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異香

    很久以后，當謝延秋看著碧愁劍迎面刺來時，準會想起那個彩霞滿天的傍晚。

    那是一個晴朗無風的周末，街上熙熙攘攘。他雙手插兜，百無聊賴地到處亂晃，準備開始一天的工作。

    路過包子鋪時，香味兒從籠里傳出，肚子跟著叫喚。他無奈自語：“肚子啊，你再忍一忍，干成這一單，請你吃佛跳墻?！?/br>
    他拐上一條僻靜小巷，路燈下一個清秀的年輕人坐在小板凳上，邊上立個牌子：測字算命，一次五元。

    有意思，都二十一世紀了竟然還有人宣揚迷信思想?？諝庵酗h蕩清香，他使勁兒深吸一口，心曠神怡，走過去問道：“現(xiàn)在都是電腦算命了，你這人腦子能比電腦還靈？”

    “不靈不要錢?！?/br>
    聲音很好聽，他仔細看了看，對方年歲不大，模樣清秀水靈，尤其是那雙眼眸，好似明亮的星，與印象中給人算命的瞎老頭子的形象大相徑庭。

    “那給我算算吧?！?/br>
    “算什么？”

    “就算前途，我最近工作不太順利?！?/br>
    “你寫個字吧?！蹦侨酥钢埞P說。

    謝延秋見不遠處網(wǎng)吧外的牌子上寫有“樂逍遙”三個大字，于是大筆一揮寫下個“逍”字。將紙往前一推，笑而不語。

    那人看了一眼，道：“辵旁，走走停停，肖字，衰微之兆，你的前途似乎并不太好，今后會磕磕絆絆，難有太大作為，還是及早換個工作吧?！?/br>
    “是嗎？”謝延秋玩味地笑了，“不如你幫我?！?/br>
    “怎么幫？”那人不解。

    謝延秋忽然翻手扣住那人纖細手腕：“收了你，就不愁沒前途了?！?/br>
    那人大駭，另一只手聚起一團紫光。可謝延秋動作更快，虛空變出一條金色細繩把那紫光打散，仿佛活了一般纏上他的手腕，好像個金鐲子。

    “這是……”那人用力去扯繩子，卻怎么也扯不斷。

    “伏妖繩?！?/br>
    “你……放開我！”

    “別掙扎了，伏妖繩無解?！敝x延秋牽住細繩另一端，笑道，“還是個小妖吧，都不懂收斂妖氣，我一見你就覺得氣息不對?！?/br>
    “放開我！”那人瞪著眼睛道，“再不放開，我讓哥哥們收拾你，把你撕成碎片?！?/br>
    “哎呦，原來還是一窩妖?！敝x延秋哈哈笑道，“你讓他們趕快來救你吧，我好一網(wǎng)打盡，賺個缽滿盆滿?！彼酒鹕?，把對方一并拽起：“你老老實實的，別?；ㄕ?，要不然我就把你騸了，讓你當只小騸貓?！?/br>
    “你怎么知道我是……”

    “都說了你沒有隱藏好，還很小吧，有十八嗎？”

    “十七了，你饒了我吧，我還沒成年呢?！?/br>
    “切……”謝延秋拉著他往家走，“騙誰呢，你不過是煉成人模樣的時間尚短，所以顯得嫩而已。”

    裝可憐被戳破，那人也就閉了嘴。他們一路默默行走，避開人群，走到僻靜的巷子深處時，謝延秋突然覺得腦后一疼，下意識回頭，只見那人不知何時順了根細木棍，拿在手里，還沒反應過來，腦袋又被打了一下，他吃痛彎腰捂住腦袋，那人趁繩子松開之際，撒腿就跑。

    “你給我站住！”他大吼，起手掐訣。

    沒一會兒，繩子便帶著人往后退。他抓住兀自掙扎的人，狠狠地說：“膽敢偷襲我，看我回去就騸了你?！?/br>
    “我錯了……”

    “現(xiàn)在認錯晚了?！彼麣鈶嶋y耐，腦袋后面腫出個大包，這要是打出腦震蕩，又是一筆開銷。

    他們推推搡搡回到家，謝延秋把繩子一端系在暖氣管道上，用了術法加持，說：“繩子除了我誰都解不開，你就省省力氣不要試圖逃跑了。”

    “你放了我吧，我就是個小妖，不值錢?！?/br>
    謝延秋找出小刀抵在他的腿間：“竟敢打我，看我好好教訓你?！?/br>
    “不要，我知道錯了，你饒了我吧……嗚嗚……”小妖帶著哭腔求饒，兩腿直打顫。

    “真的知道錯了？”

    小妖忙不迭點頭：“知道了知道了，再也不敢了?！?/br>
    刀子胡亂晃悠幾下，謝延秋嚇唬夠了也就收起來，說道：“這次就算了，下回要是再想跑……就真騸了你?！?/br>
    “我一定乖乖的?！甭曇粑靡?/br>
    謝延秋道：“還沒問你叫什么呢？”

    “孟縈。”

