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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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街西,曲水江邊。 清晨的薄霧仍籠罩在水面上,黃狗趴在青石板上沉睡。船槳擺動蕩開水面的浮冰,五只小船悄悄駛進一處偏僻碼頭。十來名雜役打扮的男人從院子后門魚貫而出,陸續(xù)將幾十只薄皮棺木抬入船艙內(nèi),小船吃水立刻深了兩分。 不到一炷香的時間,船隊重又滑進河道,順著支流而下匯入曲水江,直往西津渡而去。 船隊行至哨崗,被一隊官兵攔下。 “船上運的什么?” “回官爺,小的們是太公祠那頭來的。那頭的老爺怕晦氣,叫小的們將這些運出城去,找個亂葬崗埋了?!?/br> “太公祠?”一名官兵上下打量說話的領(lǐng)頭船夫一番,猶疑道:“那是什么地方?” 旁邊的官兵不耐接話:“先前有許多外鄉(xiāng)人,死了無人收殮,就堆在太公祠了。王爺吩咐過,若是那頭來的船只,一律通行。別的倒不怕,就怕是病死的,尸體堆在城里傳播疫病。你連這都忘了?” 那官兵恍然大悟地點點頭,這才緩了臉色道:“既是這樣,那便放行吧?!?/br> 船夫點頭哈腰,催促船工起槳。 “等等!”才行出兩步遠,身后一聲斷喝,那船夫渾身一僵,回身笑道:“官爺還有什么吩咐?”他湊近兩人,從腰里摸出兩只荷包塞進官兵手里。 那兩名官兵對視一眼,放下跳板走上船。兩人先是查驗一番船只的通行文牒,又鉆進船艙,捏著鼻子一只只棺材打開來檢查一番,這才放心。 “眼下不太平,我們也不敢大意。運尸可不是什么好活計,這爛的……嘖嘖,兄弟,不容易,走吧?!眱扇耸樟撕砂瑩]手放行。 船夫連聲道謝,船隊迅速駛離哨崗。 一路平安無事,再無人阻攔,船夫長舒一口氣。 現(xiàn)在時候還早,定能順利出城。他心想,將一套爛熟于心的話術(shù)默念一遍,準備應(yīng)付西津門官兵查驗。 船隊拐進出城備查的河道,船夫卻一下傻了眼。 不知為何,渡口已然擠滿了船和人。 一問才知道,原來因為前幾日西市的大火讓許多鋪子和產(chǎn)業(yè)付之一炬。天寒地凍,又時逢新歲,攝政王下了詔令,受大火牽連的商戶均免去半年租銀,工匠雜役減免雜稅。 昨日夜里朝廷又挨家挨戶敲門,說在西津門設(shè)下一處賑災(zāi)點,分發(fā)御寒衣物和救災(zāi)米糧。百姓一聽,連夜拖家?guī)Э谮s到城門,早早排隊候著。 可他們竟對這個消息渾然不知,現(xiàn)在被堵在這里,出城的時機被大大拖延。卓禹行有意控制消息,就是為了叫他們露出馬腳。 一隊運糧船駛進城內(nèi),卸下賑災(zāi)米糧,百姓一擁而上,將河道圍得水泄不通。官吏高聲指揮,吵嚷聲一時此起彼伏,沉寂多日的京城短暫地恢復(fù)了往日的熱鬧。 運尸船被百姓的小船堵在中間,往前也不是,后退也不是,只好硬著頭皮夾在其中龜速前進,城門似是遠在天邊。 時間一點一點流逝,多耽誤一分,被識破的危險就多一分。眼看終于進了內(nèi)城門,船隊緩緩駛進甕城。領(lǐng)頭的船過了外城門,船夫心急如焚,指揮后面的船快速跟上,眼看就要大功告成。 卓禹行在水城門之上,靜靜觀察江中發(fā)生的一切。等待第三艘船的船尾離開外城門,突然一聲厲喝:“放!” “轟隆”兩聲,內(nèi)外兩座沉重的閘門應(yīng)聲落下,水流向兩邊排開。第四艘運尸船一下被死死堵在甕城內(nèi),如同羊入虎口,鳥入樊籠,進退不得,任人宰割。 守城官兵脫下外衣,亮出荊州兵的服色,接二連三跳上運尸船的甲板。 船工見情勢不對,奮而暴起,從甲板下抽出一條長槍。