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這世上不會有這么巧合的事情吧？

    劉屹川倒是享受這種荒無車煙，霸占著兩條主干道左右變道的快樂。時不時地瞟過公路兩旁貧瘠的灌木叢，感嘆著巨柱仙人掌的宏偉。當(dāng)然如果還像剛才那樣——偶爾見著一輛車的車主可以搭點話，他才覺得這段帶著目的性的旅途不再無聊透頂。

    “肯希達(dá)拉爾……”

    劉屹川指尖輕點著方向盤，嘴里下意識地呢喃出方才那位金發(fā)男人的名字，以及……對方黏在他身上的目光，仿佛在回味著與對方的短暫相處。他還是挺佩服能獨自一人開著輛快要報廢的皮卡，從堪薩斯州一路來到亞利桑那州的。

    如果能再次見面的話，他想和那位“勇士”交個“朋友”。

    起初他以為蒙納特鎮(zhèn)就地處圖森市附近，沒料到下了主干道還要繞一圈沙漠路段，比圖森市周邊村鎮(zhèn)要更偏僻一些。劉屹川檢查了幾次導(dǎo)航，確定沒有任何問題才大膽往前開。直至蒙納特鎮(zhèn)的路牌顯現(xiàn)在眼前，他才毫不猶豫地踩下油門開進(jìn)小鎮(zhèn)。墨西哥式的土紅色建筑遍布卻分散開來，給人以一種有距離感的鱗次櫛比。

    被雕刻成巨柱仙人掌形狀的石像，佇立在小鎮(zhèn)前的一小片沙漠地帶中央，石像面被打磨得極其光滑，強烈的太陽光下驟然呈現(xiàn)出凹陷處的一連串“蒙納特鎮(zhèn)”的英文標(biāo)識。

    劉屹川甩著方向盤側(cè)停在路邊，右彎下腰，拎起副駕駛底部的黑色旅行袋，從隔層中掏出一條項鏈，硬幣大小的圓形鈦鋼面上赫然雕刻著相同的巨柱仙人掌，但不同的是——項鏈上還多了一個玫瑰圖案，違和地插在仙人掌的右側(cè)上方，詭異又美麗。

    他不確定自己是否找對了地方，但至少可以碰碰運氣。

    劉屹川找到一家看起來不那么陳舊的汽車旅館。當(dāng)他推門而入的時候，很難不把這地方想象成上世紀(jì)九十年代的美國。不過周遭現(xiàn)代化的裝潢和電子設(shè)備打破了他穿越回上世紀(jì)的古怪想象。

    旅館老板是名黑色長卷發(fā)的白人女性，看起來更像是拉丁裔，或者是墨西哥混血。

    她綻開一道燦爛的標(biāo)志性笑容：“歡迎來到蒙納特?！?/br>
    不是歡迎來住她的納奇旅館，而是歡迎來到“蒙納特鎮(zhèn)”。顯然，這是個民眾團(tuán)結(jié)的小鎮(zhèn)。

    劉屹川笑著輕輕揚了揚眉毛，將證件遞給旅店老板，笑著開口：“我還以為這里的人也說西班牙語?！?/br>
    旅店老板笑著說：“并不是靠近圖森市就一定說西語，蒙納特鎮(zhèn)的人幾乎都說英語。”

    劉屹川也笑著點頭，以表同意。

    她遞過來看了眼對方駕照，視線定格在上方的“California”不足半秒，抬眸又看了眼劉屹川，和善地說：“加州是個好地方?！毖凵窭锊刂鴰捉z驚訝，似乎在說“我可沒見過加州人來這種地方”。然后將其放下在電腦旁，開始輸入著對方的信息。

    劉屹川聽見這種贊美，總會下意識地道謝：“謝了?！?/br>
    “一間單人房對嗎？”她問。

    “對，很明顯，我孤身一人。”劉屹川張開雙手自我調(diào)侃。

    “三十美元一晚?！?/br>
    “ok。”

