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弦歌
我想為你唱首歌。 —— 1 一個穿著藍色制服外套的小哥從小電驢上下來,走到某小區(qū)門口。這小區(qū)管理比較嚴格,外來人員不讓隨意進出,尤其是他們送外賣送快遞的。 小哥好說歹說才讓保安亭里滿臉不悅的小保安允許他把外賣放在保安亭外面,轉(zhuǎn)過身又打了個電話給正在等待的顧客,“你好,外賣送到小區(qū)門口了,不讓送進去,你出來拿一下吧。” “好的。”電話那頭的男聲頓了一下,很快回復(fù)道,聽起來心情不錯,“小哥,謝謝你哈?!?/br> “沒事的?!?/br> 小哥抬起空著的左手,用手背擦了擦有些余汗的額頭,這個顧客比上一個好說話多了。上一個顧客貌似和女朋友吵架了,拿個外賣都跟是找人吵架來著充滿火藥味。他做這行的,也不能對這種胡攪蠻纏的客人怎么辦,只好陪著笑臉連連道歉,雖然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錯了。 之后再一看手機時間,距離下一單送達還剩下不到十五分鐘,嚇得他一路風(fēng)馳電掣趕過來,還好最后五分鐘送到了。 夏天還沒到,春天的尾巴天氣很不錯,偶爾有拂面的風(fēng)吹過,讓人挺高興的。吹著小風(fēng),小哥把小電驢停在一家快餐店外面,周圍已經(jīng)停了不少和小哥類似的小電驢,時不時有人推開玻璃門一邊往外走,一邊低頭看著接上單的手機屏幕。 小哥一個人走進去點了個經(jīng)常吃的又坐到老位置上,安靜地等自己的餐。他微微閉上眼睛小小地瞇了一會,邊上的眾人有看短視頻外放的,有看主播唱歌跳舞的,還有看游戲比賽的,激動地叫喊著,很多嘈雜的聲音包裹著小哥。小哥卻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平凡的臉上流動著某種可被稱之為溫柔的表情,似乎有人輕聲在和他交流。他在墻壁上的背影奇特的隆起了一部分,仿佛有依附著他站立的另一個人。 “嗯,沒事啊。送到了,那個客人挺好說話的?!?/br> “你擔(dān)心我呀?” “嘿嘿,不用了。” “昨天晚上聊天聊太晚了,有點困。” “不是你的原因。” “我忽然發(fā)現(xiàn)你回來了,忍不住說了好多話。我的鍋哈哈哈。” “請24號顧客取餐”取餐臺前機械的電子音響起,打斷了小哥的對話,只來得及說出最后一句: “我很高興,我真的很高興,阿冬?!?/br> 小哥把攥在手掌心里的手機放在褲子口袋里,由于指腹劃過手機屏幕下方指紋感應(yīng)區(qū),他的鎖屏亮了起來。 鎖屏是一張前置攝像頭自拍的畫質(zhì)粗糙的照片。背景是夏天茂密的樹林中的人行道,小哥鏡頭之外的左手拿著手機拍照,頭上還帶著頂遮陽帽,右手親密地越過身邊青年的背部搭在他的肩頭。 一旁的黑發(fā)青年微微低頭,逆著光,只能看見瞇起的眼睛里散放的歡喜和嘴角上提的些許弧度,恰巧有一縷斜斜穿過兩人之間的金色陽光,照亮了彼此對視的瞬間。 這是一張小哥用了很久的鎖屏照片。 —— 2 外賣小哥吳宇峰來到大城市謀生,初次配送的顧客便是顏冬,一個看上去有些消瘦疏離的青年。 吳宇峰因為第一次送大學(xué)城這邊的外賣,對大學(xué)宿舍命名不太清楚,繞來繞去超時了快半小時才送到。他撥開擋在前方的樹木枝椏,低頭準備開始道歉,想象之中的怒叱卻沒有到來。已經(jīng)過了餐點,只有一位陌生的黑發(fā)青年站在藍色柵欄邊緣,眼神投向遠處靜靜飄動的幾片流云。 “尾號8765,是你的外賣嗎” 吳宇峰喊道,青年點了點頭,收回飄向遠方的視線,上前一步隔著柵欄接過吳宇峰手中提著的塑料包裝。他的手細細長長,淡粉色的指甲是經(jīng)過修剪的微微半弧,指尖顯露出皎白的半月牙兒不知道為什么讓吳宇峰覺得有些可愛。 他愣神了片刻,眼看著青年安全接過,才想起來之前在心里打好腹稿的道歉話語,匆匆忙忙地補上一句: “對不起,這地方是我第一次過來,路不太熟,送晚了半小時?!?/br> 青年背過身,輕輕擺了擺手,示意他并不介意。吳宇峰松了口氣,同時接單平臺的消息提示音也滴滴響起。 吳宇峰快速掃了眼手機上提示的下一單取貨地點,轉(zhuǎn)身走向停在路邊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小電驢,和青年行走的方向完全相反。 夏天的樹葉靜靜地從樹上飄落,在風(fēng)中打著旋兒,從高處枝椏縫隙間透過的陽光為它的每一個旋轉(zhuǎn)調(diào)整著灑落的光點形狀,風(fēng)走過的樹葉發(fā)出輕微的沙沙聲。 這大概是兩人的第一次相見,雖然只有吳宇峰還記得。 之后吳宇峰還送過幾次同樣是送給這位陌生青年的外賣,他總是默默地站在藍色柵欄邊緣的同一個位置,等待著準時上門的外賣。吳宇峰也在配送工作中逐漸熟悉他,手指細長、指甲形狀很可愛、喜歡吃不要沙拉醬的西蘭花豬排飯的青年。 關(guān)于青年喜歡的豬排飯,吳宇峰還機智過一回。那家小艾便當?shù)赇佄玳g的生意很好,那天估計是廚師沒來得及看備注,從透明的餐盒頂上就看見一大片白色的沙拉醬,和躺在沙拉醬下面的碧翠青菜與被切成條狀的金黃酥脆炸豬排配在一起,看起來就讓人食指大動、涎水不止。但吳宇峰知道這顧客不吃沙拉醬,告知了店家,店家才看到備注上寫的不要沙拉醬,立刻換了一份。 吳宇峰什么也沒說,把換過的餐點如同往常一樣送給了青年,青年也并不知道原來自己差點吃到不想吃的醬汁。兩人一個是外賣騎手,另一個是點單顧客,僅此而已。 能夠與黑發(fā)青年在這樣的身份之外產(chǎn)生交集,卻是在吳宇峰沒有想到過的情況下。 