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斷情
自從可以外出執(zhí)行門派任務(wù)以來,我就會抽空去柳淺家小聚一下,若是時間充裕,還可以休憩幾宿。 柳淺騰出一間屋子用作我的閨房,平時我不在家,她也會每日打掃,一塵不染,為的是我能隨時入住。 幾年下來柳淺變得有些不一樣,見了我有時就像少女一般,玲瓏心思完全猜不透。我與她聚少離多,也不過多揣測。 我的修為日益精進,只是十七歲時,到了瓶頸期,無法突破,也就無法進行下一階段的修煉。 在蓬萊中,我算是我這幾輩的翹楚了,旁人若是要修煉到我如今的程度,只怕要百年,而我,只花了十年。 這幾日我躁郁難耐,吸納的靈氣混亂地游走在各處經(jīng)脈。因為無法突破瓶頸,靈氣困在周身無法運轉(zhuǎn),如果再盲目吸入,怕是會走火入魔甚至爆體而亡。 這件事情長老根本不知道,因為他們沒有料到我修行速度如此之快,快到遠超歷屆門派弟子。 直到我自己房間里運氣轉(zhuǎn)體,口吐鮮血暈了過去,被同宿弟子發(fā)現(xiàn),才慌張把我送去長老處。 幾位長老一看,差點走火入魔,那還得了,修煉奇才的苗子要廢了,趕緊給我名貴丹藥續(xù)命,并且合力把我體內(nèi)壓抑的靈氣引出體外。 自從發(fā)生那次變故后,我不得擅自修行,需要在長老監(jiān)督下調(diào)理。 對于我這個癥狀,也并非沒有辦法,大長老帶我去藏經(jīng)閣處,調(diào)出一卷術(shù)書給我,此術(shù)乃無情訣。 長老說:“修煉此術(shù)需斷絕七情六欲,無情無欲,方能突破瓶頸。在這道屏障前的修真者,無一不是百歲之人,他們經(jīng)歷人間八苦,百歲之時,已是五蘊皆空,能順利度過。而無法突破的,需以無情訣為輔,斷情絕念后,方能突破此第一道屏障,而后才能繼續(xù)修煉,再破下一步屏障,可羽化成仙?!?/br> 我問:“修煉后斷情絕欲?那我具體要怎么做?” 長老又言:“你需斬斷俗世前塵,一心修行。不可再有半點人間牽連。” 斬斷前塵?我的前塵,不就是,我的母親嗎? 長老看穿我心中所想,繼續(xù)說道:“我知你常與你母親來往,你可知,數(shù)年之后,她也將逝去。也就是為何百歲之人突破這道屏障無憂,因為修仙者壽命漫長,經(jīng)歷過親人逝去,大悲大痛,對人間已無癡念。而你年齡尚小,無法悟到那種程度,所以才需修煉此訣。若不修煉無情訣,要么你的修為停滯不前,要么隨時面臨走火入魔的生命危險?!?/br> “我……” “淺梨,你是難得一見的修真奇才,我不希望看到你出什么意外” “我煉?!?/br> 我下定決心,沒錯,一開始,所有的目的都是為了重塑仙身,只是斬斷無趣的凡間情緣而已,并不是什么大的代價。 長老滿意地點點頭,說道:“幾日后有個任務(wù),需要你和弟子們一起出去執(zhí)行,在啟程之前,你可以去向人間的母親告別,從此不留遺憾?!?/br> “好……此次后,我定當潛心修行,不入紅塵?!?/br> 我握緊術(shù)書,內(nèi)心堅定不移。 幾日后,啟程的日子到了,我提前下山,心情復雜地飛向柳淺的住處。這時候天還沒未亮,但我知道她會在這個時辰起來做豆腐。 