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的眼神里，男人忽然直起腰。

    就在這一瞬間，他眼神直直，眼里向來調(diào)笑般的溫和笑意消逝了?？吹教淬鐾耆萑虢箲]的狀態(tài)，像有什么無措和痛苦，在那雙湛藍的瞳仁里飛快滑過。

    “我沒什么剩下可以報復的了，”幾息之間，最終諾亞攤開手，他的聲音恢復如常，就像在開玩笑一樣地說，“我是…這個家族契約的傭工?！?/br>
    檀泠短暫停住。

    諾亞和他說過他是孤兒。

    就因為這個，檀泠更不想讓諾亞認為，在他心里他的家族比他重要。諾亞為他放棄了生計，放棄了一切。

    但事實是——檀泠垂下眼，感到由衷的酸澀在他心里升起。作為一個貴族，沒有人能丟棄自己與生俱來的責任。對家族的保護就像深入骨血的東西。

    檀泠從前覺得家族森嚴的規(guī)矩是束縛，而站在這里，回頭看的時候，他卻又發(fā)現(xiàn)，他以前是那樣的決意而叛逆，犯下了錯事，實際上，他已經(jīng)很愧對小河與奧穆什了。

    如果真的被抓住，按照諾亞的說法，難道他不又是完全地推卸了責任嗎？

    男人注視著檀泠，就這么看著，然后想，他的omega在掙扎，為不必要的事。

    “別為這個而糾結了，”諾亞攏住他的手，在指尖親吻，聲音輕松，“只要不被抓住，就沒事了，對不對？”

    檀泠把臉埋進他的肩膀，緊緊地摟住眼前的人。

    這樣表達眷戀的姿態(tài)很少在檀泠身上出現(xiàn)，他就像懷抱住暴雨時的浮木那樣，和諾亞這樣貼著。

    “諾亞，你是我見過最好的人。”檀泠小聲說，像是嘆息，“你為我做這么多，我怎么…”

    他看到眼前的人正色了一下，把他的臉托出來。

    “我們在一起了，對嗎？”諾亞說，看著他。

    檀泠沒有遲疑：“當然。”

    于是男人復又摟住他，檀泠聽見耳廓上他溫熱的吐息，“那就夠了?！?/br>
    檀泠緊緊抓住諾亞的手，感受上面的溫暖，突然又感到了活力。那是一種很復雜的感覺，仿佛一種勇氣和新生慢慢涌進他枯萎的心底，洗去那些污穢的痕跡。

    他可以新的開始了，檀泠在心底對自己重復，有一個人不在乎他曾經(jīng)的折辱。

    “你準備去哪里？”

    諾亞就這么看著他，突然很溫和地問。

    檀泠抬眼，聲音里含了情，變得有點軟，和平常不太一樣：“我想去一個氣候很好的地方，你來定好不好？”

    “我可以嗎？”

    諾亞聳了聳肩，他聽起來孤孑無助，好像突然又多了一點疏離。

    檀泠愣了愣，“當然，”他搖了搖男人，難得露出一點慵懶，“不然呢？”

    諾亞似笑非笑，看著他說：“回到你的家族？大星？我想他們一定有辦法的。”

    “回不去了，我不能藏在家里給他們造成傷害…R一定會先想到這個的?！碧淬隹焖僬f，“就我們兩個去隨便什么地方…不是說好了嗎？”

    他明顯感到男人頓了頓。這讓檀泠迅速感到很淺的不安全感。

    稍微退開臉，檀泠面上沒什么表情，只是沉靜地問：“你反悔了嗎？”

    “絕對沒有?！?/br>
    諾亞回答的很快。

    他仿佛像終于要挑開什么事實那樣，看著檀泠的眼睛，開始說話。

    “檀泠，你要想好了，你是真的決定以后和我在一起，對不對？”

    “為什么又這樣問？”檀泠嘆了一口氣。

    男人迅速垂下眼，看著有點哀傷可憐的樣子。檀泠莫名覺得他像只淋了水的大型動物。

    “你太漂亮了，受這么多人喜歡，”諾亞輕輕地說，摸著檀泠一小截手指，傳遞去酥麻的熱意，“我暫時無法給你錦衣玉食的生活，我害怕你失望…”

    他繼續(xù)說，像是有點為難，“…如果只是想離開這里，才愿意喜歡我…我只要你說實話，哪怕只是利用?！?/br>
    “別廢話了，”檀泠堅定地打斷他，“我只需要你?！?/br>
    他撲進男人懷里，像試圖堵住他的所有語言。因此并沒有看到諾亞此時幽幽的瞳仁。

    抬起頭，決定把話說出口的時候，檀泠清冽的眉眼突然染上一點不易察覺的赭色。

    他難為情地說：“其實在…和他一起的時候，我都想著你?！?/br>
    Omega停了一下，“早在樂園那次，我就感覺到了?！?/br>
    樂園，檀泠想，說出這個名字有點恍惚，雖然不過幾個月前，但他感覺那似乎非常遙遠。