那天正輪到吳宇峰夜班外賣,是夜里兩三點,哪個晚上睡不著的客人點了頓百十來塊的燒烤外賣,在那家生意巨好的燒烤店鋪外等待的分外艱辛。一方面夜班有點瞌睡,一方面這燒烤孜然麻辣的香氣一個勁往鼻孔里鉆,刺激得又睡不著。待店家烤好裝在隔熱袋中,香味被封印,吳宇峰才獲赦一般地長出口氣,帶上安全頭盔騎上小電驢,往目的地趕去。 那批客人嘻嘻哈哈地從大學(xué)宿舍后門不高的柵欄圍墻里溜出來拿外賣,年輕的臉龐上洋溢著青春的神采,看得吳宇峰有些說不出的羨慕。 他本身文化水平不高,那時候在學(xué)校感覺呆著別扭,學(xué)習(xí)成績也很一般,家里還有個meimei要供養(yǎng),便讓他職高出來就開始工作補貼家用了。前前后后也換過幾份不同的工作,以前在家那邊進廠干了幾個月,沒想到月底結(jié)工資給他少算了幾百塊,還嫌棄他手腳慢,不懂得那些阿諛奉承的門路。 吳宇峰一氣之下便來到了這個新的城市從頭再來,先是干了陣快遞封裝配送的活計,一開始還是挺滿意的,除了工作時間長了點,包吃包住這方面還是很不錯的,結(jié)果快遞站莫名其妙被合并了,新的老板把他們這批臨時工全給趕走,薪資都只給了一半。 懷揣著僅存的三千塊,他在這個全國聞名的大都市陌生街頭沒有目標地徘徊過一段時間。好在他撞見了好機會,被人介紹了個送外賣的工作,勤勞點送單子吃喝落腳睡覺這些暫時不成問題了,扣扣嗖嗖的月底還能有點余祿,寄給家里補貼家用。 外賣小哥們沒活的時候會聚在一起聊聊天,或者約上幾個關(guān)系好的下館子來一頓小啤酒加燒烤。吳宇峰會參與這樣的活動,只是偶爾他也會有些寂寞,畢竟這是一個人的生活,一個人的城市,連窗外淅瀝的雨聲都只能一個人聽聞。他知道自己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不應(yīng)該有這樣別扭細膩的情緒,僅僅靠著十幾元一包的廉價煙草暫時緩解不可言說的孤獨感。 像走在了云端,輕飄飄地。 直到他看到了那雙望向天空的眼眸。 昏黃的路燈下,姓名里帶著冬字的青年靜靜地低頭站在路口,或向左,或向右。 —— 3 自由落下的小雨折射著路口紅綠燈刺目的紅光,原本無色的雨滴匯聚成地上緩緩流淌的紅色河流。青年俊美的臉龐掩藏在遮雨的灰色兜帽下,只露出一小截挺立的鼻梁和略微突出的唇峰,傾斜灑落的燈光陰影使得他像是隱匿在黑暗中的刺客行者,不知利刃何時出鞘。 還沒有完全看見他的臉,吳宇峰的心卻莫名地悸動著,不由得放緩了小電驢返程的車速,只想在那個路口為他多停留幾秒。 幾乎是擦肩而過的瞬間,他側(cè)過臉注視的同時,青年抬起頭,眸光里掠過與吳宇峰本人完全一致的倒影。 完全沒想到會和青年直接對視的吳宇峰有些被嚇到,手上下意識地按了剎車把,小電驢聽話地在路口停下。小電驢是停好了,兩個人卻還沒有做好交流的準備,沉默片刻之后他才嘴瓢似的開口道: “同學(xué),怎么這么晚了還在外邊?”不會是迷路了吧,吳宇峰心里嘀咕了一聲,又想到現(xiàn)在都是智能手機導(dǎo)航,暗罵自己是個蠢貨。 “......”青年一開始沒有立即回答,眼眸里警惕的疏離卻在看到吳宇峰這張見過許多次的熟悉臉龐時減少了幾分。 “我在酒吧兼職樂手,正要回學(xué)校。”青年伸手拍了拍背在身后的吃飯的家伙——一把被保護的嚴嚴實實的吉他。 吳宇峰點了點頭,忽然想起這里距離學(xué)??刹唤?,最起碼還得再走個十五分鐘才能到校區(qū)附近,不過騎小電驢只要五分鐘不到。望著天空中飄落的小雨,他想著能送一程是一程,于是熱心腸地開口道:“要不我送你回去吧。” 甫一出口,他才感覺自己又有些冒失了,深更半夜的,誰敢上陌生人的(電動)車啊。他握住小電驢的車把越發(fā)用力,眼神更是飄向了更遠處,等待著即將到來意料之中的冷淡。 “可以嗎?不會打擾你工作吧?!鼻嗄昕粗鴤?cè)過臉的男人,卻沒有立即拒絕他的好意,而是詢問他具體的可行性。 吳宇峰愣了下,吞回在舌尖滾動的道歉話語,握緊車把的右手微微松開。他抬手摸了摸腦袋上戴著的藍色安全頭盔,轉(zhuǎn)過臉來對著青年笑了,“沒關(guān)系的,現(xiàn)在沒單子,而且我們從這里到A大就五分鐘而已,時間綽綽有余?!?/br> 青年點了點頭,也不多言,走到吳宇峰騎著的小電驢邊上,大長腿一跨落座了。等到青年徹底坐穩(wěn),吳宇峰更是歡呼似的吼了一聲:“坐穩(wěn)嘍,下一站,A大!”背后的青年好像低聲笑了一下,然后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攬住他的腰。 被年輕男子有些親密的接近嚇得像只膽小的兔子一樣驚愕地抖了下,吳宇峰握住小電驢提檔把手的手也滑了一下。小電驢的加速顯得十分突兀,甚至沖到了馬路路口前凹陷的集水槽邊,后車輪濺起大量水花,落在地上形成噗噠一聲的一大片蕩漾開來的漣漪。 計劃之外的搭乘客人發(fā)覺了他的異樣,輕輕挪開了引發(fā)矛盾的雙手,轉(zhuǎn)而只是靜靜地靠在他的背后。偶有雨水順著兩人之間空出的間隙跌落而下,液體的潤滑使得僅僅是固定在原位這一簡單動作也變得相當困難。 “你還是抱住我的腰吧,最好抱緊點,我怕你滑下來。剛剛是太突然了,再來一次吧!” 吳宇峰閉了閉眼,嘴巴里冒出了這樣的話語。如果說好的送別人回去,卻因為所謂距離感讓人從小電驢上摔到水坑里也太不仗義了。只要他做好心理準備,應(yīng)該沒什么的吧。 后座客人沒有說話,沉默地用行動應(yīng)答著。他的手臂緩緩地移回先前離開的位置,只是相比之前自然的親近,帶著一絲理智的謹慎。 落雨降臨在吳宇峰腦袋上的塑料頭盔外殼,發(fā)出噼里啪啦的嘈雜聲響,卻無法掩蓋他覺得越來越響亮的心跳聲。