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臻很少因為自己畸形的身體自卑。他知道和世界上的相當(dāng)一部分人相比，他已經(jīng)足夠幸運：有幸福的家庭，跟著這么厲害的老師做研究，不必考慮開銷問題能夠一直讀到博士……

    但他沒有傻到把這個秘密到處亂說。除了父母和幾個走得近的親戚，沒人知道他的疾病?，F(xiàn)在想來，網(wǎng)絡(luò)關(guān)系浮萍般脆弱，他也不明白自己當(dāng)時到底是懷著怎樣的篤定，線下跟人剛見面沒多久，便說出了口。

    也許是因為，他某次偶然透露自己正在為繼續(xù)讀書還是工作而煩憂，SSS難得一掃高冷，說他很適合做科研，還鼓勵他勇敢申請，極大地緩解了林臻的焦慮。

    在他的想象中，SSS的反應(yīng)絕對不會是感到驚訝或獵奇。然而現(xiàn)實是，宋斯深就差沒把無法接受這四個字寫在臉上。林臻受了不小的打擊，悶悶不樂許久才走出來。

    晚上九點多，林臻把自己從被欺騙的憤怒中解救出來，自我安慰：好歹這個謊言最后被揭穿了，沒一輩子被蒙在鼓里。

    只是想來想去，還是覺得沒能見到SSS的廬山真面目，可惜。

    周一，林臻找到一位平時負(fù)責(zé)行政工作的師姐，不抱希望地問她還有沒有去年CA夏令營的詳細(xì)名單和資料。

    其實再找這些，大概率是無用功。那個人的網(wǎng)名是SSS加一串類似日期的數(shù)字，林臻便想當(dāng)然地認(rèn)為SSS是名字縮寫，因此認(rèn)錯了人。

    師姐疑惑他怎么突然要這個，林臻編不出借口，只支支吾吾地說自己想找人。

    表情出賣太多，師姐笑得玩味，表示自己懂了，開始發(fā)微信問人脈幫他要文件。

    林臻對著電腦，幾百份表格資料一份份看下來，沒找到任何一個人和SSS有關(guān)系。即便是已經(jīng)做好了心理準(zhǔn)備，還是忍不住失望，又握著鼠標(biāo)，漫無目的地往回翻。

    注定錯過。

    他仰面靠進(jìn)椅子里，長嘆口氣。

    師姐湊過來問：“沒找到嗎？這么多份，是不是看漏了？你能不能說說那個人有什么特征？去年夏令營，我也跟了一段時間……”

    “SSS0331?！绷终檎f出來，感覺臉上發(fā)窘，“我只知道，他的網(wǎng)名?！?/br>
    “SSS0331，”師姐跟著重復(fù)，手里拿著筆轉(zhuǎn)，“我的天，這不是沈述南嗎？”

    沈述南？

    林臻下意識反駁：“不對！怎么可能……”

    “是他啊，”師姐拍手，“你看，沈述南微信名就是SSS，而且，我記得他私人郵箱也是SSS加串?dāng)?shù)字，你等一下，我找找……”

    林臻坐直身子，在空調(diào)屋里，活生生地被激出了一身汗，心臟跳得馬上要躍出胸膛。

    學(xué)校的官方郵箱很難用，所以他們一般都是用私人郵箱。但，林臻從來沒用私人郵箱和沈述南發(fā)過郵件。

    他下意識地捂住了胸口，想叫它跳慢一些……不知道自己想等到的那個答案，是“是”還是“否”。

    過了十分鐘那么長的十秒，師姐拿著手機(jī)往他面前遞，哈哈地笑：“你看嘛，就是沈述南。”

    又來了，那種呼吸不過來的感覺。

    林臻傻愣在原地，盯著屏幕上的SSS0331，臉色由白一點點地漲成紅色。

    沈述南？是沈述南？腦子里就這一個反問句，不斷盤旋。

    師姐突然叫了一聲。

    “??！”她舉著手機(jī)晃，“我知道了。怪不得啊，怪不得……你還沒入學(xué)，不知道，上個學(xué)期法國的Slyva研究中心倒貼錢邀請沈述南去學(xué)習(xí)，還是老師親自牽線搭橋，結(jié)果沈述南說不去。”

    “Slyva，那是什么概念啊。老師恨鐵不成鋼，問他為什么，沈述南就說了兩個字，等人?！?/br>
    “天吶，他等的人不會就是你吧！”

    ……

    從電梯里出來，沈述南提著藥，一眼看見門口蹲著個小人。

    林臻不知道等了他多久，就靠在墻根，尖下巴抵在膝蓋上，窩成一團(tuán)。

    沈述南在原地停了幾秒，拎著塑料袋的手無意識地摩挲。又想起來那天把林臻欺負(fù)得很慘，對方哭得像個小孩兒。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明明都把人哄到手了，又做出那么混賬的事情。林臻說的一點沒錯，沒有他這么喜歡人的。

    “怎么過來了？”沈述南走過去，問。

    林臻仰頭看了他一眼，想站起來，腳蹲得發(fā)麻。

    沈述南蹙眉，伸手拽住他的手腕，扶著他站起來，又問：“怎么了？”

    他看出來林臻情緒不對勁。

    有一千句話哽在喉嚨里，林臻不知道該先問哪個，低下頭活動著腳腕，視線里，沈述南的小臂上還帶著一截淤青，是那天被門夾出來的。往下，他提著一袋藥。

    林臻這樣，沈述南心里也跟著直打鼓，以為是自己語氣不好，輕聲說：“什么事??？不開心嗎？”

    林臻突然覺得很難受。

    他撿了個最關(guān)心的先問：“你是不是因為我拒絕了Slyva研究中心？”

    聽到這個，沈述南反而放下心來，表情匱乏地回：“聽誰瞎說的？我個人選擇?！?/br>
    林臻：“……”

    “你……”林臻氣得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貓，頭發(fā)都在抖，“沈述南！你對著充氣娃娃一套套的，怎么對著我就這樣！好，我把充氣娃娃還給你……你抱著它過一輩子吧！”

    沈述南把扭身欲走的林臻給拽住了。

    “是。”他怕林臻不愿意聽似的，飛快說，“但我覺得是個人選擇?！?/br>
    “所以你是在等我？”林臻問。

    “嗯。”沈述南別過臉。

    “你能不能說完整？”林臻不依不饒。

    沈述南沉默了幾秒，艱難地慢吞吞地說：“我沒去Slyva研究中心，是為了等你。”

    他不知道林臻為什么突然知道了這件事情，還翻出來講。這對他來說，沒有什么可猶豫的，尤其是當(dāng)時已經(jīng)知道林臻會來讀博士的情況下。

    林臻胸口還堵著，繼續(xù)問他：“去年在論壇上跟我聊天的人是你，為什么不說？”

    沈述南垂下眼睛，竟然顯得有點委屈，咳嗽了聲說：“你不是沒看情書？”

    都忘了，還有什么好提的？

    “你的嘴是擺設(shè)嗎？”林臻抬手，把沈述南的嘴唇輕輕捏起來，“這么長時間，但凡你提一句，我都不會認(rèn)錯人的……”

    “認(rèn)錯人？”沈述南打斷他，用了點力氣，握著他的手腕強(qiáng)勢的把他的手拽下去，聲音瞬間冷得像冰碴，“怎么認(rèn)錯的人？”

    他的眼睛里已經(jīng)暗潮洶涌。

    剛才著急，林臻氣勢十足。現(xiàn)在看著沈述南，他才意識到認(rèn)錯人的是自己。

    好像……不應(yīng)該那么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