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程仔
洗浴間的水聲淅瀝瀝,孫默試好了水溫,將淋浴噴頭掛在了支架上,底下放了一只浴桶來接水,拉開玻璃門去叫徐征。 臥室門虛掩著,門把手輕推了開,只見男人靠在沙發(fā)的邊側(cè)坐著,那套湛藍色襯衣連同西裝有些皺皺巴巴地蜷縮在木質(zhì)地板上,茶桌上泡好的羅漢果茶還冒著熱煙。 “老大,水放好了?!?/br> 徐征嗯了聲,站了起來,孫默自覺跟在他身后。到了洗浴間,玻璃門上已爬滿了熱氣,徐征展臂,孫默替他解開浴袍的帶子,他仔細地檢查著男人的身體,反復(fù)確認(rèn)有沒有增添新傷、疤痕,哪怕是一道不小心磕著了的淤痕。 徐征像是沒有注意到他的視線,他抬腳走進淋浴間,熱水正好將浴桶灌滿。徐征站在花灑下清洗,不一會兒,玻璃門被孫默拉開,男人拎了一只水瓢,也是木質(zhì)的,模樣有點仿古,他還換了一身黑色家居服,挽了一轉(zhuǎn)袖子,站在徐征稍后的位置,替他舀水洗著后背,索性淋浴間修的足夠大,能容下兩個大男人。 “六號會館的程仔,我讓他走了?!?/br> “他出了問題?” --- 水聲依然在響,孫默想到那天也有水聲,不過卻是因為在下雨——瓢潑大雨,他站在雨中,槍也在滴水,一分鐘前,正是這把槍打中了程仔一只腿。 “是我出了問題?!”程仔大聲問道。 他的淡紅色套頭衛(wèi)衣被雨淋濕,進而浸成了深紅。他捂住小腿處的傷口,眼睛死死盯著孫默的槍口。 發(fā)現(xiàn)不對勁的是他,報信的也是他??涩F(xiàn)在呢,他非但沒有得到應(yīng)有的信任,小腿肚反倒還被孫默破了個口子,那兒還在源源不斷地往外冒著血水,混著地上的一灘泥水汩汩流動著,他幾乎要站不住,倒在雨泊中。 孫默站在他的面前,避也不避,徑直看向他那雙憤怒不解的眼。 這是徐征被“請”進警察局的第二天,他先是與陸建洲一黑一白地配合著,后來,隨著時間一點一點地流逝,他翻到了程仔的入幫時留下的黑色檔案,對于這位賭船上出現(xiàn)的剛剛好的吹哨人,與其想他為什么能知道有關(guān)方無緒的所有疑點,不如去查他為什么要在那個時間、那個地點下才將這一切轟然吐出,像是冥冥之中有誰設(shè)計好了這個節(jié)奏,目的在于給予徐征被枕邊人背叛的訊息后,又叫他即刻嘗到真相揭曉那一刻被愚弄的侮辱。 程仔,程敬言,是方無緒在六號會館認(rèn)識的人,一個小嘍啰,沒在六號會館做事之前在楊家巷胡混招搖,檔案上寫他父親八年前死了,母親嫌他累贅,跟男人走了,他從小跟奶奶長大。至于他父親八年前的死亡,或者說致使他父親身死的那個身份……八年前。這是一個關(guān)鍵的時間節(jié)點。 --- 嘩啦啦,水聲漸小,孫默摁了兩泵沐浴液,均勻涂抹在男人的軀干四周,涂到下肢時,他彎下了腰,倒沒有去急著回答“為什么”,而是先問道。 “上次那份檔案,提到的八年前鴻門出了一個臥底,您…還有印象嗎?” “你是說,以為是對家派來的,結(jié)果發(fā)現(xiàn)他逃到了警局的那個人?” 徐征瞇眼,孫默站直身,將噴頭開得稍大了些,動作則很輕柔地替他淋著臉,然后是脖子,水順著徐征的胸肌流下,落在地板上,濺起的水花打濕了孫默的家居服,他解釋道。 “是,他就是程仔的父親,程建兵?;春>脚傻竭@來的臥底,潛伏了兩年,在一次交貨行動前發(fā)現(xiàn)是他提前xiele密,澹叔親自審了他,據(jù)說挨了幾槍,后來想引出背后的大蛇,放他走了,沒想到他一路逃到了警局?!?/br> “警局那邊得知他暴露了,也猜到了澹叔的意思,打定了主意咬死不認(rèn),就沒有派人出來接他。再后來,程建兵失血過多,活生生死在了警局門口。” “…棄子罷了?!毙煺鞯f道。 所謂的臥底警察,看上去是臥薪嘗膽,九死一生,其實只不過是被暗地里放出去的老鼠罷了,一旦曝光在太陽底下,就會成為沒用的棄子,自生自滅,無人問津。 水聲小了,漸漸停了,徐征取下右邊掛著的干浴巾,孫默接過,先是給他擦干了身體,然后拉開玻璃門去取備好的干凈衣服。 徐征穿上家居服,法蘭絨質(zhì)地讓他的神態(tài)有些松軟,或許說松軟有些不敬,但他現(xiàn)在整個人就像是一塊芝士千層蛋糕,最上面的一層是yingying的芝士,但只要你咬上一口,輕輕咬一口,你就會發(fā)現(xiàn)最下層的蛋糕胚是軟的,當(dāng)然,這個秘密只有你一個人發(fā)現(xiàn)。 孫默咬了一口,他從側(cè)邊環(huán)住徐征的一只臂膀,湊到徐征耳邊輕咬了一口還帶著沐浴露淡香的耳珠,徐征轉(zhuǎn)過頭,嘴角擦過孫默的臉龐,擦過男人挺立的鼻峰,孫默抬頭看他,后者攬住了他的肩,“乖阿默,先說正事…嗯?” “好…剛才跟您說到了他爸的事,事實上,自從您被帶走之后,我一直在想,程仔站出來的時機太過巧合了,就在他把這一切的懷疑都說出來以后,方無緒就帶著警察就剛好出現(xiàn)在這艘船上,同我們撕破了臉?!?/br> 孫默頓了頓,他一邊把地上的臟衣服扔進裝衣簍里,一邊摸了摸茶杯,杯壁只剩下陶瓷的本身涼度,“茶涼了,我再去斟點熱的吧?” 徐征嗯了聲,隨后他凝眉問道,“所以呢,你懷疑程仔背后還有人在設(shè)計?是警察?或者…” “如果,那就是他自己的選擇呢?” --- 彼時,程仔跪在雨中,背后是老式的廢棄的工廠,他聽見孫默說,“一個渣滓,還妄想兩邊得利?!?/br> 洪金彪那時也憋不住地罵道,“我呸!老大之前在診所怎么待的你,你他媽的心里沒有數(shù)嗎!后來賞識你讓你跟了會館的工作,你個三眼仔,烏賊骨,明明心里有所懷疑,看到的事情為什么不早點交代出來!現(xiàn)在可好咯,他被那個賤人拿槍頂進了局子里…你還有什么臉來我們這論功討賞?” “你們根本就不知道,根本就——” 還沒等程仔說完,孫默停下了擦槍的動作道,“你知道你父親是怎么死的么?你也想再經(jīng)歷一次?”他問。 “我不會殺了你,畢竟在明面上,你還算是鴻門的「救命恩人」呢,我倒要看看你這幅樣子,能跑去哪落腳…哦,淮海警局,那兒倒是個好地方,還有你曾經(jīng)跟的「大哥」在,相信他也會教教你怎么去做人的?!?/br> 他蹲下身,用槍拍了拍程仔的臉,“記得去跟那個賤人說,命,給鴻門留著,我改天親自替老大去取。” 雨漸漸大了,大顆大顆的雨珠打在程仔的脊背上,他一瘸一拐地邁開了步子,留給孫默他們的是一個緩慢蠕動的背影。 “他在走他父親的老路。不如放了他,無論他有什么難言的苦衷,這都是他應(yīng)得的懲罰,也是對他最好的機會?!睂O默將熱茶送到徐征的手中,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