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你弟弟?”林思行終于察覺不對勁了,他順著陸錦年的目光看過去,在看到陸文元的表情時有點驚疑不定。 這比他們上一次碰面時的表情還要恐怖,林思行回憶了一下他和陸錦年剛才的動作,好像沒有哪一個能讓陸文元露出這種表情。 陸文元突然低頭輕笑了一聲,再抬起頭時那種異樣的表情已經消失了,他朝陸錦年走過去,和林思行打了個招呼:“學長,你怎么也在這里?” 這問題乍聽上去沒什么問題,因為療養(yǎng)院里的是他和陸錦年的母親,但是陸錦年知道,他問這問題的目的只是想劃清林思行和自己的界限,他只有在這時候才愿意承認董雨晴是他的母親,因為這就意味著他和陸錦年是親人,而林思行只能是外人。 “今天本來約了你哥一起吃飯,不過他這邊臨時出了點事,所以我也過來看看?!?/br> 他們不再像上次那樣劍拔弩張,但林思行聽出陸文元其實不太客氣,他想起陸錦年之前的態(tài)度,也確實不欲與陸文元逞口舌之快。 陸文元聽到“你哥”這個詞后皺起了眉頭,不知道為什么這個詞從林思行嘴里說出來讓他格外不痛快,他往陸錦年那邊靠了點,故作驚訝地說道:“是嗎?自從上次見面以后就從沒聽我哥提起過你,原來你們的關系已經到了可以一起吃飯的程度?!?/br> 林思行笑了笑:“可能你哥覺得跟你沒什么好說的吧,我們的關系遠比你以為的要好得多?!?/br> “是啊,”陸文元點點頭,“我剛剛好像看到你親了我哥?我記得上次我哥明確表示過他對你沒什么興趣,還是說在我不知道的這段時間里你們的關系發(fā)生了什么改變?” “圓圓!” 陸文元的敵意已經不加掩飾了,陸錦年及時喝住了他,不想讓他再繼續(xù)胡言亂語。 “我和錦年是什么關系不需要向你匯報,陸文元,在我面前就不用裝什么兄友弟恭了吧,畢竟咱們上一次見面的時候你可是完全沒有掩飾過的。” “確實,但你好像很愛多管閑事?我們家的事再怎么亂七八糟也輪不到你來管,我和我哥再怎么樣也跟你沒關系?!?/br> 這種敵意是林思行無法理解的,他覺得自己和陸文元之間不存在什么過節(jié),而兩人之間唯一的聯(lián)系陸錦年也和陸文元不怎么親密。這種怪異的帶有攻擊性的敵意其實從他們上一次見面時就初見端倪,但這種敵意經不起推敲,細想下去會讓人覺得毛骨悚然。 “圓圓!別說了!”陸錦年站起來擋在兩人之間,他大概能理解陸文元暴怒的原因,但他并不想在林思行面前來討論這些。 “你有事為什么不來找我?他知道什么?他能做什么?” “那你又能做什么?”陸錦年突然憤怒起來,“不是你跟我說那是‘我媽’的嗎?” 他壓抑了太長時間,從他知道自己曾罹患疾病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在自責中反復煎熬。直到今天,當他再一次窺見陸文元身世的全部真相后,他的罪孽變得更加深重,這種無處排解的煩惱成了隨時會爆炸的火藥,陸文元的質問是導火線,讓他不得不重新面對這些一團亂麻的家庭瑣事。 “這不是一回事,”陸文元不懂陸錦年為什么會生氣,只能把這些歸結到林思行頭上,“我現(xiàn)在說的是你遇到事情,不管這個事情是什么,你都應該先告訴我,而不是一個外人!” “陸文元,你還不明白嗎?我害怕你們!” 在導火線被引燃之后,陸錦年索性有話直說了,他和陸文元不一樣,他本來就不算什么膽大的人,這些年一直龜縮在自己的保護罩里,如果不是陸文元非要拖他出來,他可能會在里面縮一輩子。 “我害怕你!我害怕董雨晴!你們都在逼我,你們?yōu)槭裁匆莆??!為什么一定要把你們的想法強加到我身上?我是個人,不是被豢養(yǎng)的小貓小狗,我的人生不能自己做主嗎?!” 那些強壓下去的埋怨破土而出,他在一瞬間覺得自己被強烈的恨意侵蝕,那些未經他參與的種種決定在道德的制高點上毫無道理地審判他,判他永世不得超生。 他幾下砸在陸文元的胸口上,幾乎聲嘶力竭。療養(yǎng)院周圍很安靜,陸錦年最后的喊聲不可避免地在樹林里回蕩,這種絕望又無助的吶喊席卷了在場的另外兩個人,陸文元握緊了拳頭然后一把把陸錦年拐進懷里。 胸口被砸過的地方火辣辣的疼,但這種生理的疼痛與此刻心理上的疼痛不能同日而語,陸文元到這時才意識到陸錦年這些年所遭受的精神壓力其實比他還要多。 “哥,別鬧了,咱們回去再說。” 他開始后悔今天的沖動之舉,在看到林思行親過去的時候他是真的想動手了,能忍到現(xiàn)在完全是沖著陸錦年的面子。他對陸錦年的占有欲和控制欲在不知不覺中變得病態(tài)起來,一旦有人試圖入侵他的領地,他就無法保持冷靜。 “你別碰我!”