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局外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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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夢露按時赴約,走進月影咖啡。 店內(nèi)都是邊喝咖啡邊聊天的年輕人,偶爾還有幾個戴著降噪耳機敲筆記本電腦的周末加班族,氛圍算不上清凈,但也沒有熱鬧到能夠進行私密談話而不被發(fā)現(xiàn)的地步。 何夢露正奇怪于雪晴為什么會選這么一個地方和她見面,就收到了于雪晴的消息,【取餐單號Z108】。 何夢露按照單號取了咖啡,一杯外帶熱海鹽摩卡,以及一個新款熱敏定制星空杯。 算是她沒白看那么多特工電影。 何夢露端著咖啡和星空杯回到車上,將熱咖啡倒入杯子里,很快,杯壁上顯現(xiàn)了一串坐標,和另一個字母打頭的簡短數(shù)字。何夢露將坐標輸進導航,得出的地址是一家私人影咖。 二重加密,雖然過程曲折了點,卻也讓何夢露更加確信,于雪晴確實知道點什么。她驅(qū)車出發(fā),來到那家私人影咖。 下面的那串簡短字符是房間號。何夢露推門進去,就看見于雪晴正坐在小包間正中間的按摩椅上,回過頭來沖她招手。 何夢露抬頭打量包間,內(nèi)部墻壁的隔音材料完全阻隔了從外面竊聽的可能性,只是不知房間里面會不會有竊聽器。就這么幾秒鐘的功夫,于雪晴已經(jīng)起身,熱情的撲進她懷里,嘴里嚷道:“夢露!好久不見了!” 同時,她的兩只手將何夢露全身上下摸了個遍。何夢露沒有閃躲。她的確吃了一驚,但隨后立即意識到,于雪晴此舉是在找她身上可能藏有的竊聽設備或錄音設備。 摸了一圈,何夢露身上什么可疑地東西都沒有,于雪晴這才收了手,繼續(xù)道:“老規(guī)矩,老朋友見面可不能玩手機哦!” 說著,她拿起桌邊放餐巾的竹籃,示意何夢露把手機放在里面。何夢露照做了,于雪晴將手機蓋在一打餐巾下面,然后將竹籃整個置于私人影院的音響上,這樣一旦開始播放電影,手機里就什么人聲交談也錄不進去了。 何夢露并不介意,她只是驚訝于,原本幾個人中性格最大大咧咧的于雪晴,九年后思慮也如此周密。 “看點什么?”何夢露問。 “我最近對戰(zhàn)爭片很上癮?!庇谘┣缯f著,挑了一部二戰(zhàn)題材的電影。 電影中密集的炮火聲才是她選擇戰(zhàn)爭片的原因,她拉著何夢露坐在最后排,等待熒幕上開始播放劇情。 電影開始播放后,于雪晴才開口:“放心,在你到之前,我已經(jīng)仔細搜查過這個房間了,沒有監(jiān)視監(jiān)聽設備?!?/br> “你想找我談什么?”何夢露單刀直入。 她預想中應該是和卿言相關(guān)的事情,可如果于雪晴是來跟她講別的,比如她要結(jié)婚了,打算辦一場特工主題的婚禮什么的,她大概需要用盡所有教養(yǎng)克制自己奪門而出。 她太迫切的想知道真相了,迫切到即使是于雪晴這種快十年不聯(lián)系的舍友的邀約,她也希望與卿言的事情掛鉤,盡管其實仔細想來,希望挺渺茫的。 于雪晴說:“我聽說你把卿言轉(zhuǎn)監(jiān)到你轄下了?!?/br> 何夢露松了口氣。她點了點頭,謹慎的收斂著情緒。 于雪晴又問:“她還好吧?” 何夢露沉默了。她將卿言關(guān)在禁閉室三天,看著她遭受虐打,甚至自己親自打了她。而后她又設計讓卿言在監(jiān)獄中被孤立,如果這都不算把卿言怎么樣了,那么卿言將她丟棄的行為也最多能算是對她說了聲明天見。 “在監(jiān)獄里怎么會好?!彼喍痰卮鸬?。 “你為什么突然將她轉(zhuǎn)監(jiān)?” “你為什么會這么關(guān)心卿言轉(zhuǎn)監(jiān)的事情?”何夢露反問道,“你不是監(jiān)獄的工作人員,怎么會這么快得到消息?” 于雪晴解釋說:“我去之前那所監(jiān)獄探監(jiān)的時候被告知她轉(zhuǎn)到這所監(jiān)獄了。