前方的交通指示燈由紅轉(zhuǎn)綠,載著兩個人的小電驢像是一艘乘風(fēng)破浪的小艇,劃開碧波蕩漾的積水,向著遠處行駛。 小電驢停靠在A大男生宿舍外墻柵欄邊的小路上,吳宇峰看著青年背著樂器翻過柵欄的孤單背影,忽然很想聽一聽青年的音樂,大腦未經(jīng)思考地說了句:“我想聽聽你的歌!”話音未落,他又覺得這樣顯得自己做人很不地道,難得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好事還以此為要挾讓人家做這做那的。 聽到他說的話,那頭青年落腳的動作微微一滯。 “哈哈哈,你就當我剛剛啥也沒說,我經(jīng)常想一出是一出的,下雨了雨水進腦子里了?!眳怯罘鍖擂蔚匦α诵Γ晕屹H低著。同時抬手拍了拍腦袋上的頭盔,真的試圖擠出腦袋里的水。 青年卻轉(zhuǎn)過頭來望向站在柵欄邊緣的吳宇峰,嘴角微微上揚。他摘下了用來遮雨的兜帽,那張皮相絕佳的精致臉龐在學(xué)生宿舍周圍昏黃的路燈映照下更添了幾分朦朧的美感。 “下次吧,如果你還能再次遇見我?!?/br> 小樓下的人這樣說道,他的眼睛好像星河的凝聚,美麗至極致卻遙遠不可及。 吳宇峰感覺呼吸一滯,片刻后才意識到雨下大了,噼里啪啦地簡直像是老天爺在天上隨手倒臉盆一樣,豆大雨點撲頭蓋臉地就砸了下來。對著在宿舍樓門口站著的青年揮了揮手,他也沒敢看那人怎么回應(yīng)的,低下頭騎上小電驢就跑了。 騎車使得雨點的威猛程度更甚,穿透力子彈似的強勁地瞄準他的脖頸與背部、腰部與胯部的衣物連接處,雨水使勁地往里頭鉆。乃至褲腳和腳踝間的那點縫隙也不放過,動動大腳趾都是一腳的潮濕雨水。 他卻微微地笑著,在這場浸潤全身的大雨之中。 —— 4 “冬哥,你現(xiàn)在就要走了?” 年輕的男孩看著站在門口的黑發(fā)青年,男孩頭頂亮著的派對彩燈把他的頭頂茶色發(fā)色變換成五顏六色的絢麗虹彩。 那雙青春的眸子帶著些許毫不掩飾的期望,灑落在鼻梁兩側(cè)的星點小雀斑使得他看起來有些俏皮,臉頰至下顎的線條優(yōu)美的如同初生花蕾。 聽聞到男孩的問詢,顏冬拉開門的動作頓了片刻,他轉(zhuǎn)過身來,“是的,接下來沒有我的演奏安排。早點回去休息吧,清水。”看了眼酒吧內(nèi)隨著勁爆電子舞曲舞動的喧鬧人群,他回過頭,走向一片安靜的門外。 林清水的嘴巴癟了癟,長而翹的眼睫抖動著,像是蝴蝶羽翼的輕顫。顏冬的身影逐漸被黑暗吞沒,他卻仍然站立著。 “冬哥……” 話音未落,一雞冠頭黑衣男子從男孩身后冒出,極為親密地攔住他,“小林少爺,這還沒結(jié)束呢,咱們再多玩玩?。 ?/br> 乍得被別人觸碰,林清水像只跳腳貓咪一樣,猛地后撤一步,脫離那人動作的束縛?!盁┧懒耍瑒e碰我!”在除了顏冬的他人面前,清秀年輕的臉蛋上只剩下不悅冷漠的神情。 “哎好的。小林少爺,起碼酒還是要喝的吧?”雞冠頭男子面色不改,指了指人群邊緣露出的吧臺一角,穿著黑白制服的酒保在擦拭玻璃酒杯。 “切——”林清水回頭又看了一眼門外寧靜的一片漆黑,卻是沒有拒絕男子的提議,臉上陰云密布的神情愈發(fā)不悅。 —— 顏冬背著吉他,一個人走在夜色中。 夏天的夜晚和白天相比,要好的多的多。沒有過度燥熱,沒有汗津津的后背,沒有煩躁的人群。偶爾有微涼的風(fēng),吹過凌晨無人的街道,路燈昏黃,樹影斑駁。 他挺喜歡這樣能夠獨處的時候,靜靜地走著,圍繞著自己的僅有輕微的鞋底與地面的啪嗒聲?;蛟S誰家的狗兒貓兒突然叫了一聲,打破這寧靜的夜。或許哪一個路燈需要維修,像某顆來到地面的星星一樣閃爍著。 在這個白天人來人往、變化不停的熙攘都市,誰還能像他一樣,忍受著、感受著、享受著心靈獨自飛舞的夜空?人們,總是低頭看著地上的六便士,他們笑著、說著、唱著,像是一群不肯停歇的搬動稻草的螞蟻。 前面的一個十字路口,卻是出現(xiàn)了之前沒有遇見過的,一顆熾熱的紅色星火。 —— 右手食指中指交織夾著一根點燃的煙,吳宇鋒把塑料頭盔掛在小電驢左側(cè)后視鏡上,微微昂首,視線投向深深的夜空中。 今晚看不見星星,濃密厚重的灰色云朵簇擁在一起,只能通過其中一塊放著瑩白淡色的光的區(qū)域看出來月亮在何處。照明也大多是依靠周遭昏黃的路燈光線,勉勉強強能夠看清偶爾掠過的車流人影。 不過拂面的風(fēng)倒是很涼爽,他深深地吸了口煙,閉上眼睛感受著深入體內(nèi)的苦澀氣體。煙草內(nèi)部組成的物質(zhì)成分存在令人迷戀的挑逗誘惑,自己這是中毒了? 那青年,也令人著迷吧……最起碼自己有點上頭…… 靠,上回說的再見到就能聽歌呢?距離上回的雨天大概過了兩星期吧,平時工作的時候遇見了不下五次,每次把餐遞過去他都忍住了想要問詢的念頭,沉默地看著黑發(fā)青年接過后點頭致謝便轉(zhuǎn)身離開。今天可不是他值夜班,卻覺也不想睡轉(zhuǎn)而謎之想要來到這個路口,這個熟悉的地點。 …… 煙霧里的虛幻物質(zhì)被他的身體貪婪地吞噬,只剩下無可填補的空虛。他睜開眼睛,把夾在手指中的煙嘴湊到面前,張開嘴巴想再吸一口,卻看見披著朦朧夜色的青年向著這個方向走來。 他有些驚訝地停滯了片刻,暗灰色的煙霧已經(jīng)到了他的喉嚨口。沒做好吸收準備的吸煙男子被自己嗜好的迷人味道嗆到了,如同溺水一般地劇烈咳嗽著。 眼看那人越走越近,吳宇鋒忍著喉嚨間的不適,強行壓下想要繼續(xù)咳嗽的沖動。手指一松,半長的煙蒂落地,被他的鞋底踩滅了暗紅的星芒。 “咳咳咳……唔,同學(xué)你好呀。挺巧的?。 彼o張地摸著后腦勺,捉住那叢亂蓬蓬的發(fā)絲上下薅個不停。 黑發(fā)青年默默地望著他,片刻之后指了指他的小電驢,“今晚還有空么?”青年的聲音有點輕,像是一陣消散在夜空中的溫柔晚風(fēng)。 “沒問題呀。”吳宇峰心里一喜,轉(zhuǎn)而有些納悶,這從那兒冒出來的歡喜?只是郁悶了不到一秒,他便笑著啟動了小電驢,“走吧?!?/br> 第二次乘坐小電驢的青年在他的身后落座,手指輕輕拉著他腰間的衣服。 吳宇峰感應(yīng)到腰間衣物被牽動的麻癢觸感,有些后悔自己出門穿的是一件材質(zhì)比較滑手的夏季薄外衣,“咳,你還是抱緊點吧。只要別把我勒死,其他的都好說?!彼麚狭藫项^,故作豪爽地說。 他臉朝著前面,后視鏡也看不見他身后的人,不知道后面是個什么情況,等了片刻有些莫名的急躁。于是轉(zhuǎn)過頭想要再次提醒下搭乘的客人,卻是與微微昂首望向他后腦勺的青年碰到了一起 溫?zé)岬拇桨杲佑|著年輕人如同玉釉般微涼光潔的額頭皮膚。 “……” “……” 夏季的夜里,十字路口靜靜的兩人與乖巧的小電驢。 沒敢仔細看那人晶亮的眼瞳里承載的情緒,吳宇峰火速轉(zhuǎn)回頭,戴上頭盔,一言不發(fā)地啟動了小電驢,速度開在最慢檔,一路晃晃悠悠地駛向A大。 都怪自己多事!速度慢點正常人也不會掉下來……好家伙,這下還聽錘子歌啊,怕不是要被認為是實行性sao擾的變態(tài)狂了。內(nèi)心無聲地埋汰著自己,他愈發(fā)覺得火燒一般的臉紅,還好是在夜里看不太清楚…… 到了目的地,青年默默地離開小電驢,望著視線別扭地轉(zhuǎn)向他所在之處另一側(cè)路邊的騎行者,“后天晚上九點我會在四季酒吧駐唱,你如果還想聽的我的歌話,可以報我的名字進去?!?/br> “啊?”吳宇峰轉(zhuǎn)過臉來,臉上的紅暈還沒有完全消散,路燈的昏黃燈光照射下像是兩塊顏色濃重的滑稽涂鴉。他有些愣巴,“你叫什么名字……”由于外賣平臺對用戶的保護隱私設(shè)置,這點確實不知道。 “顏冬。” 年輕人似乎輕輕笑了一聲。 “吳宇峰小哥,要記住我的名字哦?!?/br> 晚風(fēng)輕輕吹過,青年的聲音融化在風(fēng)里一般。 —— 5 “冬哥!” 林清水坐在吧臺周圍的高凳上,本來百無聊賴地側(cè)著身體望著臺上的表演,卻在顏冬出現(xiàn)在四季酒吧門口的一瞬間,蹦跶到他的面前,歡快地喊了一聲。 顏冬微微點頭,背著琴包匆匆走向后臺準備區(qū),下一個就輪到他了。 男孩還想多說點什么,對話的人卻消失在視線之中,剛出現(xiàn)的活力再度消散了,林清水甚至提不起精神去看表演,爛泥似的癱倒在酒吧桌上。 “什么嘛……”他埋怨似的小聲嘟囔了幾句。 沒郁悶多久,卻是有另一個人的出現(xiàn)吸引了他的注意力。男人身材高大,樣貌普普通通,穿著一件與他一樣普通的棉質(zhì)短袖,神情有些緊張,更巧合的是他還在林清水邊上隔著三個位的空凳子落座了。酒保問他喝什么的時候,他的搞笑回答是來一杯什么也不加的清水。 林清水撲哧地笑了一聲,音量不大也不小,惹得那人看了過來,表情帶著一絲不知道哪里做錯的茫然。四季酒吧吧臺下方鵝黃色的裝飾燈光打在他的臉上,他像是在陌生森林之中迷路的旅人。 “啪嗒——” 男孩打了個響指,穿著黑白制服的酒保走到他身前,“我請客,給這位……雛鳥來杯瑪?shù)偕徶畱?。”他的音色清亮,說話卻不是那么動聽。 聽到雛鳥兩字,就算再白癡的家伙也明白他的話里帶著譏諷。男人臉上露出了些強忍不發(fā)的難堪,“謝過你的好意,不過我一會兒還要駕駛,就一杯清水吧?!苯忉尩牡故遣槐安豢?。 瞥了那家伙一眼,林清水哼了一聲,沒再理睬這家伙,因為顏冬上場了。 酒吧本是有些喧鬧的,顏冬一開嗓世界都安靜了,只有他樸素的歌聲與相伴的琴弦聲響在寧靜的空氣中傳播。 “一段危險的旅途結(jié)束 我要和你平靜地生活 去看看天邊日落 或許幸福就是緊握的手 甜蜜的笑 哭泣時的擁抱……” 林清水起初還是在認真地欣賞著顏冬的歌聲,慢慢地,他形狀漂亮的青山黛眉微微皺起。誰能告訴他,為什么那個新來的家伙會對著他所青睞的顏冬傻乎乎地笑? 吳宇峰看著酒吧白亮燈光下彈唱的顏冬,黑發(fā)青年的細長手指在吉他琴弦上翩然起舞,如同溪流般清澈的歌聲流淌著純真的情感。在聆聽顏冬的歌曲時,那種無窮的滿足感不知何時充盈著他的胸腔。他都懷疑是否是錯覺,以至于抬起手放在胸膛上靜靜感受著那兒有力地跳動。 這種感覺……應(yīng)該被稱作什么呢…… —— 工作時間結(jié)束,顏冬背著琴包從后臺走到吧臺邊上,先是和林清水打了聲簡簡單單的招呼,接著轉(zhuǎn)身背對他正面朝著吳宇峰,語氣少見地帶著些許緊張,“應(yīng)該不難聽吧……” 吳宇峰張了張口,還沒來得及回答,不甘受到冷落的林清水已經(jīng)一溜煙兒蹭到他邊上,裝作和他關(guān)系很好的模樣攬著肩膀,臉蛋硬是擠向兩人之間,“冬哥你在說什么呀,明明超好聽的。”清秀可愛的臉上掛著輕松柔和的表情,看不出分毫異樣。 “我很喜歡,你的歌聲。”距離很近的男人這才開口說道,在林清水的標準中顏值及格線也不過關(guān)的家伙,卻流露出意外認真的神情。 顏冬默默地點了點頭,唇間漾起溫和的笑意。這副罕見的模樣讓林清水呆了片刻,以至于身側(cè)兩人從四季酒吧門口一起走出才意識到發(fā)生了什么。 “那家伙是誰?”林清水氣勢洶洶地沖到門口質(zhì)問道,門口保安回復(fù)其稱是顏冬的朋友。 看著兩人坐著同一輛小電驢離開的親密背影,林清水那副故作天真的精致面孔瞬間布滿寒霜。 —— 6 前方綠燈轉(zhuǎn)橙色,又很快變成紅色。 吳宇峰松開了小電驢把手,等待了片刻略微有些無聊,便悄悄地往身后瞟了一眼。 乘客顏冬的反應(yīng)比他想象之中要敏銳許多,“怎么了?” “啊,沒事沒事?!北煌蝗蛔グo張了下,“我就看看你坐穩(wěn)了沒?!?