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沅是在海上公寓醒來的，看到宋即在落地窗前打電話，外面是茫茫大海。

    他身上沒有不舒服，起身時驚動了宋即，宋即趕緊過來問：“怎么回事啊，你怎么突然暈倒了？”

    宋沅眼里一片黯然，“我怎么回來的？”

    “昨天晚上，你給我打電話，不是，那個叫李微白的小男孩用你的手機給我打電話，說你在他家里突然暈倒了，讓我去接你?！?/br>
    想到那個男孩的臉，宋即又說：“你找到他了？怎么不告訴我？”

    想到暈倒前閃過的寒光，宋沅背脊冒冷汗，他看著宋即，說：“小白，他想殺我?！?/br>
    還不待宋即說話，他又說：“但這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他知道了我的真實身份?！?/br>
    宋即聽著有些懵，他不敢往最壞的地方去想，“什么、什么意思？”

    “他用參片迷暈了我，他知道用這個方法，就表明他知道我是鮫人，他想要我的命，或者想要金珠，只是不知道為什么又放棄了?！?/br>
    宋沅每說一個字，宋即都心驚膽顫，片刻，他猛地向外走去。

    宋沅叫住他，“干嘛去？”

    “他不能留！”

    “你別沖動?！?/br>
    “我沒法不沖動，”宋即急得不知道怎么辦才好，“你也不想再看到這片海飄滿尸體吧，現(xiàn)在不是以前，只要他們真想抓我們，我們躲不掉的！”

    宋沅知道，現(xiàn)在很危險，他們隨時有暴露的可能，他知道，所有知道他們身份的人類，都不能留。

    可是……

    “大哥你還猶豫什么？我知道你舍不得，我也相信有輪回，可是，不是連心連情誼一起輪回的，他都要朝你動刀了，我們?nèi)咳说纳谰驮谒荒钪g，你要賭他不會說出去嗎！”

    宋即說得沒錯。

    可宋沅沉默了著。

    “大哥！”宋即催促。

    宋沅下了床，聲音低沉，“我去吧，如果要了結(jié)，我來?！?/br>
    已經(jīng)過去一夜，他們并未收到這方面的消息，這說明李微白至少目前還沒將他們暴露出來。

    宋沅直接去了李微白家，敲了許久的門，但沒人應(yīng)，接著忍無可忍的左鄰右舍都出來了，說他沒有公德心。

    他沒辦法，回到車上給李微白打電話，發(fā)現(xiàn)他被拉黑，微信發(fā)出去也只有一個紅色的感嘆號。

    李微白躲起來了。

    他確實有點慌，而且怎么都想不明白小白怎么會知道，他是從一開始就知道，還是中途知道的？

    宋沅仔細(xì)回想著他們相處的細(xì)節(jié)，覺得一開始就知道的可能性很大。

    那問題就又回到了原點，他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一天沒找到李微白，對他們來說都不能掉以輕心，所有的鮫人都靜默了，藏在自己的安全避所，等待進(jìn)一步通知。

    整整兩天李微白都沒有回家。

    宋沅坐立不安，最終給宋即打了電話，“還是找人查吧，千萬注意動靜小一點，一定要找到他?！?/br>
    他抬頭往車窗外看了一眼，又說：“等一下，我看到他了?！?/br>
    他沖下車，把正要進(jìn)小區(qū)的李微白扯到了車后座上，李微白整個人有點呆傻，眼睛不聚焦，渾渾噩噩的，他努力辨認(rèn)出眼前的人是宋沅后，先是癟著嘴想要哭，而后又咬著唇憋住了。

    他張嘴問：“你來干嘛？”語氣冷漠。

    他一副可憐兮兮又死倔的樣子，讓宋沅不知如何開口。他抓著李微白的手臂，想從他臉上看出什么來，然而除了疲累，他看不出別的。

    “這兩天怎么沒回家？”他問。

    李微白看著他，繼而嗤笑一聲，“難道你是來關(guān)心我的嗎？看不出來你這么圣母啊宋先生，我發(fā)現(xiàn)你的秘密了，你現(xiàn)在有兩個選擇，第一，殺了我，你的秘密就不會有人知道，第二，相信我，我不會把你的秘密告訴別人?！?/br>
    他直接攤開來說，眼睛盯著宋沅，毫不退縮。