    “難聽死了。你不問我叫什么嗎？”

    “謝延秋?！泵峡M悶聲道。

    “你怎么……”

    “門口催物業(yè)費的單子上這么寫的?！?/br>
    謝延秋哈哈一笑，沒想到眼前的小妖雖然法力不行，但腦子還算機靈?！靶邪桑@幾天你乖乖的，最后再看幾天人間的太陽，等這月十五號，就把你送到公司當業(yè)績?！?/br>
    孟縈心里算算，還有十天，一想到十天后就要死了，不禁悲從中來：“可我不想死……”

    “放心。我們公司可人道了，不會給你制造太多痛苦的，一瞬間的事兒?！?/br>
    “什么公司？”

    “浮云閣生物科技有限公司?！?/br>
    孟縈聽了哇的一聲真哭出來，這可是妖界人人痛恨又害怕的地方，死在他們手里被制成丹藥的妖精們不計其數(shù)。更重要的事，聽說很不人道，會把妖精燒死。

    “嘖嘖，哭什么，你這是為人類健康事業(yè)做貢獻，應該感到榮幸?！?/br>
    孟縈依舊啜泣：“都什么年代了，你們還信妖丹這種說法。那玩意就是因為活得時間長而體內(nèi)生出的結(jié)石，根本沒用處。”

    “……”謝延秋倒是第一次聽說這種說法，“你跟我說沒用，別費口舌了。其實你長得還挺好看的，要不是手頭緊，公司這個季度又要憑職稱沖業(yè)績，我就真把你放了?！?/br>
    “你放我出去打工，我給你賺錢?！泵峡M說得情深意切，淚眼婆娑。

    “打工能賺幾個錢，像你這樣的交上去，這月的薪水能上五位數(shù)?！?/br>
    孟縈不再辯解，淚水嘩嘩流：“人類最壞了?！?/br>
    謝延秋道：“既然人類壞，你干嘛還要修煉成人？”

    “因為……”孟縈抬起頭，臉上還掛著淚珠，“我想體驗人類獨有的愛情是什么樣子的?！?/br>
    “我一個正經(jīng)人類還沒經(jīng)歷過，你一個妖也想要？”謝延秋不屑，“聽說過白蛇傳的故事嗎，一個蛇妖，愛上了書生，最后書生卻背叛了她，蛇妖被鎮(zhèn)壓在塔下……”

    “我不信……”

    “可你剛才還說人類最壞呢，怎么現(xiàn)在又不信了？”

    “我……”

    “你是不是已經(jīng)有相好的了？”

    “沒有！”孟縈瞪著眼。

    “沒有就沒有，你說那么大聲干嘛，我又不聾?！?/br>
    “哼……”孟縈歪過頭，望著窗外月色不再理他。

    而謝延秋則壞心眼兒地把窗簾一拉，哼著小曲兒關燈走了。

    ＊＊＊

    第二天，謝延秋睡醒覺到隔壁看孟縈，還沒進門就聽里面哭哭啼啼。

    這也太愛哭了，真不像妖精，倒像個六歲小男孩。

    推門進去，只見孟縈靠在暖氣片上抹眼淚，他問：“你哭什么？”

    “我餓……”

    “你們妖不是可以很長時間都不吃東西嘛？”

    “誰告訴你的，凈瞎說?！泵峡M撫摸肚皮，模樣既委屈又可愛，“都癟了……”

    謝延秋也餓，于是道：“我去做飯，待會兒給你吃?？赡阋ＷC不跑，要不然我就把你打回原形然后剝了皮烤著吃。”

    孟縈嚇得臉色慘白，直搖頭。

    沒一會兒，飯做好了。謝延秋把孟縈的手解下來，帶到飯桌旁坐下。孟縈是真餓了，風卷殘云就把桌上的一切全都吃完，然后眼巴巴看著謝延秋：“還有嗎？”

    謝延秋望著空空的盤碗，氣道：“你剛才已經(jīng)把我的那份都吃完了，怎么還餓？”

    “哥哥們說我正在長身體，所以吃得多?！?/br>
    “你怕是要橫著長身體吧?！敝x延秋無奈，但想著沒幾天人家就要往生去了，也就不再計較，又到廚房端出一盤子涼拌黃瓜。

    孟縈為難：“我想吃rou?！?/br>
    謝延秋氣得七竅生煙，這根黃瓜是家中唯一的菜，至于rou，他自己已經(jīng)一個星期沒沾葷腥了。

    “沒有，就這個，愛吃不吃?！敝x延秋夾起個黃瓜片放嘴里，不得不說，餓了吃什么都覺得香，黃瓜都能嘗出rou味兒來。

    孟縈噘嘴：“以前在家，哥哥們總給我做好吃的，有紅燒rou，燉排骨，醬鴨子，糖醋魚，烤羊腿，燜牛rou，還有熏雞和臘腸……”

    謝延秋聽得心煩，把筷子一撂：“你一個小貓妖，哪來那么多講究。”說完又把他捆到臥室床頭欄桿上，“我現(xiàn)在要出去，你好好睡一覺。”

