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雪
鄧艾是在一個雨天離開的。 余沅去過三號樓,里面的主人換成了一對年輕的夫婦。 唐飛每天晚上都會蹲在那片青綠地下抬頭望著禁閉的窗戶。 可那扇窗戶,那個人卻再也沒出現(xiàn)過。 余沅偷偷去看過唐飛,他能夠直覺地感受到唐飛和鄧艾之間不一般的關(guān)系,可是他卻不明白這種關(guān)系要用什么詞來形容和定義。 他也問過南序町,答案也是不知道。 可為什么南序町這么聰明的人也不明白,余沅想。 唐飛失蹤了,余沅有大半個月沒見他,他也去唐家找過,唐mama一臉嫌棄地說道,“小沅啊,你就別管你唐飛哥了。他一個大男人馬上要上大學(xué)了,今天在這個同學(xué)家呆著,明天就跑到那個同學(xué)家了,不會有事的?!?/br> 唐mama忙著搓麻將,吐出嘴里的瓜子皮,招呼著她的小姐妹繼續(xù)。 余沅尷尬地站在門口,他不自在極了,他要怎么和唐mama說。 因為鄧艾哥走了,唐飛哥有些不對勁。 余沅搖搖頭,還是走出了唐家。 剛出門,他就看到了等在陰涼處的南序町。 少年穿著白T恤,黑長褲。高高瘦瘦的,縮在一片小陰影下,臉上布滿不耐煩的表情,卻讓他整個人更生動起來。 夏日里的柳枝隨意垂著,南序町伸手把它們撥到一旁,長手隨意垂下,額前的頭發(fā)耷拉著,余沅知道他心情不好。 “阿序?!庇嚆淇觳脚芟蚰闲蝾?,穿過炎炎夏日站在他面前,“你怎么來這兒了?” 南序町不再縮在了,他站起身來,半個身子都曝曬在陽光下,灼熱又燙人。 南序町拉著他的手出了一號樓,兩人進了樓道,南序町靠著墻面,抬眸看對面的余沅,“我是來找你的?!?/br> “找我寫暑假作業(yè)嗎?”余沅一板一眼地問,才覺得不妥,“我們好像沒有暑假作業(yè)了?!?/br> 半個月前,他們剛剛經(jīng)歷初升高考試。 南序町眼神流轉(zhuǎn),好久才低頭嘆口氣,“我有唐飛的消息了?!?/br> “真的?!”余沅激動地握著南序町的胳膊,“唐飛哥現(xiàn)在在哪兒?” 南序町按下余沅的手,“你別激動,我剛剛收到消息,他在王明一家里。” “明一哥?不對啊,我給明一哥打過電話,他說唐飛哥不再他那里。” 南序町點點頭,“對啊,唐飛不讓王明一和你說,你當(dāng)然不知道?!?/br> 余沅回過味了,唐飛這是在瞞著他。 “為什么啊?”余沅放開了抓著南序町的手,引得對方一個眼神,南序町靠著墻壁站直了身子,“因為他很狼狽,不想讓任何人看到。” 南序町在心里嘆了口氣,他為什么要去多管閑事,還打了不少電話??墒强粗荒樇m結(jié)的余沅,他又釋懷了,他看不得余沅難受的樣子。 “阿序,我們?nèi)フ姨骑w哥吧,把他帶回來?!庇嚆溆治罩闲蝾母觳玻阉г诜接钪g,南序町低頭看他亮晶晶的眼睛,里面的專注總是讓他妥協(xié)。 南序町突然抬手捂住了余沅的眼睛。 “阿序?” “嗯?!?/br> “你為什么要捂著我的眼睛?” “因為……” 因為想好好看看你。 南序町松開手,握著余沅的肩把他推出樓道,自己和他并肩,“走吧?!?/br> 余沅狐疑地看了一眼南序町,見他神色正常,那片小小的疑惑也落了地。 兩人趕到王明一家里時已經(jīng)是半個小時后了。 公交車上沒多少人,余沅托腮看向窗外。川流不息的車輛,不停地到處流竄。林蔭道旁的行人,路邊停靠的共享單車,偶然路過廣場還能看到到處觀賞的行人,跳街舞的,滑滑板的。 