監(jiān)獄的領導在政府官網(wǎng)上有公示……我也沒想到會是你?!?/br> 照常理來講,何夢露確實升遷太快了??伤既脒@所監(jiān)獄的時候就是作為儲備干部任職的獄警,沒過幾年上一任監(jiān)獄長就因為瀆職下臺了,留下一團爛攤子。她學歷高,家里父母又都從政,再加上作為代理獄長的那段時間很快把監(jiān)獄拉上正軌,于是就被提了正。 沒想到自己也沒坐穩(wěn)位置,就開始學會濫用職權(quán),先是把卿言私自轉(zhuǎn)監(jiān),再是濫用私刑,看來權(quán)力確實是挺腐化人的東西。 可這不是重點,重點是…… “為什么監(jiān)獄會向你透露卿言的行蹤?” 這種信息不是所有人都能打聽出來的,于雪晴雖然在法院任職,但聽說只是在訴訟服務中心工作,并不是多么核心多么有特權(quán)的職位,顯然監(jiān)獄方也不可能把死囚犯緊急轉(zhuǎn)監(jiān)的事情隨意透露給犯人的老同學。 于雪晴剛見面的時候表現(xiàn)的如此謹慎,根本不可能只是為了打探卿言的現(xiàn)狀。她一定是知道些什么,而她知道的事情非常重要。 只是何夢露從剛才開始就很不解,為什么是于雪晴? 她印象中,卿言和于雪晴的關(guān)系并沒有多親密,兩人也不像是高中畢業(yè)之后還有聯(lián)系的樣子。倒是她有個表姐還是什么的人,是卿言與何傲君的大學學姐,同在公安局工作,后來跟她們走的比于雪晴近很多。 何夢露與卿言斷交后,曾經(jīng)很難走出來。她那時雖然人在國外,但時常跟蹤何傲君的消息,從中捕捉一星半點自己和卿言的聯(lián)系。 那時起于雪晴就作為去往不同城市的老同學,逐漸的消失在何傲君的生活里,最后甚至半點聯(lián)系都沒了。何夢露偶爾還有些傷感。她覺得也許自己對卿言來說,與于雪晴并沒有什么不同,她們的消失對卿言來說沒有任何情緒波動的必要。 卿言就是那樣的人,她只會自己向前走,愿意與她同行的人能夠成為她的伙伴,而她拋諸身后的人,無論她們曾享有怎樣的情感和回憶,都不過只是過去認識的人罷了。 何夢露在分手的兩年后曾回國,遠遠的見了卿言一面。那次遙望讓她徹底明白了這點。于是她也學著卿言的樣子,試圖將過去拋諸腦后。 可她永遠是卿言的小狗。這一切已經(jīng)在她心上刻得太深。無論她裝得怎樣云淡風輕,怎樣像個正常的人,那層偽裝都只是附在她心上一層淺淺的灰塵。每當她再次想起卿言的時候,那層灰塵都會隨著心臟的跳動而抖落,顯現(xiàn)出她的真心來。 她永遠是卿言棄養(yǎng)的小狗,在漫無天日地放空之中等待著她的主人渺茫的身影,等她招招手,或是吹個口哨,然后她就會飛奔過去。 只是她心里知道,卿言再也不會那樣做了。 她不是沒有嘗試過去認識別人??擅慨斔噲D與誰踏足愛情區(qū)域的時候,心里那層灰似乎就結(jié)成了一整塊密不透風的殼,壓得她心里難受。難受的次數(shù)多了,她便放棄嘗試了。 于是那層殼又變成灰,繼續(xù)等待午夜夢回,卿言出現(xiàn)在其中。每次夢醒,她都會重新發(fā)現(xiàn)整個世界的每個角落都是那么令人難以忍受。 她漫游在卿言的世界之外,褪色的不成樣子,像極了她們從前的那個同學于雪晴。 可如今,于雪晴出現(xiàn)在她面前,手中握有也許全世界只有她知道的,卿言的秘密。 憑什么。 憑什么是于雪晴。 于雪晴目光有些閃爍,她對這個問題永遠是心虛的,畢竟,她不是卿言合格的meimei,沒什么資格說她是卿言的家人。 但當務之急是打消何夢露的疑慮,洗脫卿言的罪名。 于是于雪晴說:“因為我是她血緣關(guān)系上的meimei?!?/br> 何夢露呆住。 她沒想到會聽到這樣的答案:“meimei?” 她不自覺的重復,胸腔里激蕩著不知名的情緒。 卿言的家人,一直就近在眼前?何夢露從沒聽卿言提起過這件事。 于雪晴點點頭。 何夢露拼命把想要揪起于雪晴領子的沖動壓下去,一字一句地問道:“你一直都知道?” “知道,卿言也知道。”于雪晴直說。