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飲媚香
大耀皇宮少帝安泰帝的寢宮,承明殿內(nèi)傳出一道干練的年輕男子聲音,壓得很低,飽含擔憂。 “陛下,古羌一戰(zhàn)后,業(yè)王在軍中的聲望已經(jīng)達到了頂峰,各地軍馬都以業(yè)王馬首是瞻,甚至流傳出了只認王令不識君令的流言,長此以往,必將滋生大患,陛下還當早做防范為好。” 年輕的安泰帝君溶碾著一根細長的墨條,淡淡的松香縈繞在鼻端,他仔細的將墨粉倒入一方小盒中,神情平靜從容,似乎對眼下的境況一無所知。 其實不然,在這位少年伴讀再要開口時,君王已經(jīng)淡淡的打斷了他。 “正則,你說的朕何嘗不知,但業(yè)王自十三歲就上了戰(zhàn)場,十五歲就做到校尉,到如今軍功赫赫,令六軍折服是他自己的本事,而不是王子皇孫的這層身份?!?/br> “所以他才可怕?!?/br> “的確,可正因為如此,才是最可怕的?!?/br> 君溶慢條斯理洗凈了手上的墨粉,許尚做了御前侍衛(wèi)后性子還沒學會十分的沉穩(wěn),見他氣定神閑又急又期待地問:“那陛下可想好了要怎么對待業(yè)王了嗎?” “古羌大捷,朕對業(yè)王已是封無可封,賞無可賞,若真要賞賜,也唯有退位讓賢,把龍椅賜給他了?!本苣柯豆殴?,不等許尚大呼“不可”就接著說:“只可惜,朕一直都看不透這位皇叔,想必就是朕有心讓他,他也不屑受吧?!?/br> “業(yè)王功高震主,又是鐵血將軍,豈能長居人下!” “你是說殺了他?” 謀逆么,業(yè)王目前還不會。 許尚眼神凌厲,含有殺氣,“必要時候,行必要之事,陛下千萬不要心軟?!?/br> “心軟,對業(yè)王?”君溶失笑:“正則啊正則,你果然比林英那根木頭更有趣,這種話也只有你敢對朕說了。但是要記得,以后不要再說了?!?/br> 君溶從架上拿起一個黑檀木長盒,打開里面躺著一支赤金令箭,他將令箭交給許尚,“業(yè)王那邊朕有數(shù)了。現(xiàn)在朕交給你金令箭,授予你大耀境內(nèi)獨斷專權的資格,你速去右城,三日內(nèi)一定要趕回來,還有,順道路過克城的時候將林英接回來。” “屬下領命?!痹S尚拜受了金令箭,小心翼翼的藏進懷里,提到林英他想起來還有這事未稟報,“陛下,英招一路上遭到了三次刺殺,屬下懷疑……” 君溶打斷他,“朕現(xiàn)在不想聽你說這些,你自己去查清楚,將懷疑確定真實后再來稟報給朕,好了,時候不早了,快回去吧,宮門快關了?!?/br> 許尚和林英都是他從小的伴讀心腹,關系甚篤,交給他們辦事他不需要多囑咐,這兩人能心領神會。 眼下林英不過一個工部小吏,去云澤治水就遇到還幾次刺殺,此事若說沒幾分蹊蹺,怕是傻子也不信吧。 就算點背,也沒有人能背到三次刺殺都集中在一天! 許尚匆匆離去,前腳剛走不多久,承明殿的督太監(jiān)畢敏忠步履匆匆進來,面有喜色的對君溶說:“陛下,業(yè)王到了?!?/br> 君溶頭也不抬,“到哪兒了?” “到門口了?!?/br> 這道聲音不是畢敏忠發(fā)出的,殿門口站著一位高大英俊的男子,穿著盤龍紋服,腰別一柄小短劍,左手提著一個三層大食盒。 