    孟縈剛要說話，就見謝延秋手指輕捻，一縷青煙鉆到體內(nèi)，打了個哈欠直接睡過去。

    謝延秋去了趟公司，那里有上古時期流傳下來的孤本。

    說是百妖，其實里面記載了不止百種，他在電腦里一頁頁查影印本，在貓妖那里停留了很久。

    事情有點奇怪……他關上電腦，有個地方解釋不通，孟縈顯然是個貓妖，但無論是貓還是貓妖都無法散發(fā)出異常芳香的氣味。

    沒錯，那只小妖身上有股子香味。

    事實上，他就是尋著香氣找到他的。他以為是香水味，但現(xiàn)在回想應該不是，因為香氣一直都有，絲毫沒有隨時間推移而削弱。

    所以，他捉到的到底是什么。

    他準備離開，卻在門口碰到了同樣身為捉妖師的章玉澤。

    “你來干什么？”他們異口同聲。

    染成一頭金發(fā)的章玉澤皺眉：“你身上什么味道，這么香？”

    他謝延秋聞聞袖子，確實香得嗆鼻子，想不到孟縈身上的香氣傳染力這么強，隨口道：“買了瓶香水噴著玩。你又來干嘛，加班？”

    “查點文獻?！?/br>
    謝延秋毫不關心，哦了一聲走了。

    章玉澤看著走遠的謝延秋若有所思。買香水？騙鬼吧。連飯都快吃不起了，哪還有閑錢買這玩意兒，八成又逮到什么寶貝了，也許……是只麝妖？

    ＊＊＊

    回到家后，謝延秋見孟縈還在睡，并沒打攪，坐在床邊，手悄悄摸進被子。

    孟縈睡得正香，突然覺得有什么東西在大腿上爬，一下子醒過來，抬腳就踹。

    “哎喲！”謝延秋捂著胳膊，瞪他，“小貓崽子，竟敢踹我！”

    孟縈又驚又怒：“你摸我！”

    “誰摸你了？”謝延秋覺得這話說得別扭，又改口，“那不叫摸，叫檢查。再說又沒真碰上，這不還隔著褲子呢嘛?！?/br>
    “那也不行，流氓?！?/br>
    謝延秋剛要說話，一股濃烈的香氣撲鼻而來，他掩住鼻子：“什么味兒，是不是你身上的？”

    孟縈點頭：“我情緒一有波動香氣就會格外的重?！?/br>
    “你到底是什么？”

    孟縈擁著被子坐起來：“你不都知道了?！?/br>
    “貓妖可不會發(fā)出這么香的味道。你該不會是香獐子一類的東西吧。”

    “我才不是這些?！泵峡M嫌棄地撇嘴，仿佛和那種東西一起被提及是件很丟面子的事。

    謝延秋自顧自道：“要是香獐子精，那可值錢了?！奔恿搜Φ镊晗忝恳豢四苜u到一萬元，他上下打量著，“像你這么大的，香囊肯定不小，要是拿到黑市上去賣，至少能賺兩百多萬?！?/br>
    孟縈聽了頭皮發(fā)麻，哆哆嗦嗦道：“我不是香獐子，我就是只貓……”

    “誰信呀?！敝x延秋把他的手解開，“你放心，我不會把你送到浮云閣，讓他們就這么殺妖煉丹實在是暴殄天物，等你再長大一些，養(yǎng)得再肥些，取香囊?guī)臀屹嵈箦X?！?/br>
    孟縈心揪起來，悲憤難耐：“還不是一樣要死，你真狠毒?！?/br>
    “這怎么能一樣，送到浮云閣你連下個月都活不到，取香囊呢，至少要等半年，現(xiàn)在還不到三月，香囊分泌最多時是在九月，所以你還有六個多月可以活?！?/br>
    “都說了我不是香獐子?！泵峡M嘟囔。

    謝延秋不理他：“你就在屋里老實待著，我施了結(jié)界，你出不去，只要乖乖的，我保證在你有生之年里舒舒服服，還有rou吃?！?/br>
    孟縈摸著泛紅的手腕，哀怨地看著他，敢怒不敢言，心道一定要把你吃到破產(chǎn)。

    “對了，你有幾個哥哥？”

    “四個。”

    “哇哦……”謝延秋轉(zhuǎn)轉(zhuǎn)眼睛，已經(jīng)開始盤算怎么把那四只妖弄到手。

    “你不要亂打主意，我的哥哥們可厲害了，一爪子下去就能把你拍死。”

    “說的好像他們是黑熊怪似的，瞅你這慫樣就知道他們怎么樣了?！?/br>
    孟縈生氣地抬手，卻發(fā)現(xiàn)怎么也無法凝聚起紫光，一絲法力都施展不出，驚恐道：“你對我做了什么？”

    “有結(jié)界，在這間房子里，你就是個普通人?！?/br>
    孟縈哼了一聲，重又躺下，將被子蒙住腦袋，再不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