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目所及，是一片白，鼻腔里充斥著消毒水和藥物的氣味，巡房的年輕護士剛走，我獨自一人躺在病床上。

    維持生命的儀器發(fā)出微弱的滴滴聲，我耐心等待著。

    寂靜的走廊外突然響起嬉笑打鬧聲，隨后聲音變小，又過了幾秒，有人敲響病房的門。

    我已無力大聲說話，對方顯然也知道這一點。

    門開了一半，一個扎著雙馬尾的小女孩蹦蹦跳跳跑過來，撲在我的床邊。

    小女孩被隨后跟進來的男人拽起來，“莉莉，別壓到奶奶。”

    我偏過頭，微微抬手，撫摸孫女細軟的長發(fā)。

    每周六這個時間，兒子就會帶著一家三口來醫(yī)院看我。

    人老了，摔上一跤，臥床大半年也好不利索。

    許是壽數(shù)將至，我變得越來越虛弱，聽兒子說，有一天早上，我突然怎么叫也叫不醒，身體冰涼，他嚇壞了，將我送到急救室，一直等到大半夜。

    搶救結(jié)束，我一連昏迷好幾日才悠悠轉(zhuǎn)醒。

    兒子坐在床邊，眼眶紅腫，像是哭過了，他緊緊攥著我的手，我吃力地回握，微笑示意他沒事。

    人終有一死。

    后來我時常陷入昏迷，時而清醒，時而沉睡，醫(yī)院成了我第二個家。

    莉莉不安分地往床上爬，兒子沒辦法，索性將她抱到我身邊。

    我望著她清澈天真的眼睛，不禁感慨萬分，無憂無慮，花一般的年紀，多么好。

    “奶奶，我想聽你和壞人打架的故事?！?/br>
    莉莉似乎對這個故事情有獨鐘，每次來，都央求我講一遍。

    兒子把床搖起來，我倚靠在床頭，莉莉跪坐在我身前，眼巴巴望著我。

    “很久很久以前，奶奶像你小姨那么大的時候，接到上級命令，進安插進北緬的一個販毒組織里做臥底……一去就是近十年?！?/br>
    “回來的時候，奶奶就變得和mama一樣大了?！?/br>
    莉莉興奮地揮舞著胳膊。

    我微笑著點點頭。

    “我還知道，壞人叫薔薇！”莉莉舉手搶答。

    “咳咳……是啊，壞人叫……薔薇，是統(tǒng)領北緬大小販毒組織的頭目……咳咳……”

    近一周沒有一口氣說過這么多話，我開始不斷咳嗦。

    兒子嚇壞了，想要喊醫(yī)生過來，被我攔住。

    “莉莉，奶奶累了，咱們讓奶奶歇歇好不好？”

    莉莉撅著嘴，抱著我的胳膊，“不嘛，故事還沒講完呢?！?/br>
    兒子接下我的話，去繁留簡，一路講到結(jié)尾。

    “……武警叔叔包圍了壞人的基地，但是她抓住奶奶，舉槍拿她當人質(zhì)。”

    莉莉露出夸張的神情，“然后呢？”

    “……奶奶打贏了壞人，殺掉她，拿到了警察叔叔一直想要的東西，憑借它，我們又抓住了更多的壞人?！?/br>
    “奶奶好厲害！”莉莉鼓掌。

    “是啊?！眱鹤訉⒗蚶驈拇采媳聛恚澳棠袒貋硪院?，就被授予了一等功勛章?！?/br>
    莉莉捏著小拳頭，熱血沸騰，稚嫩的童聲鏗鏘有力，“我以后長大也要當警察，像奶奶一樣！殺壞人！”

    兒子一家大笑，我被歡樂的氣氛感染，也跟著笑了。

    一家三口又呆了一會兒就走了，病房里安靜極了，窗邊突然傳來鳥叫聲。

    我望向窗外，是一只雙角犀鳥，在北緬執(zhí)行臥底任務時，我時常能遇到它們。

    回來后，倒是很多年沒再見過了。

    犀鳥站在窗沿，好奇地歪頭。

    我想，它大概是從附近野生動物園飛出來的。

    窗外天空很藍，萬里無云，驕陽似火。

    大概是提及薔薇，光陰回溯，我又憶起雨林初見她那日。

    也是今天一樣的艷陽天。

    薔薇戴著墨鏡，一襲低領紅裙艷麗張揚，踩著細高跟，身姿搖曳，被保鏢簇擁著，逆光走來。

    幾十年過去，薔薇在記憶里依舊鮮活，而我已垂垂老矣。

    視線模糊之際，我又聽到她略帶磁性，沙沙的調(diào)笑聲。

    “呦，從哪兒抓來的小白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