    “我已經(jīng)好幾年沒在這兒見到過亞洲臉孔了。”她說。

    劉屹川：“現(xiàn)在你看到了?！?/br>
    她聞聲笑了笑，輸入好信息后，將證件和房間鑰匙一同遞給劉屹川：“房間在走廊最右，我想你一定會比較喜歡安靜點的私人地帶?！?/br>
    劉屹川將證件和鑰匙撈回手心：“慧眼識人，我喜歡你?！?/br>
    旅店老板雙手撐在前臺，笑著應(yīng)了聲：“謝謝，我也喜歡加州男孩的熱情?！彪S即她再次表露疑惑，“很少人會來蒙納特鎮(zhèn)旅行，我已經(jīng)好幾周沒見過來住店的人了。來亞利桑那州的人大多都愛去菲尼克斯，圖森市，弗拉格斯塔夫或者是其他著名景點?！?/br>
    劉屹川一邊將證件夾回錢包，一邊接著她的話繼續(xù)說：“也許還會佩吉鎮(zhèn)附近感受下羚羊谷和馬蹄灣，或者是66號公路的威廉姆斯鎮(zhèn)，或是淘金鬼鎮(zhèn)……”

    旅店老板聽著他的話，連連贊同：“看來已經(jīng)去過這些地方，想要感受下本州其他不同的風(fēng)土人情了?！?/br>
    劉屹川緩了口疲憊的氣息，說：“事實上，我不算是來旅行的?！?/br>
    “噢，那是來考察亞利桑那州的沙漠，巖石或者仙人掌之類的嗎？之前也有很多考察人員成群結(jié)隊地來?！?/br>
    劉屹川被她逗得忍俊不禁，搖著頭拉長了尾音：“不，更準(zhǔn)確來說，我是來找人的。”

    “哇哦，那祝你盡快找到想找的人?！?/br>
    “謝謝。”劉屹川道了聲謝后正準(zhǔn)備離去，但又似乎想到了什么，轉(zhuǎn)過身再次看向旅店老板，“我想知道這里附近有沒有營業(yè)到凌晨的酒館，我晚上想去……你清楚的，放松一下。”

    旅店老板看破不說破，臉上的笑容依舊燦爛，甚至添了幾分和藹：“親愛的，這里可沒有和加州一樣的LGBT酒吧街，但是相信我，在蒙納特鎮(zhèn)的任何一家酒館都可以找到你的同類?！?/br>
    “噢，我越來越來喜歡這個小鎮(zhèn)了。”

    劉屹川張開雙手往前，旅店老板也很包容地張開手臂接受了對方友善的擁抱。

    倆人寒暄了一陣過后，劉屹川才將車開到房間門口，將行李卸下。

    經(jīng)過鳳凰城的時候還沒有如此強烈的感觸，至少菲尼克斯是亞利桑那州最大的城市。顯然，相比于洛杉磯每天追趕的繁忙，他更享受蒙納特鎮(zhèn)的這種慢節(jié)拍。甚至在幾個小時的舟車勞頓后，他覺得自己能很快適應(yīng)這里的生活節(jié)奏——尤其是車道上看起來不超過五十邁的車速，他更是堅定了來這里多享受幾天的想法。

    旅店老板剛處理好入住信息，準(zhǔn)備回到房間里再小憩一會兒，旅館大門再一次被人推開。

    這一次進(jìn)來的，是四五個年輕男人。

    ……

    劉屹川洗了個澡出來后，將房間的空調(diào)溫度再次調(diào)低了幾度，再順手將窗簾通通拉上。

    亞利桑那州南部比他想象中的熱太多了。

    他將裹在下半身的浴巾扯下，赤身裸體地鉆進(jìn)薄被褥里面，打開了床前的一盞臺燈。

    劉屹川倚靠在床頭，手指勾著項鏈，將圓形圖案置在眼前輕輕晃悠。圖案兩面皆是同樣的長著玫瑰花的仙人掌模樣，昏暗的暖黃光亮側(cè)照在項鏈上，在被褥倒映出一條斜長的橢圓形狀陰影，微微閃動著光亮。同時也將他的五官伏出一片深邃，一半藏在黑暗中，一半顯露在光下。

