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行知醒來的時候，項君昊正在窗邊打電話。他看起來有些煩躁，側(cè)臉輪廓的線條繃得很緊。電話不知是沒有打通還是被對方粗暴地掛斷了，周行知看到項君昊猛地回身，身上的低氣壓相當(dāng)可怕。

    “出什么事了嗎？”周行知首先想到的是工作上的問題。

    項君昊似乎沒想到周行知已經(jīng)醒了，他怔了一下，搖了搖頭：“沒什么?！庇肿酱采先グ讶死^來，親吻著他的脖子問：“這么早就醒了？看來昨晚沒折騰夠你。”

    周行知笑笑跨坐上來，手指插進(jìn)項君昊的發(fā)絲里，把他的腦袋輕輕按在自己肩窩里。項君昊深吸了一口氣，一種難以言說的酸澀心悸伴隨著酥麻的快感自體內(nèi)蕩漾了開來。

    他很想問問周行知，已經(jīng)過了這么久了，他是不是有一點愛上他了。然而這樣的問題似乎又是不用問的。不愛又怎么樣呢？周行知做得已經(jīng)夠多了。更何況他從一開始就知道，周行知從來不是那種為愛癡狂里的人。所以不那么愛也沒關(guān)系，只要他愿意留在自己身邊，只要……

    “行知?！彼麊?，“和我在一起感覺怎么樣？”

    周行知吻了一下他的唇?！叭绻阍敢飧嬖V我發(fā)生了什么，還會更好的?！彼f。

    項君昊不明白，周行知對自己的事都很鈍感，偏偏能這樣敏銳地察覺到自己的情緒。當(dāng)然，這或許也是自己在他面前從不設(shè)防的緣故。他把手機(jī)那了出來，給他看那條短信。

    周行知看了短信，又向他投來疑惑的目光。

    “我就知道那個女人沒那么好心。”項君昊說，“孩子的事大概被她發(fā)現(xiàn)了?！?/br>
    周行知的眼神更疑惑了。

    項君昊把來龍去脈和他簡單說了，最后總結(jié)道：“他大概覺得我是白傲菡聯(lián)起手來陰他吧?！?/br>
    周行知的眉心微微蹙了起來：“那個孩子會怎么樣？”

    “能怎么樣？”項君昊有些煩躁地說，“都生下來了，陣仗那么大，知道的人那么多，只能等這陣過了再找機(jī)會處理。這女人全算到了。白氏那一把手的位置，如今非她莫屬了?！?/br>
    其實當(dāng)初白傲菡告訴他自家哥哥弱精不孕的事時，或許就已經(jīng)藏了這么個心思——白傲峰的兒子不見得是白家的兒子，但她的兒子一定是。如果只是一直沒有孩子還不能打消父母對哥哥的期待，那么在險些養(yǎng)了個野種當(dāng)兒子的事情過后，白家長輩總該對她這個哥哥徹底失望了。

    她到底算過多少步？項君昊仔細(xì)想想，忍不住覺得心驚。如果他沒有聽周行知的話，一頭扎進(jìn)復(fù)仇的漩渦里，還會中她多少圈套，被她利用多少回？

    “君昊?！敝苄兄穆曇糇兊脟?yán)肅了一些。然而在呼喚了他的名字之后，他又沉默了下來，最終只是說，“既然他現(xiàn)在不接你的電話，那我給他打個電話吧?！?/br>
    “你？”項君昊驚訝，隨即按住了他的手，“這事我來解決，你別趟這趟渾水?！?/br>
    “沒事的，君昊。”周行知反握住項君昊的手，“我們既然在一起了，出了事就一起面對?！闭f完他又苦笑了一下，“希望這是最后一次。”

    項君昊看了他很久，最終點了點頭。

    半小時后，周行知打電話過去，或許是顯示了陌生號碼的緣故，對方竟真的接了。項君昊看著周行知落落大方地介紹自己，說明來意：“在收到你的消息過后，君昊一直沒有睡。他大概猜到發(fā)生了什么，覺得很難過，說事情變成這樣，責(zé)任在他。”

    項君昊眉毛一挑，伸手就想去拿他手機(jī)，被周行知按下，對他露出了一個略帶警告意味的笑容：“他很理解您現(xiàn)在的心情，知道您或許不想和他說話，但他仍然希望您能給他一個溝通和補(bǔ)救的機(jī)會，所以讓我打了這個電話。雖然不知道具體發(fā)生了什么，但請您相信，君昊從未背叛過你們的友誼，這件事的背后一定存在著誤會?！?/br>
    這一番話下去，對面原本氣勢洶洶的架勢也收斂了些許，最終撂下句“見面再談”便結(jié)束了電話。項君昊聽他在電話里還不算最糟的狀態(tài)，知道他大概是按著先前商量過的法子糊弄了這事——把事情全推給負(fù)責(zé)做試管的醫(yī)生，咬定是人工授精過程中取錯了樣本。這當(dāng)然打消不了長輩心中的疑慮，但只要先前收買過的人口風(fēng)夠緊，也查證不了真假。

    不管怎么說，這一電話下來，他至少不必?fù)?dān)心見面之前會遭遇什么飛來橫禍了。

    “接下來你打算怎么辦？”周行知問他。

    “他不就是想要白氏，想搞垮白傲菡嗎?！表椌惶袅颂裘?，用表情補(bǔ)完了后半句——我也正有此意。

    周行知搖了搖頭：“她剛剛放了你自由。”