他們下了公交車往王明一家走,夏日的午后帶著一絲涼風(fēng),風(fēng)里多了點熱鬧和余韻。 余沅請南序町吃了根冰棒,最普通的北京老冰棍,卻很解渴。 暑假午后里多是出來散步人,有學(xué)生也有上班族,幾人聚在一起,散散步,吹吹風(fēng)。 他們吃完了冰棒也走到了王明一家,剛巧碰到了出門倒垃圾的王明一。 他趿拉著拖鞋穿著大短褲,打著哈欠,一副困樣。 “明一哥!”王明一尋聲回頭,打到一半的哈欠也收了回來,像是看到了救世主一樣。手里的垃圾也不會顧了,就要伸手抱余沅的大腿,兩行清淚直流,“余沅小弟,你可來了??彀烟骑w那個傻逼弄走吧,我實在是受不了他了!” 南序町在后面拉了余沅一把,王明一沒抱住大腿,反而丟了拖鞋。 余沅站在原地扭頭看了看南序町,知道看到對方點頭他才點了點頭 “我就是來接唐飛哥的?!闭f著,就要彎腰去扶王明一,“明一哥,你先起來吧。” 王明一兀自擺擺手,自己站起來了。 “沒事沒事,我們先進去?!?/br> 進了屋,余沅才看清那個縮在床上的龐大身軀。 房間里一片漆黑,透出條縫的窗簾泄出的光隱隱約約映著唐飛的輪廓。 王明一斜倚在門口,他抱臂往里看,說道,“上個星期來我這兒的,什么都不說。手里提了一打啤酒,硬要我陪他喝?!?/br> 余沅收回目光,“明一哥,你陪唐飛哥喝了一個星期?” “那肯定不可能啊,我就陪他喝了兩天,之后他就醉得不省人事了,我只好把他拖進房間里了。”說到這里,王明一扶了扶額,似乎更苦惱了,“沒想到,他還賴在我這兒了!要是讓我爸媽知道我天天喝酒還收留了這么一個醉鬼,我自己搬出來住的權(quán)利就沒了!” “余沅,你可要幫幫我?。∥覌屆魈炀蛠砜次伊?!” 王明一哭喪著臉,南序町一副事不關(guān)己的樣子,余沅鄭重地點了點頭。 房間里靜悄悄的,唰地一聲,窗簾被拉開了。午后的陽光不再刺眼,對已經(jīng)熟悉黑暗的唐飛來說卻煎熬無比。 床上的東西蠕動了幾下,余沅俯身拍了拍身下的山丘。 “唐飛哥?唐飛哥!你跟我回家吧?!?/br> 山丘又動了幾下,王明一實在是看不下去了,他快步走進來一把掀起被子,身高手長的唐飛蜷縮在床上。 王明一甩掉拖鞋,伸腳踹了他幾下,“唐飛!你他媽的是被人甩了還是被偷家了?頹廢成這個樣子!你看看你自己!你還有個男人樣子嗎?!” 余沅張了張嘴巴,沒有制止王明一離開的背影。 床上的人睜開了眼睛,頹廢,怠倦,疲憊。 “沅沅。”沙啞的聲音質(zhì)問著,“他走了嗎?” 像是不相信現(xiàn)實一般,唐飛蜷著腿,弓著腰身,一遍又一遍地問。 “走了。鄧艾哥走了。”余沅咬了咬牙,只能憑本能安慰他,“唐飛哥,你別傷心了。鄧艾哥肯定也不想走的?!?/br> “是嗎?”唐飛轉(zhuǎn)眼看他,尋求一個確切的答案,“他不想走,那為什么還要走?” “我,我不知道?!庇嚆涞椭^,他沒辦法回答唐飛的問題。 “算了,……算了?!?/br> 唐飛扯著嘴巴笑了,他坐起身,背對著余沅。 “唐飛哥?!庇嚆溲柿搜士谒?,喉頭滾動,朝著唐飛的背影說道,“那天在KTV,鄧艾哥和我說,他想看看北方的雪?!?/br> 余沅清楚地看到了唐飛的背影有一瞬抖動,很快他又弓下腰身。 站在門口的南序町目睹了一切,他什么都沒說,只是轉(zhuǎn)身走了。 印花窗簾隨風(fēng)飄動,卷起流蘇和窗臺掛著的晴天娃娃,叮鈴叮鈴的脆響。 唐飛捂著臉,無聲地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