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拾壹

    漱玉在陌生的廂房里忐忑不定地度過了第一夜，他想起自己以後無法按照裴夢瑤的意思寫家書，說不定會影響裴夢瑤在京城的布署，更是心焦如焚。

    翌日，茶茶替漱玉梳洗更衣後，大理寺卿便親自前來向漱玉請安。

    窗前楚梅映雪數(shù)枝艷，廂房里三尺金猊麝微噴，因?yàn)槭裆頌榄屚醯膬?nèi)眷，大理寺卿只能隔著屏風(fēng)拜見他。漱玉端坐在八扇硬木鑲緙絲絹繪四合如意屏風(fēng)後，聽到大理寺卿在屏風(fēng)外行了大禮，恭敬地道：「下官沈文雙參見祈妃娘娘，恭請祈妃娘娘萬福金安?！?/br>
    「請坐?！故裣虿璨璧溃骸覆璨瑁o沈大人上茶。」

    茶茶繞到屏風(fēng)外，給大理寺卿奉了茶。

    大理寺卿也不多作寒暄，只道：「勞煩娘娘屈就在這里一段日子了，若娘娘有什麼需要，請吩咐這里的下人，下官定會竭力為娘娘辦到的。」

    漱玉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淡淡地問道：「請大人賜教，妾身無故被關(guān)起來到底是什麼一回事？」

    「啟稟娘娘，您常常光顧的花僮跟朝廷欽犯有所勾結(jié)，為了徹查此事，不得不勞煩娘娘的大駕?！?/br>
    漱玉抿著唇角，緩緩地道：「妾身深居簡出，向來不過問政事，只是偶然會光顧這花僮而已。你這樣對待妾身，來日瓕王殿下怪罪下來，恐怕你也擔(dān)當(dāng)不起。」

    「娘娘向來謹(jǐn)遵閨訓(xùn)，恐怕也是誤入這趟渾水，可是事關(guān)重大，帝姬殿下已經(jīng)下了懿旨，在事情查個水落石出之前，娘娘暫時不能離開大理寺，下官待會也會派人搜瓕王府?！勾罄硭虑涞膶Υ鹣喈?dāng)流利。

    漱玉心中一跳，手臂幾乎推倒旁邊的茶盞。他勉強(qiáng)保持冷靜，沉聲道：「搜瓕王府？」

    「此乃是帝姬殿下的旨意，就算瓕王殿下在此也是無可奈何的?！?/br>
    瓕王祈妃被軟禁在大理寺一事想必已經(jīng)鬧得滿城風(fēng)雨，人人自危，現(xiàn)在寧安帝姬又是乘機(jī)大肆搜索瓕王府，不難想像裴夢瑤的門客更是忙得焦頭爛額。

    漱玉頹然地?fù)嶂~頭，怨恨自己一時不慎，讓寧安帝姬以莫須有的罪名乘虛而入，他只希望不會被寧安帝姬搜出什麼不該有的東西。

    自從大理寺卿來過之後，沒有人再來找過漱玉，遑論發(fā)生什麼嚴(yán)刑逼供。

    雖然漱玉此刻身為階下囚，但大理寺對漱玉絲毫沒有怠慢，漱玉偶然向茶茶提起王府里的沉榆香，第二天大理寺卿立刻派人送來一盒上等的沉榆香。

    在這些看不到盡頭的日子里，漱玉除了獨(dú)自坐在朱窗下，為裴夢瑤抄寫佛經(jīng)祈福外，就是一次次地?fù)彡釅衄幩徒o自己的獠牙和金魚紋純銀燒藍(lán)發(fā)簪。

    事出突然，漱玉連家書也留在瓕王府里，幸好他隨身帶著裴夢瑤送給自己的禮物，否則他實(shí)在不知道該如何打發(fā)漫漫長夜。

    當(dāng)初裴夢瑤把獠牙連著鴛鴦香囊送給漱玉，後來漱玉從茶茶身上學(xué)會針黹，他先是給裴夢瑤繡了一個羅囊作為出征的送別禮，另外再繡了一個香囊，取代原本那個藏著獠牙的鴛鴦香囊?！?

    因?yàn)槔C香囊時正好是春天，漱玉便應(yīng)景地繡了幾朵梨花翩翩，盡管他的繡工實(shí)在算不得上乘，但當(dāng)中的一針一線還是出自漱玉之手，不曾假手他人。

    這天午後，漱玉慣常地抄寫著，外面雪飛風(fēng)緊，疏梅微綻，趁暗香未遠(yuǎn)，凍蕊初發(fā)，廂房里卻是金爐香霧，屏帷半掩。

    此時，有人敲響房門，茶茶上前應(yīng)門。他旋即地回到漱玉身邊，低聲道：「帝姬殿下的鳳駕將至?！?/br>
    漱玉嚇了一跳，他還來不及回應(yīng)，已經(jīng)感到一陣?yán)滹L(fēng)從屏風(fēng)外的云錦門簾吹來，一把嬌美的聲音道：「哎呀　，弟妹這里倒真的是四季如春嘛?！?/br>
    茶茶為漱玉整理衣衫，漱玉連忙走出屏風(fēng)外，跪地行禮道：「妾身見過帝姬殿下，恭請帝姬殿下萬福金安?！?/br>
    侍女侍候著寧安帝姬解下焦紅遍地錦長披風(fēng)。久未見面，寧安帝姬依然艷光四射，她免了漱玉的禮，又上下打量著漱玉，稱贊道：「我還以為祈妃早就嚇哭了，沒想到倒是處變不驚，叫人刮目相看?！?/br>
    漱玉微笑道：「妾身相信帝姬殿下會還妾身清白的?！?/br>
    他看似冷靜自若，實(shí)際上掌心里早就濕漉漉的全是冷汗。

    無數(shù)念頭飛快地轉(zhuǎn)動著，漱玉想起裴夢瑤被刺殺一事最後還是不了了之，也是拜眼前的寧安帝姬所賜，更是如坐針氈，生怕自己說錯了什麼話，把戰(zhàn)場上的裴夢瑤推向萬劫不復(fù)的境地。?

