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么高級啊……比你宿舍好多了?！彬旝杷南麓蛄恐哌M房間，把手上拎的幾個提袋放在地毯上。

    “嗯。這些天能不回宿舍我就不回去了?！?/br>
    橘雅信坐在鞋凳上拔掉靴子，先后褪去兩腿的長襪，赤著腳穿過房間，把長襪和小外套丟進洗衣籃。他和驍麒在幾公里外的購物中心泡了大半天，臨別時驍麒說想看看他住的地方，就一起回來了。以前驍麒幫他送東西去過公司宿舍，因而有可比較。

    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網(wǎng)絡熱門話題里的少年偶像們，好像是什么無人不曉的大人物，實際上還要和隊友分享臥室，住處和一般的公司宿舍也沒什么區(qū)別。向公眾展示的機會，是由財富和關系網(wǎng)絡支撐的，人只是快速過期的消費品。

    剛開始活動那時，宿舍的保安不牢靠，常有跟蹤狂在附近窺視、偷拍，后來橘雅信抓住某個跟蹤者打了一頓，公司才安排他們換到現(xiàn)在的住處。

    和“私生飯”打架的消息在網(wǎng)絡上不脛而走，鑒于后果不嚴重，加上對方是Alpha，這件事沒有造成丑聞，反而得到普通粉絲和網(wǎng)民的熱烈支持。八卦看客們認為他的對抗是正義之舉，大快人心，他自己的感受卻沒有那么簡單痛快。事后他有兩個多月睡不好覺，害怕那個跟蹤者或他的同類設法報復。所幸他擔憂的事都沒有發(fā)生。

    使用暴力絕不是他的本意。當他感到威脅——特別是性意味的威脅——就可能陷入恐慌，產(chǎn)生一些不受控制的應激行為。心理醫(yī)生認為這和他童年遭受猥褻的經(jīng)歷有關，但又或許無關。有時他猜測，是不是因為失去腺體、失去那些使人溫順服從的分泌物，他的行為才漸漸偏向Alpha的模式。人心運轉的奧秘，大多是無法證實的。

    “逛了一天你都沒說，”驍麒帶點抱怨意味地說，“我的信息素，能感覺到嗎？”

    雅信故意說：“好像是有一點。”剛成熟的新鮮氣息，怎么會感覺不到？但他不想讓這小子太得意。

    “上星期打過針，現(xiàn)在比較淡，要近一點才聞得到?！彬旝璧拖骂^，示意他靠近。

    他攀著驍麒的肩湊上去，鼻尖不經(jīng)意碰到后頸皮膚，感到對方的身體隨之微微一動。

    “爸爸說像蘋果味，你覺得呢？”

    “……像烤過的蘋果?！?/br>
    驍麒笑了，“聽起來好好吃啊。你想不想吃？”

    說什么諢話呢？雅信推他一把：“給你小朋友吃去?！?/br>
    “不是你教訓我要負責嗎。”

    “那也沒有不讓你找啊，要找就認真交往，好好對待人家，親熱一點可以，不要做過分的事?！?/br>
    “過分的事，是說標記嗎？”驍麒明知故問，好像是故意在他面前講成人用詞一樣……真無聊。

    驍麒的氣味飄浮在他身邊，一種類似初熟蘋果的微甜味，夾雜著微妙的酒香和堅果香。曾經(jīng)不起眼的小孩子，也長成了這么美味的Alpha，人的成長真像變戲法一樣。

    ……健康人的成長。

    在他走神之際，驍麒湊近他鬢邊嗅聞，“網(wǎng)上說你是蜜瓜味的，我都沒注意過。”

    “可能是吧?！彼笱苷f。

    分化后這一年也是他工作日程最密集的一年，很少有機會回家；今天只是和弟弟見面，他沒有用香精，除了衣服上殘留著清洗劑的微弱清香，沒有別的味道，就和未分化的孩子一樣。

    完全了解他傷殘情況的人很少，驍麒不在其中。他初到新家的時候，驍麒還是不應該談論性話題的年紀，養(yǎng)父們也很注意保護他的自尊。公司的運營工作者和隊友們也只有知道他做過手術，沒必要追究原因。

    信息素形成的體香，一般香水很難以假亂真，作為偶像運營的一部分，公司為他配了人工香精——一些小小的白色固體藥劑，像晶瑩的玉石錐，它們通過生殖腔黏膜進入分泌系統(tǒng)，從而模擬天然體香的散發(fā)效果。

    自從分化以來，工作和圈內社交的場合他都會用上香精，花了大筆錢參加見面會的粉絲，比起屏幕或舞臺的觀看，最重要的福利就是可以在握手、合影時品味心儀偶像的信香。藥劑的作用也有限度，如果活動時間拖得太長，就要中途去洗手間補一支香精。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可以熟練cao作這種事，手指捏著給藥器插入身體，抵住瓣膜之間的縫隙，將藥粒推進去，感覺它在腔道里化成液態(tài)，又漸漸消失。用藥后需要靜坐幾分鐘等它吸收，盡量不走動，以防止剛融化的藥液流出。

