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棱沒料到這兩人還會出來。

    楊愛棠走在前面，雙手插在棉外套的布兜里，被半夜的風凍得縮了縮脖子，方棱連忙過來給他將氈簾兒掀開。

    大棚里開了一個小太陽，四角的燈上又加了閃光球，好好兒一個古樸的院落變成了流光溢彩的KTV。正放到一首勁爆的舞曲，幾個女同事快活地跳上了沙發(fā)又唱又叫，男同事在一旁笑著打拍子，見到楊愛棠來，一時都顧不上招呼。

    但楊愛棠身后還跟著那個陌生人，這就有些稀奇。

    楊愛棠搬了一只小板凳自顧自坐下了，那人便站在他身后，修長的身子略微倚靠著沙發(fā)側邊，沉默地看著閃動的屏幕。

    小馮幾個唱完一曲，方棱就見縫插針地說：“歇一歇歇一歇，喝一杯！我來介紹一下啊，這位就是楊主管的室友——”

    “我叫程瞻。”程瞻大方地與大家一一握手，“做程序員的?！?/br>
    小阮呆呆地說：“程序員？那我、我也是程序員啊?！?/br>
    “得了吧你，office程序員嗎?！毙●T毫不客氣地揭穿他。

    楊愛棠的直屬下級小袁是個性格爽朗的女性，翹腿坐在高腳椅上，甩了甩頭發(fā)，舉著話筒煞有介事地說：“是不是我們楊主管打電話叫您來加班的，程先生？”

    程瞻一笑，“加入得晚了，已經(jīng)錯過了最精彩的環(huán)節(jié)。”

    大家誰也沒想到楊主管的室友是這樣隨和的性格，一時間都拍掌大笑，好像對他比對楊主管更熟一些似的，都攛掇他去點歌。

    程瞻自然推脫：“我五音不全?！?/br>
    小袁說：“他阮孝靖都敢上，您怕什么呀?！?/br>
    程瞻笑了，“不行的，會給楊主管丟臉?！?/br>
    眾人起哄地叫起來，小袁又不服氣地說：“我們楊主管就很會唱?！?/br>
    程瞻說：“是嗎？”

    好像是直到這時，大家才注意到始終一言不發(fā)的楊愛棠。他兩只手撐著小板凳底下的橫梁，前后無著地搖晃著，好像也根本沒有聽見他們大嗓門的吵鬧。他茫然地抬起眼，“??？”

    “我聽過的，楊主管會唱，那個什么，沖動的懲罰?！毙≡峙e起了話筒，一句句爆得楊愛棠腦仁兒疼。

    “我也聽過！前年的年會上，楊主管還唱了兩只蝴蝶！”小馮也加入進來。

    “對對對，阮孝靖演的蝴蝶?！毙≡煌｜c頭。

    小阮：“……”

    楊愛棠慢吞吞地站起身，大家歡欣雀躍之際，他卻只是坐到了長沙發(fā)的另一頭，又整個人躺進去了，“你們點一個試試?！彼恼Z氣非常寬容。

    程瞻看他在離自己最遙遠的座位上完全放松的模樣，一時有了些新奇感。他沒有見過楊愛棠和公司同事聚會，不過前年那場年會他是知道的，楊愛棠在家里循環(huán)了整整三天，睡覺都哼哼。這首歌影響很大，因為年會過去都兩個月了，楊愛棠還有一次在兩人zuoai的時候突然掐了一把他的腰，兇神惡煞地說了一句“親愛的你慢慢飛”，嚇得程瞻差點滑出來。

    楊愛棠身上有很多這樣閃著光的刁蠻，會讓程瞻每每想起的時候都忍不住笑。

    或許是小袁還不敢把自家領導欺負太狠，屏幕上流淌出了鄧麗君的，連楊愛棠自己都有些意外地坐正了一些。

    這首歌有點兒太端莊，但不知為何，也很合適。

    楊愛棠的嘴唇在話筒上方兩分處開合，彩燈將閃耀的光暈都映在他姣好的臉。在眾人都注意不到的地方程瞻出了神地凝視，楊愛棠對歌詞非常熟悉，唱著唱著，身子又滑回了沙發(fā)里，懶懶散散的，長長的眼睫垂落下來，像一個誤入了迪廳的乖孩子，還只會唱這樣輕快又勵志的歌，來給自己鼓勁兒。

    “路縱崎嶇，也不怕受磨煉。愿一生中，苦痛快樂也體驗?！?/br>
    程瞻想起四年前，他與楊愛棠墜入愛河的那五天里，曾經(jīng)去過一家俱樂部。那是他父親投資的產(chǎn)業(yè)，他知道是安全的，但楊愛棠一進入中央舞池就死死地攥住了他的衣袖。

    楊愛棠說：“我以為……我以為是KTV呢?！?/br>
    程瞻呆愣住——他稀罕壞了。他沒有想到，平素看起來那樣從容不迫、甚至高高在上的學長，原來會有這樣宛轉的眉目，眼睫毛一顫一顫地，五彩斑斕的光在那上面跳一跳又彈開，于是那瞳仁依舊是璨璨的清澈。

    兩人都喝了點兒酒，但不算醉，只讓兩顆心恰到好處地柔靡下來。程瞻一咬牙，伸出手臂摟住了學長的腰。學長沒有動，只是抿著唇低頭。程瞻俯身，壓抑著自己的聲音：“沒關系，咱們一起。”

    那一晚，兩人笨拙地在舞池里相擁著跳舞。時而是華爾茲，時而是迪斯科，沒有一步是跟著舞場音樂來的，因為他們心中有自己的鼓點。

    也有彩燈，也有歌聲。

    “愉快悲哀，在身邊轉啊轉。風中賞雪，霧里賞花，快樂回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