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孤島。

    一處立著無數(shù)墓碑的葬地。

    他聽不見鉛灰色海浪拍打著礁石的聲音，感受不到海水濺到身上的冰冷，嗅不到被礫石劃破腳掌流出的血腥味。

    枯樹的樹根裸露在外，一點點探到他的腳下，貪婪地吮吸著那處傷口。每過一秒，他就變得愈加蒼白，那些根莖則壯大一分，直到如同血管般在泥土中虬結。

    他失去力氣跪倒在地上的瞬間，根莖破土而出，張牙舞抓地向上盤旋，形似觸手纏繞禁錮著那些石碑。力道極大，石頭像是受了傷，一點點血色從灰石上沁出，染紅了那上面相同的名字。

    他用手撐著地，身體前傾想要看清那上面的名字，但天幕卻驟然暗下，和那些墓碑枯枝混在一起變成難以分辨，骯臟丑陋的紅黑色塊。

    很快，他就什么都看不見了，而那些消失的感官又突兀地回來了。

    難以辨認的囈語，無處不在的疼痛，粘稠惡心的氣味。

    咔噠。

    咔噠、咔噠。

    咔噠、咔噠、咔噠。

    某種聲音以一種無法讓人忽視的方式占據(jù)了他的大腦。

    ……閉嘴

    閉嘴??！

    從夢中突然墜落，宋令歡渾身抽搐了下后唰得睜開了眼，窗外明媚的陽光穿過顫抖的眼睫涌進視網膜，除了一片刺目的白色什么都看不清。

    他滿身冷汗地靠著墻，兩臂緊緊抱腿用身體圍出了一個小小的空間，直到這時他才開始大口呼吸，冷空氣一股腦灌進了肺部。他開始劇烈咳嗽，咳得上氣不接下氣，背脊一下下撞擊墻面。

    噩夢中的咔噠聲還在他耳邊環(huán)繞，但他的胃也開始疼了起來，帶走了他最后的清醒。燒灼的胃酸逼近喉嚨口，空空如也的胃袋里什么東西都沒有，他只能不斷干嘔，生理性淚水很快淌滿了整張漲紅的臉。

    過了許久，久到宋令歡都開始思考自己是不是要掛了——死因是被胃酸噎死時，噩夢后遺癥們才終于鳴金收兵，他終于顫抖著吸進了一絲甜美的空氣，世界都變得如此美好，連窗外刺眼的日光都變得和藹可親。

    他又在地上坐了一會兒，才撐著墻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

    昨天弄得迷藥劑量很大，秦修還保持著五體投地的別扭姿勢倒在他身前昏睡，左側輪椅上的女孩大概被他的咳嗽聲吵醒，聳肩弓身擺出一副防備的姿勢，紅腫的雙眼緊緊盯著他。

    宋令歡舔了舔干燥起皮的嘴唇，扯著嘴角笑嘻嘻地朝她揮手，然后在她憤怒的眼神中俯身拽起秦修的兩條腿，哼哧哼哧地把他拖到了床邊，又是抗又是推地才勉強把手長腳長的警校生丟到了床上。直到翻出手銬把他的手腳固定住，他才長長地舒了口氣，軟體動物一般滑下了床。

    “還是小jiejie比較好，又輕又小的?！彼瘟顨g喘著氣坐在地上，兩手搭在床沿趴著休息，他又低血糖了，冒出的虛汗打濕了他的衣服，胃已經痛得麻木，偶爾抽搐一下表達最后的抗議。不過這和噩夢里的痛比起來，就像是黏在嘴角的米粒，宋令歡用手用力按了下腹部后就沒在意，轉而點開吵個不停的系統(tǒng)警告。

    【警告：請攻略者盡快修正錯誤，否則將在20天后強制登出任務】

    【再次警告：請攻略者立刻修正錯誤】

    【倒計時：20天3小時17分49秒】

    【倒計時：20天3小時17分48秒】

    ……

    宋令歡厭惡地掃了眼紅色加粗的倒計時，沒等系統(tǒng)說完就關掉了界面，倒計時的咔噠聲也隨之消失，終于恢復了清凈。他疲憊地在地上癱了會兒，把額頭上的冷汗全蹭到床單上后才爬了起來，捂著胃跌跌撞撞地走出房間，去一樓廚房找吃的。

    “嘶?！鄙砩线€穿著單薄的吊帶裙，冰箱的冷氣撲到他赤裸粘著汗液的皮膚上，他倒吸口冷氣哆嗦著搓了搓手臂，上下左右看了圈后從冰箱深處撈出了一小袋吐司。

    包裝上的保質日期是兩周前，宋令歡撓撓臉，撕開袋子拿了一片出來，翻來覆去看了看沒發(fā)現(xiàn)有什么發(fā)霉跡象后就吃進了嘴里，結果剛嚼了兩下就沖到洗手池把一團面糊吐了出來。

    “呸呸呸，都酸了?！眹@了口氣，他又折返回二樓當著林青檀的面換上了長袖長褲，可憐的少女看清楚宋令歡裙子底下齊全的性感內衣褲后，羞憤得都快暈過去了。

    “我出門買吃的了哦～有什么想吃的嗎？”

    “嗚嗚嗚嗚！”林青檀扭頭想要逃開捏她臉頰的手，生氣地在心底將他殺了八百遍。

    “芥末味薯片？好哦我會買的?！彼瘟顨g直到把她還有些嬰兒肥的臉頰捏出紅印才撒手，賤兮兮的笑臉像個手欠去摸貓蛋蛋的變態(tài)。

    “林小姐乖乖看家哦，我一會兒就回來?！?/br>
    咔噠——

    林青檀聽見了門上鎖的聲音，她心跳加速地等了幾分鐘，直到聽不見任何動靜后才扭動著身子，兩只被膠帶綁在身后的手使勁掙脫，雙腿也不停蹬著。她忙得滿頭大汗，但除了讓手腕和腳腕被勒得更痛外也沒什么進展。