    生殖腔里含著流動的東西……被標記的感覺說不定就是這樣呢？他把這點異想對忻然說了，兩個人笑了半天。像所有同齡人一樣，他們時常交流對于性生活的種種好奇，盡管他自己還沒有過“思春”的念頭，也不確定這一生還會不會有。

    “小雅……”奇怪地，驍麒沒有叫他“哥哥”，聲音也和平時不太一樣，“怎么聞不到呢……讓我找一找……”

    帶著香味的手指在他腮邊停留，沿著頸邊滑下去，勾住領口，好像在猶豫著要不要扯開他的圓領襯衫和多層領結。面向鏡頭或觀眾的場合，他都依照自己的形象定位穿著運動系服飾，而私下里他也喜歡這種可愛風格的穿搭。

    其實，我也是有一點可愛的吧……？被圈進Alpha懷里的時候，橘雅信昏沉沉地想。

    貼在嘴唇上的感覺……是什么？我和驍麒……在接吻？這么香的味道，是接吻沒錯吧？下半身……好涼……空調應該開了才對……褲子不在了嗎？

    ……內褲的綁帶，是什么時候解開的？

    “你粉絲知道了一定恨死我。”

    驍麒的話讓他突然清醒過來。這是什么情況，太奇怪了……

    “……不行。”他扭頭錯開親吻。

    “不是很舒服嗎？”驍麒的手還在他腿間摸索，向他腦內送來一陣陣舒爽的眩暈感。

    “放開我，”

    “哥哥當我的小童吧……”

    “說了不行就是不行！”

    他用力推開身上的Alpha，才得以坐起來審視自己的狀態(tài)：下身全部裸露著，上身的襯衫敞開，吊帶內衣也被推到胸部以上。他慌亂地整理衣物，內褲兩側的細帶越是心急越系不好。

    “哥哥，你不要退婚了?！彬旝柽€想抱他，被他強硬地擋開。

    “不可能?！?/br>
    “我想要的人只有你一個，我想和你結婚。”

    “你才幾歲啊，說什么結婚……別再說傻話了。你再不回去家里要擔心了，等一下我?guī)湍憬熊?。?/br>
    先穿好衣服再說……

    他剛要俯身去撿落在床邊的短褲，Alpha的重量從背后壓上來把他按倒在新?lián)Q過的床單上，有尖銳的東西抵在他后頸。

    不行，那里不行！

    像被電流擊中，像有聲光警報在他身體深處響起，將他的頭腦震成一片空白。

    未經(jīng)任何思考，他一把抓過床頭的涼水瓶，回身砸在Alpha頭上，跳下床去奪門而逃。

    為什么要逃……要去哪里？

    等等，這個樣子被人看到的話……

    但他不能停止逃跑，地毯絨毛的下陷感，好像要吞沒他的裸足。走廊盡頭越來越近，在撞到墻壁之前，他撞上了另一個人溫暖的身體。

    “雅信？！”　那個人瞪大眼睛看著他，一邊脫下自己的外袍替他裹上，“這是怎么了？”

    是海悧哥哥，以及跟在他身后的……俞子軒。

    “不知道……”雅信允許海悧將他攬進懷里——盡管因身高差異略顯勉強。年長同性身上的溫和香氣使他略微平靜下來。

    “有人碰你是嗎？”俞子軒順著他跑來的方向看去，同時摸出手機，“先報警吧?！?/br>
    “等等！”海悧空出一只手去制止，“讓他緩一緩，先說清怎么回事?！?/br>
    他們又說了幾句話，雅信在恍惚中沒有一一聽清，大概是關于報警的事……

    “他現(xiàn)在這樣不能見警察，受到更大刺激怎么辦……”

    “我們也不是專業(yè)人員……”

    報警會怎樣呢？把我抓走嗎？還是說，把驍麒抓走……對了，驍麒，驍麒碰了我的……

    不是做夢或假想，真的被碰過了，現(xiàn)在股溝里還有濕潤的感覺。

    那兩個人還沒有爭出結論，他們身旁的房門忽然被拉開了。

    “你們還要在外面站多久？”

    滿蕓香站在門里，身上裹著淡紅色的浴袍，一手拉著門把，另一手插在浴袍口袋里。

    “還想讓更多人看到嗎？”他說著讓開門口示意他們快進來。

    雅信夾在那兩個人中間，被他們引導著進走廊轉角處的客房。海悧給他倒了杯水，他勉強捧住喝了一口。

    “身上有沒有不舒服？”