/br> 青年默不作聲地收緊攬住吳宇峰腰部的手臂,溫?zé)岬恼菩呐c身體僅隔一件材質(zhì)單薄的短袖,舞臺之上靈動飛舞的指尖微微掠過他敏感的腹部皮膚,帶來水波一般蕩漾開的隱秘觸感。 “哈哈哈哈,有點癢……” 強忍著笑意,吳宇峰身體抖動了幾下,顏冬懲罰似的指尖輕輕劃過,力度輕柔如同吹開落在湖面的輕羽。卻讓吳宇峰再也無法忍住,他手掌向下,覆在顏冬作惡的手指上,試圖制止這家伙胡作非為。 指尖輕觸指尖的時刻,兩個人都愣住了片刻。 吳宇峰覺察到掌心之中來自另一個人的溫暖,他的心跳同時跳動更為厲害。依靠在他背部的青年聽得見他的心跳嗎?能夠感受到那份潛藏在心底默默流動的情感么? 吳宇峰覺得自己一定是瘋狂了,怎么會想到如此之多不著邊際的事情,這樣的情況,最好還是主動拉開距離比較好吧,免得被看穿真實想法,連簡簡單單的“朋友”關(guān)系都無法維持。說來也好笑,僅僅是幫忙搭過幾次順風(fēng)車,他竟然就厚臉皮地覺得可以算得上朋友了。 “抱歉,剛剛是我突兀了?!彼贿叺狼福贿呄氚咽挚s回去。 “別走?!鼻嗄牦w溫稍低的手卻主動拉住了他的,十指緊扣地追捕住想要逃跑的吳宇峰。 顏冬的臉緊貼著他的背部,說話的時候嘴唇會和他的衣服輕微摩挲,同時他的話語撥動著吳宇峰的心弦,“我想為你唱首歌。” “……”那種心情,在聽顏冬的音樂時的充盈感,再度出現(xiàn)了。 接下來發(fā)生的事情,似乎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在那間窄小的出租屋里,先是親吻,再到撫摩,最后發(fā)生的柔情。整個過程之中,吳宇峰的世界被顏冬所接管,他讓他墮入充滿激情之火的地獄,又升上開滿純潔之花的天堂,共同漫步在人間。 吳宇峰的煙盒里還剩下最后一支煙,他也沒有買新的。因為顏冬的存在,填補了他內(nèi)心原本需要煙草苦澀氣息填充的無形空洞。偶爾他會接到顏冬的邀請,去四季酒吧聽彈唱。有時候兩個人坐著吳宇峰的小電驢,在A城這個繁榮的都市穿梭而過,去也不留痕跡。只有風(fēng)知道他們曾經(jīng)來過。 唯一不和諧的音符,便是叫做林清水的男孩。他似乎對吳宇峰的印象極差,總是在交流溝通的時候擺出一副極為尖酸刻薄的模樣,完全與他那張可愛俊秀的臉蛋不符合。吳宇峰也不知道自己何處招惹到了這小家伙,好在兩人相處的機會不多,而在顏冬面前林清水也會收斂不少。 只是,這一次他又哪里惹到他了呢?吳宇峰有些困惑地想到。 “今天我騎車帶你回去好嗎?冬哥?”男孩表情看起來很期待,他邊上的是一輛電池塑料外皮都沒撕下來的嶄新小電驢。 顏冬回頭望了眼扶著自己小電驢等著他的吳宇峰,再轉(zhuǎn)向林清水,“清水,謝謝你的好意,不過這么晚了,也不麻煩你了。先回去,早點休息吧?!彼牧伺膮怯罘宓募绨?,示意啟動小電驢,隨即便長腿一跨落座。 “噢,好的?!眳怯罘迕靼走^來,手里一擰,小電驢速度一提。 林清水見此,卻松開把手,下車過來拉住顏冬,“那你自己開回去,別坐他后面。我不想看到你們兩個坐一起。” 顏冬聞言,眉頭微蹙,正要開口的時候被吳宇峰阻止了,“阿冬,既然清水想這樣,那我先帶他回家,你開回去吧。電瓶車你會開嗎?” 顏冬點了點頭,沒有拒絕。 “切,你叫那么親密做什么,我又不認識你!冬哥,你開我的回去吧,下次來四季酒吧再還我就行了?!绷智逅镒旄芰司?,談及顏冬卻笑嘻嘻的。計劃雖然沒有得到徹底實施,但總算把這兩人隔開,他有些開心,把手里的小電驢鑰匙拋給了顏冬,自己再一屁股坐在了顏冬之前坐過的地方。 什么嘛,硬邦邦的,一點也不舒服。林清水有些無語,看著顏冬駕駛著自己前兩天買的小電驢絕塵而去,吳宇峰還在按手機導(dǎo)航,尋找地址。 “清水抱歉啊,你家那地方我之前沒送過,我看下導(dǎo)航怎么走的哈?!?/br> “切——說過了咱兩不熟誒,”小電驢后座的男孩狠狠地朝天翻了個白眼,放在電瓶車兩側(cè)的腳像是劃船的雙槳一樣前后搖擺著,“快點好吧,我要早點回去睡覺,困了都?!?/br> “恩,原來在那個小區(qū)邊上,我明白了,你坐穩(wěn)!”吳宇峰撓了撓頭,記下那片高級住宅區(qū)周邊的地理特征,車把一擰就加速準備走了。 “哇?。?!”沒坐穩(wěn)的林清水被他的乍然加速嚇了一跳,只好不計前嫌緊緊摟住他的腰,巴掌兒大的臉埋在他衣服背后,像只受驚的貓兒。 驚魂定下來才從吳宇峰背后挪開臉,手上卻不敢撒開,被迫得和他親密接觸的林清水滿臉怨念。到了目的地這小子啥也不招呼,下了小電驢就一溜煙兒跑了,連句再見也沒得。 吳宇峰倒沒感覺出什么,自顧自地回到了小窩。 次日早間的頭條新聞——A大某學(xué)生夜間返校遭遇車禍不幸離世,注意交通安全與校園安全。 那一天的吳宇峰很是匆忙,取餐、送餐、再取餐,最終回到那間暗黑無光的出租屋里。點亮門口的燈的一剎那,他一個人的身影倒映在門廳瓷磚上,周圍是一片安靜,沒有了在心里回蕩的歌聲,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現(xiàn)在無比地渴望煙草。 他的手指遵從著曾經(jīng)數(shù)百次的肌rou記憶,熟練地從干癟的煙盒里取出最后一根香煙。剛點著,幾近是貪婪地呼吸著枯草般的氣體,那種能夠讓人逃離現(xiàn)實的虛幻的感覺,再一次涌進了他的身體里。 倚靠著椅背,他緩緩地吐出一口闊別已久的淡色煙霾,臉上留存的只是一種冰凍的神情。 連老天爺都看不慣他可以擁有幸福是嗎?在這個喧鬧的都市里,顏冬對他的而言的存在,像是一朵在寂寞之地緩緩綻放的鮮花,帶來了一曲關(guān)于歡樂的歌曲,告訴了他什么是心動、什么是喜歡、什么是親近,親吻時如同細雨,走上巔峰如同暴雨,一曲在雨中放聲歌唱的歌。然而,這一切,都是脆弱的泡沫,啪的一聲破碎了。 