我悄悄停在角落處,見她正在搬弄制作豆腐的工具,并沒有發(fā)現(xiàn)我的到來。 “娘親……” 我輕喚一聲,柳淺聞后,找到聲源,見了我,一臉笑意地跑過來抱住我。 如今我十七歲,已經(jīng)和她差不多高,她現(xiàn)今三十六歲,歲月在她臉上并未留下什么痕跡,甚至比我更像個嬌俏的少女。 柳淺抱了一會,放開我,握住我的雙臂,掩不住欣喜問道:“怎么這個時間來?這次多久離開?” 我望了望東方翻起的魚肚白,天快亮了,也快到了和其他弟子匯合的時間。 時間不多了,我要趕緊決斷。 我往后退兩步,避免和她的肢體接觸,目光望向別方,低聲說:“我此次前來,只有一事,與娘親告別?!?/br> 柳淺有些不解我為何這樣說,她問:“你是要去哪很久不回來嗎?” 我搖搖頭,繼續(xù)說道:“我……為了修行,需斬斷前塵。我已踏入仙途,不可與俗世為伍。所以,此番告別,從今往后,你我再無瓜葛?!?/br> “什么?!”柳淺一臉不可置信,仿佛沒聽清楚一般,重復說到,“再無瓜葛?再無瓜葛?怎么可以,你是我的女兒……你是不認我這個母親了?” 我吸了一口氣,穩(wěn)定情緒,堅定說道:“至于母女情分,就在今日散盡吧?!?/br> 說完這句話,我決絕地揮手,召出飛劍,騰空而起,此時東方的日出剛冒出海面,就如同當年柳淺帶我來東海求仙的那個早晨一樣,我頭也不回飛走。 “阿梨!——阿梨!——” 柳淺嘶啞的叫吼并沒有喚回我,她迸出的眼淚在初日的陽光下照耀得晶瑩透亮,轉(zhuǎn)而瞬間風干,只留下滿臉的淚痕。 我裝作聽不見那些撕心裂肺的叫喊,修煉無情訣后,我就是個無情之人,從現(xiàn)在開始,習慣做這樣的人。 待到和弟子匯合后,我們一行人就御劍啟程。 此次任務(wù)是探查修復東海周邊的結(jié)界。 這與一段往事有關(guān),神魔大戰(zhàn)后,魔尊被誅滅,魔軍敗潰逃走,那時候的神界戰(zhàn)神布下結(jié)界,用于隔離魔族,互不入侵,直至今日。 在千百萬年的演化中,神界之下誕生靈界,靈界之下誕生人界。 蓬萊之所以建立于此,是因為此處。剛好是人界和魔界的交界處,結(jié)界正是當時的神界戰(zhàn)神所設(shè),蓬萊歷代掌門都肩負著看守結(jié)界的職能。 我與弟子們御劍飛行到另一座海峽之上,到了結(jié)界邊緣處,眾人紛紛祭出觀照鏡,用于探查結(jié)界。 一行人查探結(jié)束后,結(jié)界還算正常,只是偶爾有點小裂縫,會滲出絲絲魔氣。 任務(wù)無非是修補結(jié)界,凈化魔氣。 按照以往的經(jīng)驗,這項任務(wù)毫無威脅,不用除妖,不用打架,只需六名弟子施法加固即可。 我與另外與五名弟子列好圓陣,同時掐訣,施術(shù)者與施術(shù)者之間用法術(shù)連接,圓陣之中亮出六芒星圖,最后作為陣眼的我,把完成的六芒封印術(shù)式注入結(jié)界中,即可完成修補。 然而這次有些奇怪,這個術(shù)式卻無法注入,像是遇到結(jié)界那邊另一股力在相互抵抗,甚至連結(jié)界都變得扭曲起來。 我皺眉咬牙,持續(xù)發(fā)力,可是實在難抵,體內(nèi)好不容易平息的靈氣又躁動起來,我大喝一聲:“護法!” 