一秒，諾亞就開口了。

    只是說的話是在檀泠意料之外的。

    “…發(fā)生了什么你都會愛我，對不對？”

    檀泠倏然睜開眼。

    昏暗中，諾亞伸過來手掌，撫著他的脖子。

    外面的一點點光照出他深邃的五官，那張端正的臉上，幾乎有一點很鄭重的表情。只是眼睛很深，幽幽的，仿若深潭。

    “比如呢？”檀泠抬頭看諾亞，清醒了，但口吻維持的很輕，“為什么突然這么說？”

    “沒有…”諾亞喃喃道，重新?lián)ё∷?，“我也愛你。會好的。寶寶?！?/br>
    “我開玩笑的?！彼乱幻胝f，俯身親了親檀泠的脖頸，掩去了帶了點神經(jīng)質(zhì)的眼底。

    檀泠眨了眨睫毛，忽然淺笑了笑。

    他伸出手摸諾亞的臉，輕聲說：“你答應(yīng)對我忠誠，對嗎？”

    “那當(dāng)然。”諾亞一點猶豫都沒有的說道，抓著他的手親了一口，貼在自己掌心。

    然后他面上露出挪揄，“你不會是擔(dān)心我接下來的八個月…？”

    “諾亞，”檀泠沒有笑。

    他放下手，沉聲說，“如果有什么難處，你會告訴我的，對不對？”

    諾亞看他，仍然是輕松的微微笑著，就像剛剛的一線反常只是幻覺。

    “不會有什么難處的?！彼f。

    他真的很容易讓人有安全感，何況他們是這么相愛。

    檀泠的心不由自主地一松。

    真的是他多心了嗎？那個信息素鎖，也有可能是裝修的時候機器看護的監(jiān)工不慎落下的…這個職位通常也由alpha擔(dān)任，因為他們可以使用信息素鎖控制那些人工智能運作。

    R帶來的恐懼猶如附骨之疽，他會不會誤判了自己在他心里的位置...有可能他在遍尋不見后釋然了？就像沒有殺害克麗莎的親jiejie那樣...

    “我真是很擔(dān)心你…”檀泠喃喃道，重新跌回蓬松的枕頭上。

    “擔(dān)心什么？”諾亞誘哄似的輕聲問。

    “擔(dān)心你被R報復(fù)…”

    檀泠閉著眼，他被睡意重新侵擾，紅潤的嘴唇微張著，露出一小截舌頭，雪白纖長的脖頸袒露在外面，是個與清醒時不太一樣的，毫不防備的姿勢。

    昏暗中，男人短促地低笑了一聲，聲音幾不可察。

    “睡吧，”諾亞低頭吻他，勾著那小截艷紅的舌頭舔舐，聲音低低的，“我把工作辭了，在家陪你，好不好？”

    他看到美人揉了揉眼，迷迷蒙蒙地說：“不要…”

    他往他懷里靠，烏黑發(fā)絲彎折起一角，露出了底色柔軟眷戀的樣子。

    “不要為我放棄這些?！?/br>
    他含糊地重復(fù)道。

    大概是變化中的激素讓困意不斷涌來，告訴這個omega應(yīng)該以睡眠保護身體，檀泠濃長的睫毛慢慢闔上了。

    他在諾亞溫柔的懷抱里，很快再次陷入柔軟的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