靜靜地吸完一只孤單的煙,吳宇峰撣了撣落在衣領(lǐng)處少許余燼,起身走向衛(wèi)生間。他需要洗漱休息,明天仍然需要工作。 —— 7 生活好像一切都恢復(fù)到了從前,簡單的一個人的生活。 戴著藍色頭盔的男人把小電驢停靠在取餐的店門口,正要走進去,推門的動作頓了一下,眼角余光瞥了眼站在另一邊的林清水。喜好時尚的男孩少見地穿著一身肅穆的黑,那雙秀氣靈動的大眼睛里剩下的是少許閃躲的愧疚。 “……” 男人轉(zhuǎn)過身來,還沒有開口說些什么,黑衣男孩已經(jīng)落荒而逃了。 見他如此反應(yīng),吳宇峰抿了抿嘴唇,沒有出聲,繼續(xù)著自己的工作。 說要怪林清水這個毛頭小子那天奇怪的主意,也是完全沒有道理的,他為了避免沖突的妥協(xié)可能原因更大吧,那個醉酒司機也已經(jīng)付出了代價,一切都過去了。走的人走了,活著的人還得活著。 只是,他胸口的這片空洞,還能再一次填補上嗎?每每想到顏冬的離去,吳宇峰就會感受到內(nèi)心隱隱的痛楚,生離死別,這是屬于一個成年人的不可言說的傷悲。那孩子,又能懂得多少?所以,沒有必要啊。 偶爾,他會夢見那個青年。還是那個小小的舞臺,吧臺下方的橙色燈光看起來暖洋洋的,他坐在座位第一排,能夠看見演奏者最細微的面部表情,看見微微上揚的唇角,看見閃閃發(fā)亮的眼眸。是他最思念的青年——在為他唱首歌。 鬧鐘響起,夢境結(jié)束,屬于現(xiàn)實的壓迫感撲面而來。夢里的青年,也如同掌中細沙,越是想要回想起來,越是容易忘記,他只能小小的、少少的懷念起從前,再也回不去的從前。 林清水得知顏冬離去的消息時,還是在上早課無聊又困偷偷刷手機,出現(xiàn)在新聞?wù)掌锏那嗄?,讓他一下子驚醒了,當場翹課去了醫(yī)院。看見那行【搶救無效】才真正意識到,這個世界無比殘酷的真實性。 怪自己吧,都是那股子幼稚的要死的醋意在作祟。他望見吳宇峰的眼神,似乎是冷漠的清醒。對的吧,本來就只有自己蠢得要命,才會犯下這種錯誤。但是,你為什么不心痛呢?明明,冬哥再也回不來了啊。 說不出口的強加于他人的質(zhì)詢,倒是讓他也感覺到莫名的別扭,只得低頭離開。 要是再有機會,我一定,一定不想再讓冬哥離開我了。年輕人的心里翻動著古怪的偏執(zhí),但是他也明白自己這不過天方夜譚的幻想,是不可能實現(xiàn)的愿望。 A城今年夏天特別燥熱,連續(xù)十幾天沒下過雨,夜晚的風(fēng)里都殘余著白日的焦灼氣息。出租屋里也沒有安裝空調(diào),就靠一臺二手市場淘來的老式搖頭電扇勉勉強強地湊活著。吳宇峰把蓋在胸口的薄被子一掀,轉(zhuǎn)身一屁股坐在了被子上抽起了煙。 又干掉一根,他抬手把香煙在床頭柜上易拉罐制成的簡易煙灰缸里按滅,漂浮著煙灰的渾濁液體里還留存著不少它的同類。 除了電風(fēng)扇咔噠咔噠地機械聲響,外面還有輕微的蟲鳴,安裝了紗窗的窗戶口有飛蛾撲棱著想要進來分享光明,這樣的環(huán)境有著令人平靜的力量。 不知怎么的,他的腦海里回蕩著一段旋律。這旋律太過熟悉、太過懷念,以至于他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唱了出來: “一段危險的旅途結(jié)束 我要和你平靜地生活 去看看天邊日落 或許幸福就是緊握的手 甜蜜的笑 哭泣時的擁抱……” 頭頂橘黃色的白熾燈靜靜地看著這個在唱歌的男人,他孤單的影子落在有些脫落的墻皮上,這首歌他唱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嗓子有些沙啞才停止。 “……讓我為你唱首歌,讓我為你唱首歌。” “……” “我想為你唱首歌。” 記憶里的青年的聲音再一次出現(xiàn)在空氣里,下床打算去買包煙的男人身體僵硬了,他緩緩地轉(zhuǎn)過頭,面對著墻壁上不再單獨的影子,表情明明是在笑,可是比哭泣還要難看。 —— 8 林清水覺得自己一定是神志不清發(fā)了狂,為什么會去跟蹤吳宇峰?雖然也不是變態(tài)級別的無時無刻,但摸清人行動規(guī)律蹲點也太那啥了。此刻他就坐在距離吳宇峰不遠的小餐桌上,男人聚精會神地在聊天,并沒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這人,是不是有點精神疾病了?看著吳宇峰一個人在對著空氣一會兒說話一會兒微笑,驚悚氣氛拉滿。林清水覺得這家店的空調(diào)開的太低了,冷颼颼的。正想要不要給這人聯(lián)系個心理醫(yī)生,周圍那個開最大聲音外放游戲直播的人走了,他能夠清晰聽到那段雜亂無章的話語里的最后一句——“我很高興,我真的很高興,阿冬”。 唯一一個可以用這個詞形容的人,已經(jīng)走了。 林清水看著那個取餐之后對著墻壁靜靜微笑的男人,他忽然心里涌上一股巨大的悲傷?;蛟S經(jīng)歷了許多的人,都不會輕易暴露自己的傷感。 然而他漸漸地感覺到一絲異樣,顏冬,似乎真的回來了!以透明不可見的幽靈形態(tài),陪伴在吳宇峰的身邊。那份隱藏了許久的嫉妒之種,再度破土而出。他通過人脈,找了個號稱捉鬼大師的老爺子。告知其需要捕捉一個跟著別人的鬼魂,那大師先是輕撫下巴仙風(fēng)道骨的白須,詢問了幾個方便鎖定身份的問題,最后索要了一批用于購置捉鬼道具的錢款居然就下落不明了。 臨走還告知林清水一句“人鬼殊途,切莫再留。”,氣的他直跳腳,再被人推薦什么天師出馬弟子都不愿再見。直到他路過一個衣衫襤褸的老婆子,那老婆子坐在路邊長椅上捉虱子,捉出來一只就捏死,滿手奇奇怪怪的液體??匆娝愤^居然就直接蹭了過來,那雙渾濁泛紅的眼珠子死死盯住林清水,嘴里發(fā)出嗬嗬的咳痰聲響。 