另外幾名弟子紛紛施法向我輸送靈力助我,沒有持續(xù)多久,剎那間從結(jié)界裂縫涌出一堆黑色魔氣,陣法被破,我作為陣眼直接被反噬彈開,口吐鮮血,急忙幻化出靈劍插在地上,才未倒下。 魔氣涌出后無差別攻擊修真者,這群新弟子完全不是魔氣的對手,他們以往從未與這么大規(guī)模的魔氣作戰(zhàn),紛紛被魔氣攻擊或是附體,痙攣著倒下。 一名弟子見狀趕緊掏出傳訊石求援門派,剛傳完,就被魔氣正面擊中倒了下去。眼下人越來越少,我抬起左手想要施法,卻無力念訣,一口鮮血又吐了出來。 待到其他人全部倒下后,最后成群的魔氣仿佛被我的鮮血吸引似的,發(fā)瘋似的全部攻向我…… 眼前黑壓壓的一片,我心想,完了…… 我正準備閉眼赴死,卻看到一個殘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閃了過來,擋在我面前,那張臉……是柳淺! 我還未反應過來,她被魔氣擊中,一口鮮血直噴我臉上,頓時,周邊所有魔氣像是得到什么指引一般,盡數(shù)都朝她席卷而來。 我就眼睜睜看著,魔氣攻擊她……不對,魔氣是……沒入她的身體不見了? 她額頭出現(xiàn)紅色的魔印,與此同時,我身體出現(xiàn)了反應。好痛,本來就受傷了,這種痛仿佛是用三昧真火灼燒元神。 元神?沒錯,這個是,元神里命理線動了! 好像受到什么牽引在似的,我元神深處有一股力量仿佛要破土而出,真氣動亂不堪,身體內(nèi)臟如同撕裂一般痛疼難忍,而我的額間金色的印記隨著陣陣痛楚若隱若現(xiàn)。 我痛得跪倒在地,抬眼痛苦地看著柳淺,只見周邊所有的魔氣被她吸盡后,她身子一軟倒了下去。 待柳淺倒下后,我元神里那股力量直接沖破封印,迅速蔓延全身,不僅痛疼消失,連被陣法反噬的傷都治好了,同時,我額間的金色印記赫然顯現(xiàn),不再消散。 我摸了摸金色印記,感受著身體熟悉的力量。我不僅沖破了第一道瓶頸,連封印在命理線的靈界法力也取回來了。 然而我來不及高興,看了看四周,同門弟子全部倒下,不知是死是活,就我一個人完好無缺。 我看了看倒在地上的柳淺,我無法欺騙自己,那個景象,那個紅色印記,以及命理線的波動,無一不在召示,她就是那個五百年后的大魔頭。 我心亂如麻,各種情緒來不及梳理,不遠處門派長老帶了一批弟子御劍飛來,我迅速施法隱去自己額間的金色印記,緊接著把手掌覆在柳淺額頭上,隱去她的紅色印記。 兩位長老落地后看到一片狼藉,趕緊施法修補結(jié)界裂縫,其余弟子負責清點傷員,要來清點柳淺時,我趕緊攬過她抱入懷中,不讓別人觸碰,只說這是我凡間的母親,我來處理。 把所有人送回門派后,我將柳淺放入我的房間照料。長老找我了解情況時,之前的我都如實訴說,等到談到柳淺,我就說我與她道別后,她大抵是擔憂我悄悄跟來,卷進來受了點傷暈倒了,我也受傷暈倒了,醒來后,就看到你們過來支援了。 我撒了謊,也隱瞞了突破瓶頸的事實,因為,我在柳淺身體里根本探不出魔氣,但我不保證她突然就釋放魔力,畢竟,她可是預言里的大魔頭! 但是她現(xiàn)在不能死,按照命理線的法效,她死了那我肯定也會死。在事情弄清楚之前,她不能離開我,我必須得保護她。 我們兩,已經(jīng)結(jié)成了生命的共同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