船艙中跳出十余人一并提刀而上,與登船的荊州兵廝殺在一處。但人數(shù)懸殊,襄王兵被堵在甕城之中,前后無援,輕而易舉就被活捉。有幾人身負重傷摔進水中,轉(zhuǎn)眼間將江水染得鮮紅。 只半刻鐘,善于水戰(zhàn)的荊州兵就將運尸船隊清剿一空。其余幾艘船都是障眼法,第四艘船上的棺材被拆開,尸臭滿溢,木板和尸體散落一地,才知原來這條船上的棺材都附有夾層,襄王殘兵正是藏在其中,準備瞞天過海,偷運出城的。 閘門轟隆隆抬起,荊州軍的戰(zhàn)船上掛“卓”字大旗,像一座巍峨的山破浪行來。卓慎行踏在船頭,大笑道:“禹行,你猜的沒錯,這艘船與其他船相比吃水太深,果然另有玄機!” 卓禹行不語,低頭俯視襄王。他長身玉立,充斥血氣的腥風將他暗紋織金的紺青色袍子吹得獵獵作響。 兩岸的百姓不得不高高抬起頭,才能看清那張凜凜如三九寒雪的面孔。 襄王也同樣。荊州兵將他從棺材夾板中拖出。尊容顯貴的襄王爺,此時滿身散發(fā)腐臭穢氣,狼狽不堪,顛簸的船行讓他面色慘白,與邊上的尸體毫無區(qū)別。 他踉蹌摔跪在甲板上,抬頭看到卓禹行,慘然一笑。 “……我自以為能逃出生天,原來一路都在你的局中。罷了,罷了?!彼曇舢惓F届o,似乎早已料到自己的結(jié)局?!白坑硇?,你殺了我吧?!?/br> “當然要殺你?!弊坑硇蓄h首,“但不是現(xiàn)在。” “怎么?”襄王笑道:“難道怕我下去,那廢物皇帝再受欺負?” 卓禹行對襄王負隅頑抗的挑釁不屑一顧。他冷哼一聲,渾身散發(fā)的戾氣叫人如墜冰窟,連卓慎行也默默離遠了半寸。卓禹行抬了抬下巴,面無表情道:“本王要你去見一個人?!?/br> 襄王入局就在頃刻之間。而于身陷囹圄的溫容而言,僅僅過了幾個時辰,卻如同經(jīng)歷了幾場生死輪回。 水珠從頭上不停滾落,砸在地上分不清是冷水還是汗水。整顆大腦都被浸泡在冰涼的水中,頭皮痛得發(fā)麻,像是被一條尖嘴的魚對準顱骨最脆弱的地方不停往里頭鉆,鉆出一個血淋淋的洞。 “嗚……”溫容發(fā)出一聲昏沉的呻吟。他短暫地失去了片刻意識,再睜眼時,眼前的景象卻已變得陌生。 狹長的宮道,崔嵬的殿宇,赤紅色的宮墻在昏暗將熹的天色下顯得暗淡無光,染上一層陳舊的朽氣。墻邊樹影森森,如同張揚的鬼爪,空氣中隱隱約約的孩童啼哭更添鬼氣。 溫容從未來過這個地方,但他知道這是哪里。平淵帝能進入他的回憶,想必他也能進入平淵帝的。奪舍這種事,并不是隨隨便便發(fā)生的,而有嚴格的要求,除非是血親或意氣相投之人不可能發(fā)生。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與平淵帝的靈魂,是相通的。 因此他并不害怕,信步循著哭聲而去,走出沒多遠就看到躲在一棵桂花樹下獨自啼哭的幼年皇帝。 “你在做什么呢?”他蹲下身,對還是一個小娃娃皇子的平淵帝說。 平淵哭得抽抽噎噎,幾近昏厥,因為嘴里咬著手指,奶聲奶氣的聲音越發(fā)含混不清。 “我,我在等卓二哥哥?!彼f。 溫容聞言,眉毛一挑,訝然笑道:“你怎么知道他一定會來?!?/br> “我知道?!毙』首又棺×丝蘼?,抬頭看向溫容。 平淵的魂被溫容禁錮,只能以孩童的面貌出現(xiàn),但刻進骨血的秉性和本能是難以消磨的。小孩子的話,往往最天真無忌,最發(fā)自純?nèi)坏恼嫘摹?/br> “哼,你真的好蠢?!睖厝菪χ瑑芍笇⑿』首觬ou嘟嘟的臉蛋捏起一團,引來小皇子委委屈屈的嗚咽,像只被欺負但毫無反抗之力的小貓,“你這么信他,就是因為當年第一個救你的人,是他?” “不是的,”小皇子皺著小臉,小聲反駁,“還因為他對我好。除了母妃和父皇,卓二哥哥是對我最好的人了?!?/br> 溫容笑得更大聲了?!