    “她逼著我結(jié)婚，殺了我的孩子?！表椌痪o緊盯著他，“我憑什么就這么放過她？我要是放過了她，誰又來放過我？你以為她給我寄了本結(jié)婚證就是放過我了嗎？她輕輕抬手就這么陰了我一把，那是要放過我的意思嗎？她這是想讓我連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周行知沉默了一會兒：“你還是沒有放下?！?/br>
    氣氛漸漸凝滯起來。項君昊把手從周行知的手里抽了出來，轉(zhuǎn)過了臉。

    “我是沒有放下?！彼f，“那個孩子只在我肚子里待過，你不心疼也沒關(guān)系?！?/br>
    周行知看著他，從他身上感受到了一種奇妙的矛盾。他那樣在意他們的孩子，可當(dāng)他說到那個為了爭奪家產(chǎn)而生的孩子時，卻也能毫不在意地說出“找機(jī)會處理”這樣不帶一絲情感波瀾的話。

    ——其實又有什么可失望的呢，他從來都是這個樣子。他從不憐憫那些對他抱著熾熱愛戀的情人們，哪怕他們甚至愿意為他去死。對于任何擋在他面前，亦或僅僅是讓他看不順眼的人，他也從不在意清理的手段輕重幾何。

    而性格決定命運(yùn)。

    “君昊?！敝苄兄o靜地說，“我是在擔(dān)心你?！?/br>
    項君昊的指尖顫動了一下。他回過身，把周行知抱進(jìn)了懷里。

    “別擔(dān)心，我知道分寸?！彼f，“你要是害怕被牽連，我們也可以……暫時分開一陣子?！?/br>
    “君昊?！敝苄兄僖淮谓辛怂拿郑胺珠_是沒有暫時的說法的?！?/br>
    項君昊的心瞬間冷了下來。又是這樣。他想。為什么總是這樣？明明前一夜還那樣甜蜜，明明在所有平靜的時光里，他都那樣順從他，縱容他，可一旦碰到這件事，他永遠(yuǎn)不站在自己這一邊。

    “你威脅我?！表椌坏穆曇魤旱脴O低，刺骨的寒意從話語里散發(fā)出來，“你……”

    你拿我們的感情威脅我。他想這么說，卻又發(fā)現(xiàn)這個說法既可笑又諷刺。他們的感情？還是他一個人的感情？

    是他太天真了嗎？他只以為周行知是他心口處的軟肋，原來這一根軟肋，也隨時會變成扎進(jìn)他心里的鋼刺。

    他是不是從一開始就錯了？項君昊甚至這樣想。是不是那一晚，當(dāng)他說出“去結(jié)婚吧”的時候，就該把對他的心思斷得干干凈凈？再沒有牽扯，更不會有孩子。他安安心心做白家的乘龍快婿，由著周行知和白艾登在一起，這才是最好的結(jié)果嗎？白艾登那樣喜歡他，一定……會對他言聽計從吧？

    周行知后悔過嗎？他是不是已經(jīng)后悔了？他該后悔的吧。他這樣任性、驕縱、喜怒無常，甚至缺乏必要的底線，陷在一堆剪不斷理還亂的惡心事里脫不開身……他有什么好，值得周行知說會試著愛他？

    “算了。你昨晚太累了，再睡一會兒吧?！彼f，“醒來以后，想去哪里都隨你?！?/br>
    ＊

    這一天排的是幾場雨戲，偏偏主演狀態(tài)切換得慢，到了夜里的幾場就更讓人心煩意亂。項君昊沒讓周行知跟戲，他心情差的時候?qū)虻囊缶透訃?yán)格，旁人都不敢來勸，幾場戲都拍了十幾條才過，收工的時候全組幾乎都累到癱瘓?；氐骄频陼r項君昊濕透的襯衣也只烘得半干，隨手脫了丟套間沙發(fā)上，去浴室沖了個半冷不熱的澡，頭發(fā)也不吹就倒在了床上。

    周行知給他端了蛋糕和感冒藥來，他側(cè)身背過去，全當(dāng)沒看見。周行知推了推他的肩膀，見他沒有反應(yīng)，只好拿了干毛巾來給他一點點擦干頭發(fā)。

    擦著擦著，他發(fā)現(xiàn)項君昊的肩膀有些細(xì)微的顫抖。

    “君昊。”他又輕輕喚了一聲，“醒了嗎？”

    項君昊沒有動，于是周行知把他抱起來，讓他的腦袋靠在自己懷里：“別裝睡了?！?/br>
    項君昊這才不情不愿地睜開眼來。

    “不是要分手嗎。你還留在這里干什么?！彼f。鼻音很重。

    周行知探了探他的額頭，很燙。

    “你好像發(fā)燒了?！敝苄兄獓@了口氣，“我去給你找退燒藥?！?/br>
    項君昊攥住了他的手臂。

    周行知似乎笑了笑：“又不讓我走了？”

    項君昊回過頭來，盯著他的眼睛里布著血絲。

    周行知吻了他，隨即嘆了口氣。“君昊，我的確不贊同你的想法。你不愿意聽我的意見，說實話，我有一點失望?？墒恰！?/br>
    他的聲音放得更輕了一點：“看你這么難過，我又覺得心疼。君昊，這算不算是愛上你了？”

    項君昊的眼睛更紅了。不僅是眼睛，還有眼眶。濕潤的液體漸漸模糊了他的視線。于是他閉上眼，惡狠狠地咬住了面前的嘴唇。

    從來沒有人能讓他這么委屈。他想?？梢矎膩頉]有人能讓他這樣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