從君溶即位之初,業(yè)王進出大耀宮比進自家的后花園還要方便,不需要提前預約,也不必稟報,堂而皇之的登堂入室。 君溶聞聲未抬頭只嗯了一聲,面色還是平淡得很,可若許尚還在這里就會發(fā)現(xiàn)他的神態(tài)有一瞬僵硬,顯然對這位久負盛名的位高權重的皇叔忌憚非常。 君鄴城將食盒放到桌上,大步走過來,嘴角噙著抹笑,眼里卻沒什么笑意,靠近君溶時發(fā)現(xiàn)他的皇侄緊張得很,于是就問:“小九兒怎得不敢看本王,莫不是做了什么對不起皇叔的事,對著本王會覺得心虛嗎?” 對不住業(yè)王的事情君溶自覺沒有做過,雖然他很期待,但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 君溶淡淡道:“皇叔多慮了。” 君鄴城抄起御案一角的一個小小的白玉酒壇,擺在一對奏章邊顯得不倫不類,打開塞子聞到一股馥郁濃烈的酒香,低低笑了聲,“真是個好東西。” 君溶看見他動作后臉一白,別過了臉,袖袍下的雙手悄悄捏成了拳頭,復又松開,勸說自己不要計較,反正不也是他自己主動去找這惡魔做的交易么,如今被反噬也要受住了。 君鄴城把玩著小酒壇,笑意漸深,“九兒一整天都沒吃飯了吧,可是御膳房做不出合你心意的菜肴?既然這樣,那就遣散了他們,本王府上的廚子不比你的御廚差,讓他們頂替了就是?!?/br> 君溶吸了口氣,壓下煩躁,轉頭盯住君鄴城,“不必多此一舉,朕只是偶然忙碌,忘了吃飯,往后不會了?!?/br> 這諾大的后宮里不知明藏暗潛了業(yè)王多少眼線,一舉一動都被此人了如指掌,連他一天吃了幾頓飯這種小事都要匯報,可見這些眼線有多敬業(yè)。 君溶有意無意的掃了眼畢敏忠,后者接觸到他眼神后微微一顫,垂下了頭。 君溶冷冷勾唇,自嘲一笑,他知道這老賊并不怕他,一個太監(jiān)仗著君鄴城的撐腰,都不懼他。 一根手指忽而點按上唇邊,抹平了那抹弧度,君溶微愕,就聽君鄴城似笑非笑地看著他說:“小九兒,你若不想笑,就不要笑,這大耀是你的,你想做什么都行,懂嗎?” “朕懂了。” 君鄴城摩挲了兩下君溶的臉頰,收回了手,毫不避諱的牽起君溶的左手,拉著他來到桌邊,摁著人坐進高木椅里,親手打開了食盒端出飯菜,還冒著熱氣。 “昨日本王去上林打獵,剛巧就獵的這一只四不像,讓人做了,給你補補身體,嘗一嘗,味道還是很可以的?!?/br> 一個小青銅鼎里盛裝著美味的上林鹿rou,揭開蓋后香氣撲鼻。佐以兩道小菜一鼎湯餅,就著鹿rou吃了一碗半的飯,美食撫慰了轆轆饑腸,君溶的愉悅表情真實了些。 君溶說:“這鹿能死在皇叔手下,也是榮幸。” 君鄴城敲了下他腦袋,“它能填飽咱們陛下的肚子才是榮幸,多吃點吧,少說話了?!?/br> 畢敏忠殷勤的盛了碗鹿rou湯遞給君溶,君溶接過的時候手一抖,湯水灑到了手背上,滾熱的燙滴到手背上,皮膚立刻浮現(xiàn)了兩個紅點。 君鄴城眉峰一皺,冷哼了聲,畢敏忠一下子就慌了,忙跪下請罪。 “陛下恕罪,老奴該死,老奴該死?!?/br> 君溶去看君鄴城,君鄴城的注意力完全不在畢敏忠的身上,用瓷器茶托覆上君溶的手背,冰冷的白瓷很好的緩解了些許的灼痛。 