八饶?,他對你好,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你以為這對他來說,算得了什么?”他邊笑邊狠命揉平淵的小臉蛋,發(fā)泄似的,平淵嘴一撇又哭了起來。他卻笑得更暢快,聲音尖利扭曲地像是在哭。 “你……之前我見到你,你不是這樣的?!逼綔Y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那個回憶里和善可親、溫柔秀美的溫容會有這樣可怖的一面,甚至一直蟄伏著隨時準備奪回身體。 溫容笑著笑著,眼中滾出兩行淚來,“陛下,人是會變的。” “陛下,你是人,不是一個玩物。別人給你一點小恩小惠你就感激涕零,付出一輩子的真心乃至性命,就為了得到他一句認可。你覺得,這還算個人嗎?” 溫容分明在對著平淵說話,瘋子一般地又哭又笑,字字句句卻都是在說給自己聽。 “陛下,你捫心自問。若來到你身邊的是另一個人,向你伸出手的是另一個人,你難道不也會對他全盤信任嗎?”他放開平淵被捏得通紅的臉蛋,輕柔地撫了撫?!氨菹屡c我是一樣的。我們都是菟絲花一般的人,必須要依附著什么才能活。但依附,不是愛,不值得以命相搏?!?/br> 平淵兩只圓滾滾的烏黑的大眼睛里還盛滿了眼淚,一眨不眨地看著溫容。 “罷了……你一個孩子,哪里懂這些?!睖厝莶粮蓛裟樕系臏I痕。 “所以值得以命相搏的,就是愛嗎?”小皇子歪著頭,咬著嘴唇很苦惱地思索了許久,突然喃喃自語道。 “溫容,我覺得你說得不對,”那么小的娃娃,站都站不穩(wěn),神情卻是大人的申請,語氣也是大人的語氣,本該是極其詭譎的一幅畫面。但這是在夢里,所以什么都有可能發(fā)生。 頭頂?shù)墓鸹ㄍ蝗婚_了。冷宮里居然有品相這么好的金桂,一串串花像金色的云一樣沉甸甸地墜著樹冠,撲鼻的香氣是一種難馴的野性,濃烈得叫人暈頭轉(zhuǎn)向。 溫容眼前一花,再定神時面前的小娃娃已經(jīng)長大了。平淵帝穿著明黃色的帝王冠帶,神情卻柔和,像是被大雨洗過的澄澈天空,毫無保留地對你推心置腹,干凈得容不下一絲污垢。 “溫容,你說的不對。若向朕伸出手來的是別人,朕也許會感激一時,但不會是一輩子?!彼V定地說,“天下人海海,視朕與性命同切的,只有一個而已。” “所以朕相信,他值得?!?/br> 溫容一愣,仍沉浸平淵的話語中沒有反應(yīng)過來。平淵趁溫容出神的間隙,倏地拔下頭上固發(fā)的金簪,黑瀑一般的長發(fā)頓時傾瀉而下,在風中狂亂飛舞。小皇帝咬緊牙關(guān),用盡全身的力氣對準溫容心臟的位置猛刺下去。 但是毫無反應(yīng)。金簪像一片羽毛投進水中一般,沒有擊起一絲漣漪,溫容甚至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溫容畢竟是一個潛伏多年的暗探,無論是力氣還是技巧平淵都遠不及他,輕而易舉就被反手擒住。 “這是我的身體,只有我傷你的份,你動不了我分毫。”溫容抓著小皇帝的胳膊,將他摔在地上。 “只有……只有一剎那也好,”平淵扶著樹又爬起來,鍥而不舍地向溫容撲去,“即使傷不到你,也起碼能讓你的魂魄不寧。朕不能……連告別都沒有就離開,他會難過的?!?/br> 溫容側(cè)身躲開,平淵踉蹌著往前撲倒,雙腿一軟跪倒在地,明黃的衣擺沾上點點污泥。他魂魄本就不穩(wěn),在反反復(fù)復(fù)的折騰下竟變得有一些透明,他卻恍然未覺。他虛弱得爬不起來了,還期期哀求溫容,只有一剎那也好,讓他再見他一面。 溫容怔怔地望向地上狼狽的小皇帝,眼里空蕩蕩的,心中不知什么滋味。昨日的卓禹行,做的事說的話幾乎一模一樣。他不擇手段,只想見他。 世上竟然有這樣的兩個人。相隔人間,身遙萬里,然而魂牽一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