    半晌，她放棄了這個無意義的行為，看了看光滑堅硬的大理石地板，閉眼咬牙，右腿用力一蹬，帶著整個輪椅翻到地上。

    咚得一下，伴隨著少女一聲尖細的痛吟消散在臥室。

    最先砸上地板的肩膀像是突然從感知中消失，過了幾秒疼痛從如潮水淹沒。輪椅的把手卡在她的胸側，剛剛似乎也砸到了她的肋骨，一呼吸就像針扎，小腿被腳蹬擦傷泛著火辣辣的痛。

    這一摔，沒怎么受過傷的小姑娘只覺得眼冒金星，哪哪都在痛，傷著的在痛，沒傷著的也跟著一起痛。

    緊繃的神經被扯斷，她再一次崩潰了。疲勞的淚腺分泌出咸澀的液體流進她的頭發(fā)，嘴巴被膠帶封住無法呼吸，她只能用鼻子努力交換氣體，更慘的是一個鼻子塞住了，她只能用唯一的鼻孔呼吸，因為太過用力還冒出了個大鼻涕泡。

    ‘冷靜！冷靜！’

    背在身后的手用力掐了掐掌心，林青檀抬頭看了一眼窗外干凈明亮的太陽，重新振作了起來。努力翻了個身踢開了輪椅后，忍著疼痛淚眼婆娑地往床邊挪去，像個肢體不協(xié)調的毛毛蟲。

    ……

    秦修是被撞醒的，迷藥的藥效還在干擾著他的腦子，周圍世界仿佛和他隔了一層布，他慢吞吞地眨了眨眼睛，垂眸看向了趴在他身上用不斷用頭撞他胸口的人影。

    他的視線有點模糊，下意識以為是宋令歡又開始作妖，直到渙散的目光聚焦到女孩臉上的黑色膠帶后才突然精神一振，睜大了眼睛想要坐起來。

    仿佛第一次醒來的場景復刻，他又被鏈子扯回去，后腦勺再一次熱情地親吻了床頭的鐵欄桿。

    ——再來幾回，他就能變智障兒童了。

    秦修生無可戀地望著天花板，努力把痛出的眼淚憋回去。

    見他終于醒了，女孩先是露出一個驚喜的表情，然后又立刻緊張起來，快速回頭看了一眼緊閉的門，不斷發(fā)出嗚嗚聲，瘋狂眨眼示意。

    “……嗯？”秦修茫然地看著林青檀，順著她的視線看向緊閉的臥室門，愣了兩秒后呼吸開始急促起來。

    “他出去了？！”

    “嗯嗯！”

    “真好笑，我又他媽動不了。”秦修面無表情地扯了扯四肢上的手銬，發(fā)出似曾相識的哐當聲，連后腦的疼痛都一樣。

    “嗚嗚嗚！”林青檀朝他翻了個白眼，抬起下巴讓男生看清楚她臉上的膠帶。

    “我，我試試，你過來點?！鼻匦夼ν吧焓郑赏蠊嵌伎毂皇咒D勒斷了也不過離頭十厘米。林青檀見狀也努力往前挪，但柔軟的床上根本沒有著力點，她一頭栽到在秦修身上，腦袋砸得秦修發(fā)出一聲悶哼。

    “不行，你抬下頭，我看看能不能用嘴。”

    少女狼狽地用雙肩支起身體，撲騰著把臉湊到男生臉龐上方，秦修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抬頭，張嘴用牙齒咬住她臉側膠帶，試了幾次才蹭開了一個折角。兩人都累得滿頭大汗，承受兩人體重的秦修最先支撐不住，酸澀的脖子到了極限，撲通一聲跌回到枕頭上，連帶著林青檀也失去平衡跟著趴到他身上。

    歇了幾秒，秦修咬牙重新頂起近乎脫力的女孩，像個四腳朝天的烏龜伸出長脖子一樣，叼住了那一小塊膠帶，偏頭用力一扯帶走半張。

    “呼……馬上就好，你再撐一會兒，”秦修換了口氣，視線對上女孩紅通通的雙眸后又小聲補了句，“別怕，我會保護你的?！?/br>
    眼淚不受控制地掉了下來，恐懼不安的小鳥終于落到了它的枝椏，林青檀扯著左邊的嘴角露出個局促的笑容，又盡力往前伸長頭頸方便秦修動作。

    拉扯間，林青檀感覺嘴唇似乎被什么東西輕輕擦過，她睜著眼，望著近在咫尺的男孩，對方似乎完全沒察覺到，正在凝神撕開膠帶。

    “好了！”秦修吐掉膠帶，興奮地喊了一聲，“你快點轉過來，我看看你手上的能不能解開來。”

    “哦哦好的?！绷智嗵疵Σ坏嘏み^頭，翻了個身從秦修身上滾了下來，正要調整姿勢時目光不經意掃過門口，面色突然變得蒼白。

    “嗯？你愣著干嘛……”秦修扭頭看向女孩僵住的背影，從他的角度看不見門口，自然也看不見領著幾個購物袋站在門口的宋令歡。

    宋令歡手指勾著松緊帶脫下口罩兩三口吃掉了巧克力棒，把包裝和購物袋隨便往旁邊一丟，目光晦澀地對上林青檀絕望的臉。

    “哇哦，我的人質們真是相親相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