雖然卿言很明確地表示過這件事不能告訴任何人,但現(xiàn)在是非常時期,何夢露知道這個信息對局面會有很大的影響。 于是她接著說:“傲君也知道?!?/br> “什么時候?”何夢露盯著她,似乎在判斷于雪晴所言真假。 于雪晴知道這一切對何夢露而言是多么大的打擊。誰也不是瞎子,裝作沒發(fā)現(xiàn)她們在一起只是不想讓自己和卿言的關(guān)系更加尷尬。 對于完全沒能幫到卿言這點,她并不以此為豪??汕溲砸膊皇撬軌蛘f服的軟耳根。卿言寧愿沒有一個能住的地方,也不愿意認她這個meimei。 “我和卿言是我父親去世的那天知道的,傲君是在和卿言成為搭檔之后才知道的。她們兩個要做生死搭檔,所以彼此之間不能留秘密?!庇谘┣缈嘈Γ骸拔疫€奇怪你一直不知道呢。畢竟從前上學的時候,你總圍著她打轉(zhuǎn)。你難道沒發(fā)現(xiàn)三年以來,她幾乎從沒主動跟我說過話,或者回應過我說的任何話嗎?” 何夢露愣了一下,腦海里飛速回憶起過去的場景。 她見過卿言和何傲君兩人呆在一起,也曾經(jīng)總是同卿言膩在一起玩一些狗與主人的游戲,可她真的沒見過任何一次,卿言單獨與于雪晴待在一處。 于雪晴每次說話,都是她和何傲君在回應,卿言最多只是笑笑,更多時候和沒聽見沒什么兩樣。 這樣的兩個人是姐妹? 何夢露心里堵得難受,她不知這股難受更多的是來源于她心疼卿言這么多年來其實根本不用在孤兒院苦熬,還是更多來源于自己才是那個被排除在外的不重要的人。 她此刻很想沖出門去,回去質(zhì)問卿言一通,向她發(fā)泄自己的委屈??伤譄o時無刻不清醒的知道,自己已經(jīng)不是卿言的小狗,不再有權(quán)利問她什么。 何夢露的沉默讓于雪晴內(nèi)心不安。 在這個故事里,她是那個不該受人待見的“meimei”。卿言有一萬個理由記恨她,何夢露也有一萬個理由瞧不起她。但何傲君死了,卿言含冤入獄,這讓于雪晴覺得自己不該執(zhí)著于“是否惹人厭惡”,而是要真的為卿言做點什么。 至少,能夠讓何夢露不再誤會卿言是兇手。 “我知道你大概不想繼續(xù)跟我談話,”于雪晴硬著頭皮說:“但我現(xiàn)在真的非常需要知道,你到底為什么會給卿言辦轉(zhuǎn)監(jiān)。” 何夢露因為這消息延伸出的聯(lián)想,情緒有些萎靡,但她至少知道了于雪晴不是來害卿言的,于是便直說道:“因為她殺了傲君姐,我想殺她報仇。但現(xiàn)在我不想殺她了,因為我懷疑傲君姐不是她殺的?!?/br> “……轉(zhuǎn)監(jiān)是你自己的決定嗎?”于雪晴問。 何夢露說:“是?,F(xiàn)在你可以講重點了。” 于雪晴心里懸著的大石頭落地了?,F(xiàn)在她能確定何夢露和王赟才沒有瓜葛,甚至卿言的轉(zhuǎn)監(jiān)讓王赟才都措手不及。 這算是出奇制勝嗎?總之,卿言誤打誤撞暫時逃脫了死局。 于雪晴理了理思路,開口道:“卿言是被冤枉的。她和何傲君在尋找王赟才是李富強保護傘的證據(jù),被王赟才反算計了。李富強只是王赟才的壁虎斷尾,他現(xiàn)在被‘保護性監(jiān)禁’,恐怕活不到開庭那天?!?/br> 聽到王赟才的名字,何夢露不禁睜大雙眼。 “哪個王赟才?” “天城有幾個王赟才?!?/br> 王赟才只有一個,但他的名頭很多。警隊之星,掃黑除惡的大功臣,年輕時就因偵破過多起惡性案件一舉升成整個天城最年輕的大隊長,更別提現(xiàn)在,簡直是警察中的警察。 卿言與何傲君很早就立志考警校,自然對這個榜樣很是崇拜。因此何夢露也經(jīng)常聽說他的事跡。然而實際上就算不刻意去尋找,他的大名也常常在各大天城主流宣傳輸出口掛著。 竟然是這個人害了卿言,害了何傲君。 何夢露只覺一陣反胃。她根本不敢想何傲君死前的心境,更別提卿言入獄后的孤立無援。 “你是怎么知道這件事的?”何夢露又問。 “一個信息需要三方證實之后才能被采信?!庇谘┣绲溃骸笆紫仁乔溲匀氇z后,我第一次去見她的時候她對我坦白的內(nèi)容;其次是近期李富強那邊收監(jiān)的動向不自然,能與卿言的說法相合;第三,就是這個?!?