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爾沒有說話。

    他沉默地完成了工作，結束后向艾利斯致歉請示回客房休息，卻被綠眼睛的向導叫住了。

    “但是……上將明明一直都是跟我睡的吧？”艾利斯拉著凱爾手腕，力道很輕很輕地搖了幾下：“因為我不是你認識的那位‘艾利斯’，所以討厭我嗎？”

    向導美麗的臉上露出一點可憐的神色?？蜌鈴娜莸臍赓|從他身上褪去，從下往上的角度讓艾利斯顯得無辜極了，這時候才露出一點點凱爾熟悉的，艾利斯還是哨兵小皇子時的，會不自覺露出來的嬌氣神情。

    這不對、這不對。

    說實話，這個要求非常奇怪且不合理。凱爾張口想說什么，但他清楚地明白他無法拒絕——只要是艾利斯，無論是什么年齡段的，什么樣子的艾利斯，多么難以實現(xiàn)的要求他都會答應。他的沉默被視為默認，旁邊銀發(fā)侍奴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驚惶地來到艾利斯跟前。

    不要、不允許，不行，不可以！

    侍奴是這樣想的，也是這樣說的。但他的主人只是摸了摸他臉頰，柔聲安慰道：

    “我當然會一直愛著凱爾的……”

    說到底，再怎么寵愛……也只是侍奴罷了。當天晚上，凱爾再次躺到了艾利斯床上。

    他睡在左邊，艾利斯靠右，床的右下角蜷縮著另一個自己。銀發(fā)蜜膚的侍奴溫馴地蹭上來，像往常一樣親昵地淺吻主人手指，向導也一如既往地回應，在他唇瓣留下帶著甜味的吻。

    不知道為什么，從剛剛開始，凱爾就一直能感受到侍奴凱爾的情緒。尖銳敵意和澀然苦痛都被嚴嚴實實地包裹藏在一身溫馴皮rou之下。酸汁毒火搖曳燃燒，飛速滋長，在艾利斯摸摸侍奴腦袋讓其回到腳邊，緊接著轉身抱住凱爾胳膊后，那痛苦與憤恨瞬間達到了頂峰，幾乎要控制不住地對著凱爾放殺氣。

    “喂?！?/br>
    艾利斯輕輕踢了侍奴一腳，微微蹙眉，像是訓斥家里不聽話的狗：“要對人禮貌一點?！?/br>
    而侍奴也確實是家里的狗，他搖著頭，把自己蜷縮起來，看起來既像滾到床下道歉，又貪戀主人腳邊的溫度，猶猶豫豫地在床邊瑟縮。艾利斯定定地看著他這幅樣子，忽然嘆了口氣，半是苦惱半是無奈，把他撈了回來。

    “睡覺吧?！?/br>
    黑發(fā)雪膚的向導閉上雙眼，依戀地蹭了蹭凱爾胳膊，將自己埋進凱爾臂彎。向導粉嫩的唇瓣淺淺擦過凱爾手臂肌rou，呼吸輕柔掃在皮膚上，帶來輕微癢意。

    嘆息般的咕噥，細細碎碎隨著向導的幾個呼吸散在空氣中。盡管如此，房間里的兩人一侍奴都聽得清清楚楚。

    “真好……真好……”

    “上將……好想你?！?/br>
    很快，艾利斯便睡著了。

    燈早已關上，厚實窗簾擋住星星和月亮，月光和星光照不進來，寬敞臥室被黑暗籠罩。粘稠沉悶地讓人窒息。凱爾睜著眼睛平躺在床上，安分得像一具會呼吸的死尸。侍奴的心情不停地強行灌到他腦子里，敗犬似苦痛讓他難受又生氣。

    ——不是對艾利斯，是對這個沒用的自己。

    這個家布局熟悉，比起凱爾記憶中向導社區(qū)的新家，舊了些常用家具，多了些許用品擺件。但不多，作為有容納兩個人生活的房間來說——哪怕其中一個是侍奴便器或者寵物這樣的定位，也是個人類，實在是過于少了。而且那些用具全是艾利斯的使用痕跡，侍奴沒有自己的私人用品

    這很奇怪……

    凱爾明白自己，就算是做了侍奴，他也絕不會放棄侵占艾利斯習慣和領域的機會，他恨不得能把自己的痕跡牢牢焊在伴侶身上，讓自己的氣息和東西一起跟艾利斯糾纏在一起不分彼此，好讓其他人不敢窺伺、好讓艾利斯難以分割和離開才對。

    何況艾利斯心軟又善良，但有些地方很是固執(zhí)，不會因為區(qū)區(qū)一個侍奴的稱號，而真正看輕凱爾。在原本的計劃里，凱爾只是想利用艾利斯的心軟與愛意，搶先成為第一個被標記的哨兵……

    哪怕是以侍奴的身份。憑借被標記獲得的強悍力量，擊殺其他哨兵的同時還能試探艾利斯對他縱容的底線……也確實如凱爾設想的計劃中的那樣。凱爾對其他哨兵的排斥表現(xiàn)得如此明顯，小向導并未斥責，而是親吻他的妒心，縱容他的僭越。

    凱爾當侍奴的這一周，艾利斯不僅標記了他，還一如既往地與之親昵。綿綿愛意如粘稠濃蜜，浸潤哨兵口鼻，他在心悸的幸福之中，在主人的掌控和愛護之下，反而產(chǎn)生了更多更多別的想法，甚至覺得一直接受向導的管控也不錯……

    啊，這里，就是這里。

    平心而論，艾利斯卻是是難得的好主人，因為他還愛著‘凱爾’……但這些愛意一點點被消磨，在十年光陰中，龐大沉重的愛開始變得松動。向導依然愛他，依然對他很好。

    只是慢慢的，在侍奴的縱容下，艾利斯不免地會對侍奴產(chǎn)生些許失望，即使他尊重伴侶的選擇。他對銀發(fā)哨兵的愛，漸漸從對人之愛滑向對物之愛——畢竟你不能奢望一個自己不把自己當人的家伙的主人把他當人。

    艾利斯愛著侍奴凱爾，就像是愛著自己最喜歡的花瓶，最寵愛的小狗。

    幻境的夜晚月亮很美。

    黑夜破碎，臥室瓦解，凱爾在金色庭院中見到了艾利斯。向導坐在瑩白雕花的椅子上，手邊掛著一支秀美藤蔓。淺淡金色光點在藤蔓葉脈中流動。綠眼睛的美麗向導在月色下斂眉，低垂睫毛如翻飛的蝶翼，在如水月色下染上銀邊。藤蔓從艾利斯手上接過一盞茶水，遞到凱爾面前。小小水面平靜無波。清澈得如同光滑鏡面。他低頭，一只藍瞳白虎從水中與他靜靜對視。

    “現(xiàn)在，你的決定是什么呢？”

    伴侶的嘆息般的聲音，清晰地傳達到凱爾心尖。

    “——凱爾上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