    興許是幾個小時的舟車勞頓作怪，滿身的倦怠頓時侵襲而來，從身到心。他的身體仿佛才剛剛反應(yīng)過來這種疲憊，眼皮沉重得他幾乎要合上。

    顯然，過于寂靜的空間甚至連自己的心跳聲都清楚聽到，包括空調(diào)呼出的簌簌冷風(fēng)，交織著均勻的呼吸。劉屹川整個人滑到被窩里，手指上掛著的項鏈也順著他的動作掉落在床上。

    劉屹川從爺爺輩開始就一直定居在美國，他也在美國出生，可以說是十分典型的美籍華人。他不會說普通話，但會說一點兒粵語——畢竟他爺爺?shù)淖婕菑V東廣州。當(dāng)有人問起他到底來自何處的時候，有些人對廣州沒有概念，事實上他也沒有敏銳的地理認(rèn)知，但他會這樣告訴朋友們——靠近香港。這樣大家就明白了過來。

    印象中，爺爺劉旭在幼時告訴過劉屹川他年輕時在中國的事跡，他當(dāng)年初次來到美國本土?xí)r到的第一個地方就是加州，但劉旭不止一次跟自己說過，他更加偏愛亞利桑那州，因為那里有他一位最為親密的故友。劉屹川小時候并不太在意，對于爺爺在他耳邊敘說的粵語，他也只能到聽懂八分的程度。

    劉旭在臨終前不止一次地交代過劉屹川的父親，要將他的骨灰?guī)Щ刂袊?。即便年幼的劉屹川并不明白他所言何意，但劉旭在離世的前一天，將一枚硬幣大小的鈦鋼片遞給了劉屹川。

    無論這些年他們搬了多少次家，劉屹川總會在各種角落找回這枚小東西，似乎有著某種力量吸引著他，想要迫切地告訴他，這枚東西也許藏著些什么有趣的故事。于是他將這枚東西串成項鏈，遠(yuǎn)離家庭，獨自一人探尋這東西背后的秘密。也許不只是為了悼念親人，不只是為了尋找答案，也許可以是別的……

    旅店老板處理好所有入住登記事宜后，又睡了大概一個小時，待她起來的時候，已經(jīng)臨近黃昏。

    旅店大門再一次被人打開，這次進(jìn)來的，是一名金色卷發(fā)的白人男性。

    旅店老板笑著起身迎接：“今天是什么特別的日子嗎？這么多人光顧蒙納特鎮(zhèn)?！?/br>
    肯希達(dá)拉爾對于這位拉丁裔美女發(fā)出的疑問忍俊不禁，藍(lán)眸略微撇過一絲疑慮，隨后他也立刻綻開笑容，將證件擺在前臺：“一間單人房?！?/br>
    “Okay。”旅店老板拿起對方的證件，在電腦旁敲擊著鍵盤，“在這里看見中部男孩的稀有程度可以堪比亞洲臉孔了?！?/br>
    肯希面露不解，只捕捉到了一個信息：“亞洲臉孔？”

    旅店老板不以為意，和他閑聊了起來：“是的孩子，兩個小時前有位亞裔男孩來過，他長得特別好看，我可太有印象了?！?/br>
    是艾登嗎？

    闖入他腦中的第一個名字。

    這世上不會有這么巧合的事情吧？

    “是來蒙納特鎮(zhèn)旅游的嗎？”她問。

    肯希搖搖頭：“不，不是?！彼杂X不太對，又換了個方式回答，“不完全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