    宋沅眼色晦暗，一把掐住他的脖子，五指收攏，李微白喘不上氣，原本煞白的臉漸漸憋紅。

    “你怎么知道的？”他問。

    李微白卻慢慢閉上眼，打算慷慨赴死了。

    在他呼吸困難時，頸間的手指卻慢慢松開，他本能地吸了好幾口氣，拍著胸脯咳嗽起來，他咳得滿臉通紅，連眼睛都是紅了，最后瘋癲一樣笑了，“看來你選擇了第二種，我會遵守諾言的，再見?！?/br>
    手剛觸到車門，就被一只大掌抓住，宋沅眉頭越皺越深，簡直不知道拿眼前的人怎么辦才好。

    “小白，告訴我，你怎么知道的？”

    李微白一臉頹喪，沒有靈魂似的，喃喃道：“你放心好了，我真的不會說出去，或者，等我回去寫封遺書，你再找個地方把我埋了，就什么麻煩也沒有了?！?/br>
    這種隨時要碎掉的樣子讓宋沅心扎般疼痛，他將李微白摟進(jìn)懷里，無言。

    或者現(xiàn)在把他帶走吧，關(guān)在四面環(huán)水的房子里，他想跑也跑不了，跟掐死他沒有區(qū)別了。

    李微白在他懷里拱了拱，“干嘛抱我啊，你不會還喜歡我吧，你好傻，你肯定也知道了我從一開始就是故意勾引你啊，我也沒想到你這么容易就上鉤了，”他摸了摸宋沅心房的位置，“我一開始就是想要這里面的金珠，你不會以為我真的喜歡你吧，我是直的啊，我喜歡女孩，我有女朋友的。雖然被你cao挺爽的，但也很惡心，你現(xiàn)在抱著我，我也覺得惡心?！?/br>
    嘴上說著惡心，他卻沒有把宋沅推開。

    聽完這些話，宋沅倒是沒有特別強烈的感覺，活了這么多年，還能有什么事想不開呢，就是，心底冒出一絲遺憾，他本以為，這輩子能有個圓滿結(jié)局，原來，還是不行么。

    不行就不行吧，他早就想好了的。

    他捏著李微白撐在自己心口的手，問：“刀都抵在這兒了，怎么沒下手呢？”

    李微白輕輕聳肩，“有點怕了，你又不是小小的一條，你這么大?！?/br>
    半晌，宋沅松開他，捏著他的下巴，“我能相信你嗎？”

    神情已經(jīng)沒了寵溺和親昵感。

    李微白在他手里點頭，擠出一個難看的笑。

    他不該輕信的，可他信了，如果真要對他不利，當(dāng)他被迷倒的時候，或者早兩天的時候，他就可以把他的身份公之于眾，但是李微白沒有。

    他知道，這個人從未傷害過他。

    宋沅放手，“走吧?！?/br>
    李微白剛下車，后到的余非凡看到他，疑惑地朝這邊跑過來，“微白，你怎么在這兒?。俊?/br>
    再關(guān)門也來不及了，李微白就拉著余非凡的手向宋沅說：“這就是我女朋友，余非凡?！?/br>
    余非凡反應(yīng)飛快，馬上就進(jìn)入狀態(tài)，笑著像宋沅打招呼，“你好啊。”

    看到余非凡那張臉，宋沅先是不可思議，繼而釋然地笑了笑，三生三世糾纏在一起的，何止是他們兩人，她跟他不也是么，只是這一世，自己成了局外人而已。

    他點了下頭，“你好?！?/br>
    余非凡很少見李微白跟什么人來往的，還這么帥，一時好奇朝他問：“你是微白的朋友啊，之前沒見過你哎?！?/br>
    不待宋沅回答，李微白就摟著她的腰，在她唇上親了下，“回家再跟你說，走吧?！?/br>
    余非凡推了他一下，嗔道：“有人呢，你怎么這樣?！?/br>
    確實非常相配。宋沅想。