這湯是君鄴城從王府帶進宮的,中間怎么也隔了幾刻鐘,就算保溫做得再好,也不像沸燙厲害,過了會兒就沒感覺了。 君溶的手被君鄴城握著,他試著抽了抽,君鄴城掀開眼皮警告的看他一眼,他就不抽了,慢聲說:“一點小錯而已,怎么就成該死的大罪了,說得好像朕是個昏庸殘暴的暴君一樣?!?/br> 殺父弒君,戕害手足,流放胞兄遺腹子,這位年少帝王的名頭還真談不上圣明。 畢敏忠冷汗都下來了,連連磕頭,“老奴不敢,陛下恕罪,老奴是無心之失……” 君溶夾了塊鹿rou慢慢咀嚼著,首次出聲贊道:“這rou炙得不錯,皇叔,你府里的廚子該賞一賞?!?/br> “那便賞就是了?!本挸撬砷_他,也沒看畢敏忠,“下去領二十板子?!?/br> 畢敏忠松了口氣,領罰下去了。 君鄴城直接問擺明了是借題發(fā)揮的君溶,“小九兒看不慣這奴才直接和本王說一聲就是了,何苦非要燙自己一下,你是覺得,你非要如此本王才能如你所愿嗎?” 君溶也沒奢望自己的那點心思能瞞得過君鄴城,放下了筷子,瞧了瞧手背才說:“皇叔,朕怎么會和一個奴才計較,太失身份了。只是如果是衛(wèi)十六的話,即便朕故意刁難苛責他,他也不會做不好分內(nèi)之事。” “衛(wèi)十六是你的暗衛(wèi),他的分內(nèi)之事就是保護你的安危。溶兒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了,不如直說就是?!?/br> “能者多勞,朕想用他?!?/br> “大耀開朝慣例,暗部的死士至死都活在黑暗里,沒有轉明一說。你要將他換成你宮里的領事太監(jiān),是要提拔他還是貶低他?” “規(guī)矩可以破?!?/br> “有理,你要是執(zhí)意要他伺候,凈身后送來就是?!?/br> 君溶問:“后宮無嬪妃,為何要凈身?” 今晚說到現(xiàn)在,也只有這一句話取悅了君鄴城。 君鄴城道:“你知曉本王性子,你要什么直接說不就行了,非要彎彎繞繞兜圈子,為何非要換衛(wèi)十六,給本王一個正當理由?!?/br> “目盲?!?/br> “還有呢?” “沒了。” 君鄴城笑容斂盡,衛(wèi)十六目盲,就看不到他們的事情是么?君鄴城嗤笑了聲,倒了杯媚香給君溶,“你喝了,本王就答應你?!?/br> 媚香酒是后宮里嬪妃慣好的暖情酒之一,顧名思義,此酒效用只有一件。 君鄴城故意放一壇媚香在他的御案上,不許移除,非要讓他一眼就能看到,轉而聯(lián)想到令人羞恥的點點滴滴。 即便不用此酒,君溶也能明白君鄴城的意思,但凡他這個皇叔快入夜了來找他,左不過就是那么一回事,根本躲不過。 君溶也沒想逃避,這壇酒也時刻在提醒著他。 端起媚香一飲而盡,冰冷的酒液還未滑過喉管就燃起了一把火,在他的體內(nèi)燒得越來越旺盛。 君鄴城看著他的臉頰暈開酡紅,深色的瞳孔更黑了,“九兒,脫衣。” 君溶的手指勾上了自己的腰帶,佩玉落地的同時,君鄴城拍了拍掌,無人進來,宮殿的大門從外轟然闔上了。 君鄴城沖他點了點下巴,命令道:“繼續(xù)?!?/br> 君溶閉了閉眼睛,心一橫,利落的脫下了龍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