林清水被那藍道老頭擺了一道,正氣著,見這老婆子如此不講道理,心里也是一團怒火,閃開之后頭也不回地就要離去,誰知那老婆子開口便說中他的心事:“好花開在別人家,怎的,咱家不配?” 經(jīng)過一番好好招待,那看似老叫花子的老婆子傳授了林清水一招七情奪魂攝心術(shù),通過感知他人的七情(喜、怒、哀、懼、愛、惡、欲)能夠模擬此人并且奪走跟隨此人的魂靈,代價便是這個被感知者的性命。 乍然這方法聽到要奪走吳宇峰的生命,林清水也是嚇了一跳,但想到自己之前想過的小小的心愿,還是決定試一試。說不定這老婆子也是個騙人的,他是這樣安慰并且鼓勵自己的,心里卻隱隱地覺得并非如此。 結(jié)束一天勞累,吳宇峰把小電驢推進樓下充電處,蹲下身打開插座開關(guān),看著那盞小紅燈跟著亮了起來,才站起身往樓上房間走去。 “今天除了遇到一個脾氣不太好的客人,其他都挺順利的,真不錯哈哈哈。” 他一邊上樓一邊輕輕將手掌貼在墻壁上,頭頂亮著的感應(yīng)燈拉長著他的影子。影子跟隨著他的走動而移動,他手掌下方的黑影像是隆起了一部分,如同十指緊扣一般緊附著他的。 “嗯?你說要彈琴給我聽噢?” “怎么會拒絕呢,實在是太好了!我這就進屋欣賞!” 他笑著說道,腳下的步伐更是加快了,小步合并成大步竄到了自家門前,準備掏鑰匙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隔壁那個沒人住的房間搬來了新租客,門口放著一個綠色卡通小狗行李箱,人在屋里還沒出來。 吳宇峰有些好奇自己的新鄰居會是誰,但考慮到已經(jīng)不早了,再去打擾人不好,就按下自己的好奇心,以后有機會再認識認識。 次日吳宇峰來到配送站點,卻被站在一旁的男孩嚇了一跳。 “嗨呀,早上好,峰哥?!绷智逅畬χ鲋T框維持著走入動作僵直的吳宇峰招了招手,那張年輕姣好的臉蛋上掛著可愛柔和的笑容,一身有些寬松的藍白制服絲毫沒有壓制他的氣質(zhì),反而顯得更為俊秀漂亮。 見吳宇峰有些震驚,沒能立刻給他回應(yīng),男孩上前兩步,主動接近戴著藍色頭盔的男子,再次綻放出一個人畜無害的美麗笑容:“暑假閑著也是無聊,今天是我第一天兼職噢,站長讓你帶帶我呀。峰哥,你可得好好教我?!?/br> 男孩微笑時眼睛像是兩灣月牙兒,閃亮亮的,身高比他高兩頭的吳宇峰能夠看見他頭頂乖巧的發(fā)旋。這樣溫和的林清水,和吳宇峰記憶之中的那個愛挑刺嘴巴毒的仿佛不是一個人。 “……好的?!眳怯罘迳陨院笸艘徊剑幌霌踔?,把門口讓給他,“你會騎小電驢嗎?” 男孩嘴角的笑容露出一絲破綻,“呃,騎是會的,但是……” 吳宇峰心里默默嘆了口氣,依他對少爺林清水的了解,恐怕是老年代步車速度下的“會騎”,送外賣速度慢了遲到了,是會被系統(tǒng)狠狠批評扣分的。不僅影響業(yè)績好評率,月底薪資也是與其直接掛鉤的。剛做外賣小哥這行的時候,吳宇峰可是在這上面跌過狠狠的跟頭。 剛好外賣站外面有條沒什么人經(jīng)過的小路,現(xiàn)在這個點也還早,單子不多,他還是能抽出點空來教教這個小菜鳥??粗智逅畯耐\嚨牡胤酵瞥鰜淼囊惠v嶄新小電驢,吳宇峰不免嘴角抽抽,看這小電驢價格,恐怕是做半個月才買得起的。這小子到底是來干嘛的?好吧,過個有意義的暑假罷了。 “你騎著我來看看?!眳怯罘逯噶酥感÷妨硪活^的方向。 林清水忸怩地騎上小電驢,不出吳宇峰所料,果然速度極其緩慢地行進著。 “這樣下去,你送過去都涼了。”他望著駕駛時一臉緊張無法放松的男孩,很是無奈地指出這點。 “我,我害怕?。 蹦泻⒌穆曇衾飵е蛔鱾蔚幕艔?,視線飄向跟著他小電驢一起走動的吳宇峰。 “怕啥,這有什么好怕的?” 吳宇峰只好讓林清水中途停下來,也上去坐著,懷抱似的擁著男孩,手握住小電驢的把手,手把手地攙著教學(xué)。兩人親密同乘的姿態(tài)顯得略微惹眼,好在此處沒什么人,也就剛剛開始的時候有些尷尬,林清水別扭地縮成一小團,慢慢地也能習(xí)慣這點。 終于在林清水接到第一單的時候幫助這家伙克服了速度過慢的屏障,吳宇峰也是滿懷欣慰地看著返程的林清水高興地說自己沒超時就送達了,送上一個大大的笑容。 回到家的時候,吳宇峰的新鄰居忽然從隔壁冒出了頭,男孩微微笑著,手上還拎著袋東西。 “我想著也麻煩峰哥你一天了,多少要給你送點什么,就去買了份排骨呀。峰哥喜歡啃排骨嗎?”他把裝著排骨的袋子舉高了點送了過來,眼睛冒星星似的期待著吳宇峰的回答。 吳宇峰愣了下,下意識地點了點頭,看著男孩嘴角掛著的笑意逐漸擴大,又帶了一句:“你買的很多,我們一起吃吧?!?/br> “不用不用,這是給你的,我之前都吃過了。你快點吃吧,省的涼了噢?!睕]想到他會這樣說,林清水有些慌張地擺了擺手,說完最后一句,便把腦袋縮回了門里。 門外,吳宇峰摸了摸塑料袋兜底仍是溫?zé)岬呐殴牵樕嫌殖霈F(xiàn)了那種帶小孩子的無可奈何的微笑,明明知道對方不在場卻還是認真地說道:“謝謝?!?/br> 門內(nèi),林清水在自己獨處的空間里卸下了佩戴一天的偽裝純良的假面,聽到那句透過門傳進來的微弱的感謝,嘴角上揚一個輕蔑的笑容。 【喜】的目標,已經(jīng)十分輕松的達成了。 —— 9 林清水的計劃說來并不復(fù)雜,與目標人物吳宇峰成為同事,打好關(guān)系只是計劃的一部分,關(guān)注其在日常生活方面的情感流露是否有達到【七情】的標準是實施終極行動的重要步驟。 本來林清水心里還是帶著對吳宇峰幾分不滿的怨氣在演戲,漸漸又覺得這個男人有種獨特的氣質(zhì),有些時候他也不明白自己的內(nèi)心到底再想些什么。 今天是林清水第一次拿薪水的日子,也是他兼職結(jié)束的日期,那些同事都鬧著說要來喝酒聚聚慶祝下小公子的成熟。