    “沒有……”大概吧……

    海悧看他基本恢復了神智，試探著問：“剛才見過什么人嗎？陌生人還是認識的人？”

    “我弟弟……我好像打了他……”

    海悧和俞子軒對看了一眼，似乎由此已經(jīng)猜到發(fā)生了什么。

    “只有你弟弟，沒有其他人？”

    他點了點頭。

    “是在你房間嗎？”海悧問了他的房號，“我過去看一下?！?/br>
    俞子軒攔住他，“我去。你們陪著雅信?！?/br>
    海悧沒有同意，像是不放心這個Alpha的應對方式，“一起去吧?！?/br>
    那兩個人前后跟隨著出去了，走在后面的海悧小心地帶上房門。他們走后，房里頓時顯得安靜了，這里的原住客自從外人進來后就沒有開口，獨自坐在床邊，自認與他們無關的樣子。

    對了，這里是滿蕓香的房間。走廊轉角處的窄小、陰仄的客房，會用來做特價活動的那種房間。雅信發(fā)覺自己坐在一張單人沙發(fā)上，剛剛略微放松的神經(jīng)又緊繃起來：不能亂碰這里的東西……

    “給你拿件衣服吧?！?/br>
    “不！不用了，我穿小悧哥這件就……”他后悔說得這么直接，但慌忙中也想不到更妥當?shù)谋磉_。

    滿蕓香從床邊站起來，去衣柜里拿了一張由透明袋封裝的文件，擺到他眼前。

    “這是什么？”

    “醫(yī)院開的無害證明。我到酒店或健身房之類的地方，都要帶著這張紙，因為我得過病。這上面說我的污染組織已經(jīng)排除干凈，對公共衛(wèi)生沒有妨礙。就算你直接碰我也不會怎樣，別的說法都是唬人的?！?/br>
    他似乎剛洗過澡，長發(fā)沒有完全吹干，身上什么味道也沒有，連洗浴用品的香味也……大概是用了無香的產(chǎn)品吧。

    “只是讓你知道一下。你不想穿我的衣服我也理解?！?/br>
    雅信“唔”了一聲，不知道這種情況下該說“對不起”還是“謝謝”。蕓香拿走了證明文件，又說：

    “你也沒有香腺，是嗎？”

    嗯？他慌忙抬起頭，讓腦后的半長發(fā)遮住后頸。

    “不用遮了，已經(jīng)看見了?！?/br>
    滿蕓香稍稍敞開浴袍領口，撩起長發(fā)，轉過身向他展示后頸處暗紅色的傷疤。那道傷看起來很新，難以忽視，但雅信不記得在片場看到過它，大概是用化妝品遮蓋了。相比之下，雅信自己的手術疤已經(jīng)褪色到幾乎不可見，可以混淆為普通的色斑或曬痕，也只有做過類似手術的人才會一眼看穿吧。

    “我不是……”

    “我知道?！笔|香打斷他，“你這么小不會有那種病。但你有別的情況，是吧。”

    他默認了。

    “那個，麻煩你不要說出去……”

    “不會說的。又不關我的事。不過……”蕓香在另一張沙發(fā)椅上坐下，“被粉絲知道會很麻煩吧。”

    那是當然的。粉絲會怎么想，雅信自己也大概猜得到。

    假貨。沒有味的殘廢Omega，不就和視頻平臺上那種扮成O的Beta主播一樣嗎？

    在這個意義上，已經(jīng)對喜愛他的人們虧欠了很多。能做到的只有加倍投入工作，心無旁騖地提供最美好的幻想。所以，戀愛這種事，絕對不能……

    “你怎么混過去的？”

    “用香精?！?/br>
    “真有那種東西啊？我還以為是都市傳說。還是小心點好，有人在意你的話，什么私事都能挖出來，跟去洗手間偷拍也不是不可能?！?/br>
    他聽不出滿蕓香的話是關心還是挖苦。那個人在拍攝間歇總是躲到一邊去吸煙或打盹，放空的眼神好像對什么都不在意，經(jīng)歷過死劫的人就是這樣吧。聽說他生病以前也不是討喜的性格，但那個時候人人都喜歡他，因為從他身上可以輕易得到一般Omega不愿意給的好處。

    “如果……我弟弟有什么事……”

    “別亂想。就算有什么也是你正當防衛(wèi)，”

    “不，我不是說……”

    不是害怕承擔責任。只是再也不想失去家人了。在這之后，要怎么面對驍麒？

    “等小悧回來吧。”蕓香說這話的時候，少有地流露出一點溫情，“交給他，一定會處理妥當?shù)?。?/br>
    雅信沉默著點了點頭。

    說起來，剛才在外面遭遇的時候，俞子軒和海悧好像是走在一起的。那兩個人……是在約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