陸錦年使勁掙扎了幾下,“我才不跟你回去!” 陸文元任由他撕扯也不松手,林思行的處境突然尷尬起來,他還不夠了解陸錦年的家庭情況,對于這種突發(fā)事件就顯得很被動。 “你還杵在這干嘛?”陸文元瞪著他非常不快,“你也知道我哥不喜歡在外人面前失態(tài),還用我請你走么?” 林思行沒有理他,但也知道陸文元說的是事實,眼下這種情況他留下來確實沒有任何用處了,只是把陸錦年交給陸文元這樣的人實在讓人難以放心。 他猶豫了一下,對著陸錦年的背影很輕地說了一句:“錦年,到家以后給我發(fā)個消息?!?/br> “發(fā)你媽!”陸文元怒斥他,“我會照顧好我哥的,就不勞你費這個心了?!?/br> 林思行看著他嘆了口氣,轉身走了。 陸錦年折騰了半天,掙扎的幅度終于緩和下來,陸文元也沒再強迫他回老屋,叫了輛車把他送回了出租房那邊,陸錦年有段時間沒回來了,進了房子后又打掃了半天,陸文元沒跟他上樓,這會兒應該自己回去了。 他沒給林思行發(fā)消息,洗漱完后回房間躺著,等完全冷靜下來以后陸錦年也對今天自己的反常舉動感到詫異,在突然爆發(fā)的那一瞬間他覺得自己好像被什么cao縱了,行為舉止不受控制,像一個精神失常的瘋子。 他不怎么困,但也不想開燈,黑暗的房間漸漸剝奪人的感官,他的大腦在麻木中不自覺的地回想讓他感到放松的片段,而其中讓他印象最深的居然是陸文元撫摸他疤痕的場景。 他無意識地蹭過自己的左臂,突出的皮膚在睡衣下不再像之前那么刺人,他摸黑從把睡衣的袖口卷起來,在皮膚與空氣親密接觸之后,心底那股若有若無的煩悶神奇的消失了,他覺得自己往前邁了一大步,或許在以后可以邁出更多步。 陸錦年去客廳倒了一杯水,他沒有穿鞋,赤著腳踩在客廳的瓷磚上,腳底升起的絲絲涼意突然讓他有點不適,他這個毛病持續(xù)很久了,因為有時候在半夜被董雨晴驚醒時多半顧不得穿鞋,久而久之也就成了一種習慣,只是在老屋住的這段時間臥室的地板上被陸文元鋪了一層地毯。 陸文元跟他是真不一樣,對于陸文元的壞毛病他會強硬地要求對方更改,而陸文元對他的壞毛病則是一種默默的縱容,就好像只要不會對他造成什么危害,他想怎么樣都行。 他沒由來地想起陸文元企圖蠱惑他時對他說:“你不是想要自由嗎,你敢不敢?”,他覺得自己在無形中被陸文元悄無聲息地拿捏住了,不論是這些話還是后來的種種行為,都像溫水煮青蛙一樣在潛移默化中影響他,在這段時間的朝夕相處之后,陸文元已經變成了特殊的存在,他七分愧疚,三分感動,當他再次觸及到自己的傷疤時,在這一刻他承認他非常想念陸文元。 陸錦年不太喜歡開空調,他房間的窗戶沒關,只拉了一層紗窗,今夜沒什么風,窗簾安靜地垂吊著,鬼使神差的,陸錦年掀起了窗簾的一角,樓下年久失修的路燈發(fā)出一閃一閃的昏暗的光線,陸文元被這點微弱的光線簇擁著跨坐在自己的摩托車上,他俯著身子趴在車把手上打游戲,眉頭緊皺,好像并不開心。 陸錦年不知道他是什么時候拿了摩托車騎回這里的,夏天的蚊子這么多,像這樣晾在戶外簡直是給蚊子加餐,他突然有點氣惱,不知道陸文元今天來找他到底是因為什么,在療養(yǎng)院的時候也是,現(xiàn)在這樣也是,難到他還覺得自己會一聲不吭的消失不成? 突然,陸文元如有感知般朝他這邊望了一眼,他猛地松手,窗簾受力之后還在微微晃動,下一秒他的手機屏幕亮了起來,陸錦年拿過來看了一眼,上面是陸文元發(fā)來的短信:「穿鞋?!?/br> 他咬緊了嘴唇,但心臟還是狠狠地跳動了一下,他握著手機,不知道為什么突然產生了想哭的沖動。他放下袖子開門跑出去,當他在掀開窗簾看到陸文元的那一刻起,有很多東西好像突然間就不那么重要了。 他依舊沒有穿鞋,舊小區(qū)的樓道里是積滿了灰的水泥地,他赤腳踩在上面,粗糲的質感混雜著稀碎的石子有點扎人,但這種感覺讓他覺得踏實,每一步都充滿了腳踏實地的真實感。 越過最后一小塊草坪時,他陸文元面前停下了,對方顯然沒料到他會這樣跑出來,從摩托車上翻下來時還踉蹌了一下。 陸錦年仰著頭看他,陸文元已經很高了,他的耳釘在昏暗的光線下變得柔和起來,不像陸錦年第一次看到時那么鋒芒畢露。 陸文元很快注意到他赤裸的雙腳,剛剛松開一會兒的眉頭又緊皺起來,他把陸錦年拉著踩到自己的鞋子上,不滿地抱怨道:“你啊…” 但這句話沒能說完,因為陸錦年勾著他的脖子吻了過來,這動作有點飛蛾撲火的壯烈感,陸文元感到有咸澀的液體落進了自己的嘴巴里。 他說不清是為什么,在他希望的這一刻真的來臨時,他并沒有自己想象中那么欣喜,陸錦年今天表現(xiàn)得太反常了,就好像他放棄掉了什么來成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