    話音剛落，他卻突然感受到，諾亞的身體緊繃了。

    “這是真的嗎？”足足有幾秒鐘，他才聽到男人在他頸側，認認真真地問。

    檀泠突然覺得，他有時候很像一個小孩子。

    “是的，我喜歡你，諾亞，”檀泠確認地說，像是安撫一樣，一遍又一遍，“我喜歡你，我需要你...以后我還可以說很多很多遍，好不好？”

    那一雙手在檀泠削瘦的背上抽搐般地抱緊了，圈地非常非常緊。

    就像在此刻，有一件失而復得的寶物終于在這一刻，完完整整地確認了它落到了掌心。

    那種力度甚至讓人有點恐懼。

    “我愛你，檀泠?！痹谒希淬雎犚娔腥藛÷曊f，幾乎成了扭曲的氣音，“我好想要你?！?/br>
    檀泠的話在前，但他沒有回應“也”，“我也愛你”，就好像檀泠實際上說不說都沒有什么關系。

    諾亞頓了一頓，喉結突然滑動了一下，仿佛咽下了喉嚨口那些狂熱的、支離破碎的發(fā)言。

    他艱澀地說：“我希望能過上這種生活，我想早上睜眼就能看見你，睡前也能摸到你的手心。你不知道我等了這個多久，才等到你離開...上一個alpha。”

    檀泠沒有意識到他其實不是在說R。

    檀泠臉上泛起暈潮，但他沒躲，就這樣凝望著諾亞，目光是完完全全能將人籠罩的，全心全意地看著。

    男人垂眼看他，里面的渴慕?jīng)]有收斂，幾乎要溢出來，直白得像一種侵蝕。甚至如同一種垂涎。

    于是檀泠的呼吸也被帶得急促了。不知不覺的，一滴熱淚懸在他輕煙般的睫毛上，將落未落。

    諾亞捧住檀泠的臉，然后緩緩地用額頭抵住他的額頭。

    “檀泠，我們?nèi)€花開的星球好不好？我會盡我所能的，只要你想要?！?/br>
    他低聲說：“給我一個保護你的機會吧?！?/br>
    檀泠點頭，他閉上眼睛，感到諾亞的聲音喑啞，竟然像是有點破碎。

    檀泠不免心中淌過一陣溫柔的訝然。

    為什么要因為這個哭呢？

    得到他的回應，諾亞的嘴唇覆下來，像小動物一樣蹭著他。

    檀泠抱著他回吻，他能感受到肌膚相貼時，諾亞皮膚下的guntang和堅硬。

    此時的沉默如同兩個破碎的靈魂相撞，發(fā)出了無聲的震顫。

    就像是相吸的兩極走過一段長長的距離，終于終于的并在了一起。

    “親愛的，其實我一直認為…你有點偽裝，但你現(xiàn)在好像真的很吃驚，對于這個事實。”

    他們分開的時候，檀泠笑了。

    “有點偽裝是什么意思。”諾亞迅速地反問。

    “我不知道？”檀泠皺皺鼻子，看起來難得的有點可愛，“自尊心之類？我是這么理解的?！?/br>
    座位本來就小，他們此刻又親密，幾乎貼在一起。檀泠摸著諾亞的腰，摸著摸著，突然覺得身下有硬物貼著他。

    檀泠頓住不動了。

    此刻他的經(jīng)驗與半年前今非昔比。

    如果有人仔細看omega藏在陰影的清冽的面容，會發(fā)現(xiàn)他稍微臉紅了。

    再次確認了一下，檀泠爬起來，眼神直勾勾地。

    他艱難地說：“你…你沒有…”

    男人的眼神竟然躲了一下。

    然后似乎非常不好意思的，他湛藍的眼睛垂了下來。

    “沒有，他…派去的人是我認識的?！?/br>
    諾亞說，有點招架不住地說道，抓住檀泠的手指，輕輕地親了親。

    檀泠不可置信地看他。

    他明顯地生氣了，就像宣紙被淡紅色的朱暈染，清雪般的臉色正在一點一點的發(fā)紅：“那你那天？你說你…沒有，然后我就…”

    瞥了一眼駕駛艙，omega突兀地咬住自己飽滿的唇珠，只是茶色的眼睛張的很大。

    諾亞舉起手做出道歉姿勢，看起來想倒退，但礙于座位所限。背抵在艙壁上，他表情十分無辜：“我很抱歉，寶寶，我只是怕那天就說，我忍不住?！?/br>
    檀泠面無表情地看著他端正的輪廓。

    男人低聲說：“我不能做…我有信宗教，要婚后才能有性行為，不然會被懲罰的?！?/br>
    檀泠：“什么宗教？”