    危機解除，所有鮫人照常生活，宋沅也不例外。

    他又回到了之前的“休眠期”，沒日沒夜地蒙頭大睡，看看日出，看看日落，在海里肆意游著。

    他還做了一件以前從來不做的事，看電影，還只看相同的一部——，每天都要看，有時一天要看幾遍。

    之前他不懂為什么李微白看完會情緒低落，看得多了，好像也能品到一點若有似無的遺憾，慢慢的變成強烈的遺憾，后來覺得，確實挺遺憾的。

    這種情緒對他來說挺新奇的，不是之前體驗過的強烈的懊惱與悔恨，而是一點點揮之不去的傷感，對生活不會造成影響，但如影隨形。

    他不明白自己怎么了。

    想著是不是被電影影響到，他應(yīng)該看看別的片子，于是發(fā)信息問宋菲，有沒有搞笑電影推薦。

    宋菲一直沒回，她只要忙起來就找不到人，他又轉(zhuǎn)而去問宋夏，宋夏倒是回得快，發(fā)了一長串過來。

    于是，宋沅就整天窩在家里看喜劇，可他沒覺得有多搞笑，腦子里反而一直在想。

    莫非是自己不適合看喜??？

    他又問宋夏有沒有好看的愛情片。

    宋夏震驚了，連忙給他發(fā)了一長串的高分愛情片，宋沅看了兩部就覺得這味兒對了，心里酸酸脹脹的，那種憂郁的情緒又來了，籠罩著海上的小屋，不妨礙屋里的人曬著日光，吹著海風(fēng)，但就是罩在上空揮之不去。

    宋夏趁著兩天休假，提著大包小包上門了。

    宋沅窩在臥室的單人沙發(fā)上，拉上窗簾，遮去外面的強光，幕布上放著經(jīng)典愛情片。

    看到她來，只問了一句：“不用上班？”

    “我又不是生產(chǎn)隊的驢，哪能天天上班。”宋夏摘下背包，把手里的塑料袋放在地毯上，開始一樣一樣往外拿，擺攤兒似的攤開在宋沅面前。

    汽水，薯片，辣條，堅果，果脯，奶糖，餅干，糕點……

    繞著宋沅圍了個半圈。

    她又從背包里拿出各式各樣的游戲機放在宋沅腿上。

    宋沅看她，她就嘿嘿一笑，在他腿邊坐下來。

    看她這傻樣，宋沅心情好多了，“干什么？”

    宋夏說：“你心情不好啊，我來安慰安慰你?！?/br>
    “你怎么知道我心情不好？”

    “二哥說的，他說我們差一點暴露了，你很緊張，然后又因為危險一直懸著，無法徹底解除，你寢食難安，他很擔(dān)心你?！?/br>
    “可是我覺得，”宋夏趴在沙發(fā)靠上，“你這癥狀不像擔(dān)心，更像失戀。”

    “失戀？”宋沅表示對這兩個字很陌生。

    “就是失戀了呀，最初的時候你想看開點，所以看喜劇來麻痹自己，但是你看，”她指了指幕布，“你最終還是看清了，選擇了傷感的愛情電影，聽傷感的情歌，慢慢療愈自己?！?/br>
    宋沅覺得好笑，“你從哪兒學(xué)來這些亂七八糟的?！?/br>
    “大哥，你現(xiàn)在笑都不是以前那樣了，你真的很傷心吧？”宋夏一臉心疼。

    “我以前怎么笑的？”

    “你以前都不笑，但是會對我笑，你最疼我了，我也想讓你開心，所以帶了這些過來。”她指著地上一堆東西，“度過失戀期最好的辦法就是吃喝玩樂，你也不愛出門，那我們就在家里打游戲?！?/br>
    她把零食一包包拆開，宋沅嫌棄道：“別把地毯弄臟了?！?/br>
    “別這么計較嘛，臟了我洗。”她拆了一包薯片放在宋沅手里，“失戀都是這樣的，心情不好，但其實什么都影響不了，你看，李醫(yī)生雖然情緒也很低落，但他該坐診該手術(shù)一樣也沒落下，而且完成得很好，你活了這么久，總不能連他都不如吧?！?/br>
    宋沅拿眼斜她，“這關(guān)李醫(yī)生什么事？”

    “你不是跟李醫(yī)生分手??？”

    “……”

    “啊？這么快就移情別戀了，大哥你是不是有點花心?。磕亲屇闶俚氖钦l？”

    “少打聽?！彼毋浜藓薜匾榱藟K薯片。

    “哦……”

    宋夏拉著他打了一下午游戲，宋沅以前很難接受這些新鮮事物，但玩過之后覺得還不錯。

    時代發(fā)展很快，日新月異，他總是固執(zhí)地守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把所有人圈在自己羽翼下，其實他最想的，還是世人能接受他們，和諧共處，但顯然，這并不容易，也許還要等上好多好多年。

    宋夏走的時候給他留了一個游戲機，并且坑走了兩個新的。

    人到門口時，他突然問：“有沒有情歌歌單？”

    宋夏：“……”

    這一下午白費勁了。

    晚上，音響里放著傷感的歌曲，宋沅擁著被子發(fā)呆，想著宋夏說的“失戀”。

    我失戀了嗎？他費勁地想。

    不知道，也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