    唯一慶幸的是，既然寧安帝姬親自找上門，那就表示她大約沒有在瓕王府里搜出什麼有用的東西，所以要從漱玉的身上入手，否則依她張揚(yáng)的性子，恐怕早已大肆渲染，恨不得馬上置裴夢瑤於死地。

    寧安帝姬只是呵呵一笑，又道：「祈妃就算穿著樸素，還是如同出水芙蓉，清麗動人。」

    以前漱玉在接客時才會悉心梳妝，現(xiàn)在當(dāng)上了王妃，除非是入宮請安，或者是跟裴夢瑤在一起，否則他也沒這心思盛裝打扮，所以此刻穿的只是尋常的男子衣飾。

    聞言，漱玉低頭道：「妾身有失遠(yuǎn)迎，蓬頭垢面，請殿下恕罪?！?/br>
    「客套的話就少說了?！箤幇驳奂щS意地坐在月牙凳上，嬉皮笑臉地道：「沈文雙總算沒有虧待你，要不然我一定會好好敲打他，瓕王還在前方殺敵，若是讓他知道你吃了苦，指不定就要埋怨我這做女兄的不保護(hù)著弟妹呢。」

    漱玉柔柔地道：「妾身謝謝帝姬殿下的庇蔭?！?/br>
    寧安帝姬接過侍女送上的青瓷茶碗，她指了指旁邊的靠背椅道：「不必見外，你也坐下來吧?！?

    漱玉依言正襟危坐，問道：「請問妾身有什麼可以為殿下效犬馬之勞？」

    寧安帝姬慢條斯理地以碗蓋撇著茶碗的白沫，微笑道：「這次委實(shí)是無妄之災(zāi)，祈妃秉性柔和賢淑，是萬萬不會跟朝廷欽犯有所勾結(jié)的，只是為表公平，我不得不把你留在在這里?！?/br>
    「謝謝殿下明鑒。」

    寧安帝姬好整以暇地喝了一口茶，問道：「雖然如此，但你常常到那里買花，難道沒有察覺什麼不妥嗎？」

    漱玉不動聲色地?fù)u頭道：「妾身只是喜歡那里的花，所以常常買來供奉在王府的佛堂里?！?/br>
    寧安帝姬的入鬢長眉一挑，說道：「祈妃每月逢五買花，由去年冬天買到今年冬天，現(xiàn)在可是初冬呢，那花僮賣的也不過是絲絹制成的花。退一步說，祈妃買的是牡丹丶迎春花丶紫薇……這些也不像是用來供奉在佛堂的花呢?！?/br>
    漱玉頓時背後一涼，栗然而驚。他這才反應(yīng)過來，寧安帝姬是挖了坑等著他跳下去。

    寧安帝姬能夠指出漱玉在什麼時候買花，甚至對漱玉買過什麼花也是了如指掌，明顯是早有預(yù)謀。

    漱玉更是不敢輕舉妄動，只是歉然道：「妾身出身寒微，沒什麼賞花的品味，讓殿下見笑了。」

    「我也不過是俗人而已。」寧安帝姬放下茶碗，笑道：「王妃似乎坐立不安呢—我也不說這些掃興的事情了，還是閑話幾句家常吧?！?/br>
    漱玉知道寧安帝姬想必不會輕易放過自己，但也只能硬著頭皮地頷首道：「妾身恭聆殿下的教誨?！?/br>
    寧安帝姬悠悠地道：「瓕王出征之前，我跟他提起納妾的事，你猜瓕王怎麼回答？」

    「請殿下賜教?！?/br>
    寧安帝姬掩嘴笑道：「瓕王告訴我，納妾一事要問過祈妃，擔(dān)心祈妃會不高興。別看祈妃看起來像只可愛的小貓，原來還是一頭河?xùn)|獅呢，瓕王在沙場上是使人聞風(fēng)喪膽的戰(zhàn)神，回到王府不還是要乖乖地聽祈妃的話?！?/br>
    雖然知道寧安帝姬是在開玩笑，也明白裴夢瑤是在藉口推辭，但漱玉的心里卻泛起一絲久違的甜蜜，不禁想起那夜意亂情迷的親吻，還有裴夢瑤出征前的承諾。

    待漱玉回過神來，他才發(fā)現(xiàn)寧安帝姬正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臉頰不禁泛起緋紅。

    寧安帝姬站起來，走到漱玉面前。她俯身看著漱玉，鼻尖幾乎碰到漱玉的鼻尖，唇邊噙著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說道：「眉映遠(yuǎn)山，酒潮勻頰—祈妃當(dāng)真是風(fēng)流尤物，怪不得使瓕王思之若狂，每個月也寄來家書，盡訴心中情愫?！?/br>
    雖然漱玉把家書收藏在鏡水閣里，寧安帝姬搜索瓕王府後知道裴夢瑤常常寄家書給漱玉，清楚家書的內(nèi)容也是不足為奇，但現(xiàn)在她特地提起此事，顯然另有所圖，說不定是從家書里看出什麼端倪了。

    漱玉索性裝傻到底，嬌羞地別過臉道：「帝姬殿下怎麼連這些閨房之事也翻出來了？大理寺??不會拿走那些家書吧？」?

    寧安帝姬倒也沒有窮追猛打，只是聳聳肩膀道：「大理寺可沒這興趣搶走你的寶貝，還好端端地在你的內(nèi)室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