    諾亞誠懇地說：“福音教。”

    他伸出左手的無名指，上面有一圈戒指，銀色。

    “貞潔指環(huán)?！敝Z亞表情露出一點虔誠，“我承諾婚前守節(jié)。結婚了之后，我可以用結婚指環(huán)代替它?！?/br>
    這東西一直有，但檀泠以為只是單純的裝飾。他的家族實際上沒有什么人真正有宗教信仰，因此沒有認出來。

    檀泠注視著那個戒指，眼睛轉過去，又盯著諾亞。

    “寶寶，”諾亞低頭看他，說，“這是留給你的，你選一個結婚指環(huán)把它替換好不好？”

    諾亞表情非常自然，非常虔誠，就好像真的篤信這個——他只能把他的身體交給要結婚的人。

    檀泠臉色變得很古怪，像在忍笑和惱怒之間。

    然后他最終還是奇妙的笑了，笑容越擴越大。

    “瑞弗拉斯，他真的太自信了。”檀泠失神地喃喃道。

    “是的。”諾亞重復。

    他們都知道在指所謂的“派人閹割”。

    男人把小指放下，臉色有點淡，他喃喃：“他錯了。他以為什么都在他的掌控內(nèi)?！?/br>
    檀泠沒有去看他的表情，他緩慢眨眼，在胃部消化了一下這個事實。

    然后他轉臉看著諾亞，從鼻腔發(fā)出微哼，看上去并不會輕易消氣：“你要定期去教會嗎？”

    想到那天諾亞是怎么說自己不能人道而哄騙他的，檀泠顴骨上有一片紅潮難以消去，他忍不住戳著男人的胸膛，“…還有什么規(guī)矩嗎？有沒有我要遵守的？”

    諾亞看著他，頭隨著他的動作往后伸，招架不了地搖頭：“沒了?！?/br>
    檀泠盯著他，最后才淡淡地問：“還有什么是瞞著我的？”

    諾亞：“…也沒了?！?/br>
    檀泠沒分辨出來被騙了，因此有點上火，不說話。諾亞就在旁邊一直耍賴似的親著他的臉，很無辜的樣子，像一只大金毛一樣黏人。

    Omega弄得繃不住臉了，推開他的頭，這時候諾亞很委屈地問：“難道有這個東西比沒有不好嗎？”

    檀泠余怒未消：“倒也無所謂?！?/br>
    諾亞聲音聽起來要哭了：“那為什么有了之后你不理我了？”

    檀泠指著戒指，冷冷地說：“擦邊性行為就可以嗎？這好像也不怎么符合要求吧？”

    諾亞的下一句話居然真帶了點哭腔。

    他說：“因為我憋不住。沒錯，我是會受懲罰的，但我唯一的愛人原諒我，我就不會下煉獄。”

    艙內(nèi)的光線照的男人表情十分認真，好像還有點難過。檀泠望望天，嘆了一口氣。

    檀泠略有幾分苦惱地想，自己真的就吃軟不吃硬，諾亞怎么就這么了解他呢？

    于是他揉了下臉，來掩蓋彎起的嘴角：“我生氣是因為你騙我，明白嗎？”

    “明白，”諾亞黏糊糊地把頭往他身上亂拱，看著真的很苦惱的樣子，“對不起，寶寶。”

    檀泠受不了他這樣，語調(diào)有點亂，蒼白的臉頰也透出酡色，“你再騙我，我就...罰你了。”

    他是可以原諒這個，因為也不算什么大事，因此語氣聽起來實在不像什么威脅。

    諾亞馬上順桿子往上爬。

    他握著檀泠的手心撓，身上清淡的香氣渡了過來，聲音低低的，很聽話的樣子：“罰我什么都行。”

    檀泠忍不住笑了，看看手掌，盡管并不是很清楚，他還是把手放在諾亞掌心，包了起來。

    看著修長指節(jié)上那個銀亮的戒環(huán)，想象幾十年后他們也會這么相握的那個畫面，omega露出淺笑。

    這東西是一個項圈，讓男人看起來屬于他。

    “你是我的了，”檀泠輕聲說，像喃喃，“我選一個指環(huán)，換掉你這個?！?/br>
    諾亞目不轉睛地看他，就像一朵雪花真正降落一樣，omega張著模糊的視線，但漂亮的瞳仁里面是真切的、能摸到的情意，每一絲縫隙都盛飽了他的影子，帶著那種融化般的光暈。像含著水，濕漉漉的。

    甚至是溫柔的。

    于是男人深吸了一口氣。

    他做成過太多事，但只有此刻，才是真正夢寐以求的。

    那種快感酥麻難耐，甚至讓心臟都似乎膨脹了起來——

    他小心翼翼地摟住了眼前柔軟的身體，把臉埋進去，胡亂親著：“我是你的。”

    他的聲音聽起來饜足、模糊而曖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