林清水因為容貌方面的優(yōu)勢,幾乎沒在女性顧客方面拿到過差評,送餐遲了都沒有被打過差評,讓他的小伙伴們羨慕嫉妒恨,紛紛要來給他遞酒勸酒。 此時他唯一能依靠的就是吳宇峰,吳宇峰替他一人包攬了所有遞過來的酒,理由居然是簡簡單單的“小家伙看著酒量就不好,你們別太過分了?!?/br> 這簡直就是把為了顏冬常年泡在酒吧的林清水看扁了,他心里恨得牙癢癢,另一方面表面上卻做出一番“我確實不能喝太多酒呢,辛苦峰哥了。”的矯揉造作的姿態(tài)。真正的原因,是他還差七情之中的最后一個——【欲】。 如果是正常情況下,讓林清水看到滿臉欲態(tài)的吳宇峰,難度堪比登天。但醉酒之后,動手動腳什么的就比較方便了。 眼看著身材高大的吳宇峰喝下了最后一杯酒,東搖西晃地已經(jīng)無法保持平衡,馬上就要撲倒在桌子上,坐在他邊上的林清水抄起他的身體,向周圍還在鬧騰的同事們假模假樣地說了幾句話便借口送峰哥回家告別了。 撐著個頭比自己還要高兩個頭的高大醉漢的滋味可不好受,林清水一邊使勁地把吳宇峰往墻上掛,一邊還得伸手進男人褲子里摸鑰匙。他可不像讓一個酒氣熏天的臟不拉幾的醉漢進自己家,還怎么待。 吳宇峰穿的一件比較貼身的聚酯纖維運動長褲,鑰匙恰好卡在其大腿內(nèi)側(cè)的一處破洞里,也就是林清水想要拿到這鑰匙還得把他腿掰開才行。但以林清水引體向上不及格的力氣,這點很難做到。他只能把整個手掌伸進褲兜,食指中指緩緩貼近那串麻煩的鑰匙,試圖用指尖的力量把深陷其中的金屬環(huán)推拉出來。 近距離地觸碰著他人的軀體,哪怕是隔著一層單薄的衣物,林清水也能感覺到手掌心緊貼著的溫?zé)岬膔ou體。成年男性潛藏于身體之下有力的肌rou回應(yīng)著他的指尖,像是微風(fēng)拂過的麥田,蕩漾起輕柔的浪濤,一時之間令他的呼吸略微亂了些, 手指動作不由得粗魯了點,抓撓似的刺激著那塊區(qū)域,想要趕緊把鑰匙弄出來。 這下卻更為混亂,鑰匙整體都卡進了那片衣服窟窿里,只能從腰部與長褲連接處伸入才能取出。林清水收回深入褲兜的手,深呼吸了幾下才做好進一步的心理準備。手指靈巧地探入醉的不省人事的男人的長褲入口,筆直地順著身體線條一路向下尋覓著目標,最終取得了滿意的成果。 打開門,把吳宇峰往沙發(fā)上隨手一丟,林清水立即沖進洗手間開始洗手,剛剛他應(yīng)該是蹭到了一點茸毛,哪個部位的就不用多說了!和同性的隱私部位無意間接觸,給他的刺激不亞于雷劈。 等他恢復(fù)了點理智走出洗手間,又看見暈乎乎的吳宇峰,才發(fā)覺自己應(yīng)該是白洗了一通,因為他的目標還沒達成…… 先是幫吳宇峰撩上短袖,露出普普通通的男性上半身,簡簡單單的兩粒沉睡中的棕褐果實,結(jié)實有力的胸部肌rou,腹部沒什么贅rou,不見光的部分是健康的小麥色。 林清水又把短袖壓下去看了看吳宇峰,醉酒的男人臉龐兩側(cè)帶著少許酡紅,眼睛緊緊閉著,兩條粗眉毛微微糾結(jié),似乎并不是什么好受的感覺。想讓這張臉流露出情欲,恩,不容易啊。林清水心里哀嚎了片刻,轉(zhuǎn)而內(nèi)心堅定了起來。 他的手指因為剛剛被冷水沖過,帶著冬天的落雪般的微涼,輕柔地飄落在吳宇峰的胸膛上,男人胸肌捏起來有種緊實的質(zhì)感,讓他不由得有些新奇的感覺。指尖隨意地滑動著,似乎在尋找著哪里比較適合作為突破口。直到接觸到樸素的rou粒,一開始軟趴趴的待在寬廣的胸口上,卻不知道什么時候朝著堅硬變化。 發(fā)掘到吳宇峰身體奇特變化的時候,林清水是有些汗顏的,接下來該怎么做?貌似那些愛情動作片里面都是會進一步處理這兩玩意,但吳宇峰的看著就挺倒胃口,他下不來嘴…… 那就換個地方啃啃吧,林清水帶著一頭郁悶的黑線,閉著眼睛就咬向位于rou粒上方的區(qū)域。可能是他第一下有點泄憤的意味,下口實在是重了點,牙印明顯地烙在了那片麥色肌膚上,吳宇峰的身體也是隨之一抖,臉上產(chǎn)生了些許痛苦的神色。 這令林清水有些慌張,要是吳宇峰醒了可就一切泡湯了,說不好還會被揍一頓。松開牙口的時候都是瑟瑟地,接著的動作只敢用輕柔地舔舐來代替。透明的涎液順著兩人接觸的地方緩緩地朝下流淌著,覆蓋在慢慢挺立起來的rou粒之上,讓棕褐色的小家伙看起來帶著隱約的情色氣息。 林清水只是重復(fù)著舔舐這個動作,他也沒察覺自己頭顱漸漸向下,舌尖一卷就觸碰到了脹大的果實。意識到這點的時候為時已晚,那rou粒的觸感明晃晃地在他的舌尖不可否認地存在著。當時林清水的大腦就宕機了片刻,緩過神來還含著吳宇峰的,嘴巴下意識地匝巴了下,形成地類似吸吮的動作使得唇間的外來物變化更明顯了。 ??? 林清水感受著那顆看不上眼的rou粒逐漸變得堅硬的口感,心臟不受控制地在狂跳,他睜開眼望向吳宇峰。吳宇峰眉頭依然緊皺著,原本兩頰的紅卻泛濫到耳垂,鼻尖都冒出了少許沁潤的汗珠。 他的目的達到了。 幾乎是手忙腳亂地從吳宇峰的胸膛前脫離,林清水就準備離開這片尷尬之地。 誰知在轉(zhuǎn)身的那個瞬間,原本他以為還處于酒醉狀態(tài)的吳宇峰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腕,緩緩開口道:“別走,阿冬……” 男人的身體好熱啊,仿佛帶著能夠燃燒一切的激情。不知道為什么,林清水卻覺得自己的心口涌出了一份冰冷的情感。似一道裹挾著巨大力量的長矛,狠狠地穿透了他的胸膛。 這時候他才看透自己,一直以來,真正嫉妒的對象,居然是成為鬼魂的顏冬! —— 10 “我想為你唱首歌?!?/br> 茶色頭發(fā)的男孩這樣說道,他的眼睛里只有那個帶著藍頭盔的男人。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