/br> 她掏出手機,點開何傲君的留言:“傲君去世的那天,她給我留了言。” 事實上,這條留言是于雪晴選擇去見卿言的原因,同樣也是卿言選擇坦白的原因。 她開始播放那段留言,何夢露不自覺把耳朵湊的很近,屏息聽著。 【雪晴,我現(xiàn)在有些工作要做,恐怕趕不回去了。幫我和你姐談談吧,讓她不要太倉促的下決定。】 留言很短,在此刻戛然而止。 何夢露不解:“什么意思?她當天做什么工作趕不回來?” 于雪晴道:“據(jù)警方說,是追查卿言濫用職權(quán)和勾結(jié)黑社會的案子,檢方也和你問了同樣的問題,也接受了同樣的說辭。這條留言被檢方判斷為與案件無關(guān)的信息,沒能幫卿言洗清罪名——但也因此沒有被王贇才的人銷毀?!?/br> 這解釋了時間點這么恰好的留言,為什么沒有出現(xiàn)在案件卷宗里。 于雪晴看向何夢露,眼神里沒有絲毫虛假:“但我知道,傲君真正想對我說的是最后那句話。她知道自己很可能回不來了,所以希望我能勸卿言不要沖動?!?/br> 至少何傲君的這通留言,為卿言指明了一個可以信任的人。這條留言就像一個錨點,讓被何傲君的死打擊得不知所措的兩人至少能不彼此猜忌。 而于雪晴那個警校的表姐正好成了這條消息的最佳掩體,查證人際關(guān)系的警察點到為止,沒有發(fā)掘這條信息真正的隱藏含義。 而現(xiàn)在,它也成為了打消何夢露疑慮的重要佐證。 如果何傲君是去調(diào)查卿言的,那么她又何必在赴險之前為卿言留一個錨點呢? 所以卿言真的沒有殺何傲君,只有這樣才能解釋通一切。 可何夢露心里沒有半分輕松。威脅卿言性命的那個人,何夢露應該復仇的那個人,是那位王赟才,面對他怎么謹慎都不為過。所以卿言必須連何夢露都懷疑,必須去盡力懷疑身邊的所有人,才有一絲機會能夠洗脫冤罪。 何夢露有太多的話想要對卿言說,太多的情感在她的胸腔中翻騰激蕩,可此時的她卻只能把一切都壓下來。 現(xiàn)在什么都不如讓卿言活下去重要。而從樂觀的角度看,卿言的處境已經(jīng)比兩個小時之前要好很多?,F(xiàn)在她的監(jiān)獄長站在她那一邊。 再沒有寒暄的必要,何夢露匆匆告別了于雪晴,往女子監(jiān)獄趕去。那里是她治下的區(qū)域,是她的國度,她絕不能允許卿言在這里出事。 她第一時間就查看了監(jiān)控,確保卿言此刻的安全。見到她此刻正安安全全的坐在教育活動室里背著法律常識課教官打瞌睡,何夢露狂跳的心這才平復了些許。 因為卿言轉(zhuǎn)監(jiān)的事情,這所監(jiān)獄的很多改造升級都被她稍稍延后了,而現(xiàn)在何夢露將這一切提上日程。 她下令將幾個老舊的攝像頭換成了最新的款式,并且即刻調(diào)試完畢。除了觸及隱私的地方之外,監(jiān)獄里再也沒有能躲避監(jiān)控的死角。 她通宵更新了預警排班表,一層一層將新的獄內(nèi)工作人員安排及物資檢查發(fā)放制度安排了下去。 距離卿言轉(zhuǎn)監(jiān)已經(jīng)過去了五天,王赟才再怎么遲鈍也該發(fā)現(xiàn)了。她不能保證王贇才無法買通她麾下的任何一個人,可她總要想辦法讓王贇才的人沒有任何機會威脅到卿言。這意味著她也許幾天都沒有辦法擠出時間和卿言面對面談一談。可不知為何她心里某個地方同時也在逃避著和卿言交談的想法。 何夢露是不重要的那個人,是被留在過去的小狗,甚至是之前還在濫用職權(quán)虐待卿言的罪魁禍首。 卿言又憑什么相信她呢?又憑什么愿意對她吐露真實呢? 至少讓卿言的處境更安全一點,也能減少一些何夢露對自己的怨懟。 可她還是想讓卿言知道,自己已經(jīng)聽說了真相的一角,而且自己愿意相信她,為她而奮斗。哪怕讓她早一秒知道也好。 或許是于雪晴約在私人影咖接頭的點子給了何夢露靈感,她突然生出一個念頭。 她調(diào)出周日影視作品鑒賞時段的計劃表,將明天要放的經(jīng)典電影改掉了。 卿言聽說了這個消息,會明白她的暗示嗎?又或者卿言早已將兩人的一切拋諸腦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