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明知聞玉是故意的，陸錦程也懶得跟這位年紀能當他兒子的年輕人來計較。配合演出后他再次回到原本的角落位置，想安分守己待到錄制結束，沒料到傅明義竟然站到他旁邊來，主持過程中cue了他好幾回。在以那種丟掉老臉的形式給人救場以后，他已經(jīng)尷尬得不想在臺上多待一秒，但他沒理由拒絕別人的好意——多少人奇招百出要搶來的幾秒鏡頭，被主持人親自遞過來讓他蹭。

    陸錦程沒紅過，年輕時想象過事業(yè)爆火萬人簇擁的景象，時間長了便認清事實，大多數(shù)人拼盡全力也只是到達混口飯吃的程度，他就是那“大多數(shù)人”當中的一員，不值得有人來討好。心態(tài)放平了倒也活得自在些，因此對于傅明義的示好，他是訝異的。

    傅明義是在陸錦程放下身段配合娛樂后，才對這位年長的演員多了幾分關注。

    看盡百態(tài)的主持人十分清楚，那一瞬間懵了的表情不是裝出來的，明明不情不愿，卻強打精神走上前來，用玩笑話掩飾自己的慌亂無措。就像混跡職場的大齡社畜，不得不給沒經(jīng)驗闖了禍的年輕上司收拾亂局，完了以后深藏功名回到原位當螺絲釘。

    誰也沒想到在幾周后節(jié)目播出時，他們微小的行為會被無限放大和解讀，陸錦程勉為其難的反差、聞玉要強的幼稚行為都被截取出來成為一個爆笑點。連傅明義對陸錦程的關照也再次被粉絲為他打上高情商的標簽。

    此前，傅明義還當陸錦程是古板嚴肅、不茍言笑那類型，卻發(fā)現(xiàn)他接起話來竟也頗為風趣，拋過去的梗不僅能接上，還能有來有往地還回來。

    他不禁多看了陸錦程幾眼。

    確實也就是行業(yè)里一撈一大把的中年男藝人，不高不矮，不壯不瘦，身材不出挑，唯有那性子，不知被社會錘煉打磨過多少回，才有了如今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讓他接什么都冷不了場的本事。

    可惜了，節(jié)目只把人當作劇組宣傳的陪襯品，而他這把年紀，也很難有出頭機會了。

    錄制結束后，傅明義趕在聞玉黑臉發(fā)脾氣前，把那位不跟流程走的搭檔先訓斥了一遍，也極力夸贊聞玉極其迅速的反應，明里暗里給足面子。

    聞玉可以接受宣傳炒作，但這種“擅自加戲”的行為擱哪都讓人不爽。他怒氣未消，孟桐佳還嫌麻煩不夠似的，回想剛才陸錦程在錄制時的表現(xiàn)，爭辯道：“反正陸錦程鏡頭少，這不給他機會了么?！?/br>
    被人拿來擋刀的倒霉蛋陸錦程無奈地笑了笑，剛想息事寧人勸個和，聞玉壓著怒火說道：“陸老師演戲多少年了，還需要你這破機會？”

    “資歷再深還不是沒我火……”年輕的主持人仗著攀了個好靠山，綜藝收視率高，她的身價也水漲船高，繼續(xù)嘴硬，傅明義趕緊打斷她說：“她年紀少，不懂事，我向你們道歉?！?/br>
    對于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年輕，陸錦程實在沒心思糾纏，想及明天還要為這檔宣傳節(jié)目拍點游戲花絮，彼此還要接觸，便擺擺手說：“您客氣了，明天還有任務，大家早點回去休息?！闭f完他拉了拉聞玉的袖子，離開前還向傅明義點頭表達了謝意。

    傅明義眼看他們走了，終于收斂起一副笑臉，嚴肅道：“如果不是遇著個脾氣好的，你今兒個別想混了?！?/br>
    “陸錦程的粉絲量還沒我零頭多呢！”孟桐佳一邊低頭刷著手機一邊嘀咕。

    “你別老盯著自己那注了水的數(shù)據(jù)，人一個粉絲抵你一百萬?！?/br>
    “誰呀？”

    “萬長岳?！?/br>
    她徹底噤聲，心底對傅明義的話半信半疑，一時覺得自己表現(xiàn)得太過氣焰囂張，小心思活絡起來，爭取了一下晚上拍攝小花絮的機會。

    被陸錦程強行拉上了車的聞玉還在為他被人看低而忿忿不平，總有小角色以為背靠大山可以肆意妄為，不栽個跟頭也不知道水有多深。陸錦程聽著他在耳旁絮絮叨叨，突然覺得這年輕人只是個小刺猬，渾身插滿了刺，腹部卻異常柔軟。

    回到節(jié)目組訂的酒店，用餐過后，陸錦程收到了劇組發(fā)過來的信息，通知他由于場地問題，褚令策的死亡戲份需要提前拍攝。這也是時常發(fā)生的事情，拍攝場口的順序與劇中時間線并不一致，有些導演還會讓主演在劇組的第一場戲，就進入戲中高潮部分。

    他洗完澡后又再對比了一下原著與劇本，想更好地共情角色，讀到最后，他在房間里頭的方寸之地感受著血染黃沙的生死劫難，褚令策殺紅了眼……一陣敲門聲響起，他以為是聞玉，貓眼也沒看便開了門，在看到孟桐佳和她身后架著機子的攝像師時，馬上明白這是節(jié)目在拍攝什么耍人玩的花絮。

    孟桐佳看到陸錦程時愣了一下神，眼前的人與節(jié)目當中不露鋒芒、毫不出彩的男人有一絲差別，他手中拿著一卷揉皺的本子，發(fā)梢有幾滴未干的水珠落到半敞的睡袍上，戴著眼鏡的眸子泛著肅殺冷意，眼尾處有幾道不明顯的細紋，一眼望到頭，沉郁悲痛的情緒還沒收斂干凈。

    “陸老師這么晚還在讀劇本嗎？”她卡了一下，夜深作怪的搞笑氛圍徹底散盡，干巴巴地發(fā)出兩聲不合時宜的笑。

    陸錦程不著痕跡地攏了攏睡袍，要遮住胸膛見不得人的東西，移開半步后，打了聲招呼客氣問道需要我先換件衣服嗎，落落大方任由他們往里邊拍攝。這種時候嘉賓的吃驚、遮掩才是節(jié)目需要的內(nèi)容，陸錦程的過分平靜反倒讓人喪失了要探尋的欲望。

    他也沒有掩飾自己被打擾的不耐，放到平常他會配合綜藝效果，但經(jīng)過今天的事情，現(xiàn)在只想盡快結束這場鬧劇。何況有些事不必說得太直白，即使換上華服，節(jié)目也不會給他這么個十八線咖位多剪幾秒鏡頭，他這番詢問也只是走個過場罷了。

    溫和的男人看似退了一步，任人魚rou，卻讓人不敢跨越雷池半步。

    孟桐佳尷尬地干站在門口，問了他兩三個問題算是收集素材，最后說了句不打擾您休息便直奔下一位嘉賓，走遠以后才懊惱，沒能挽回一點點形象。

    您？這忽然恭敬起來的態(tài)度轉變著實耐人尋味。陸錦程關好了門，繼續(xù)做自己的功課，循著原著當中褚令策死亡后的劇情線看下去，尋找作品當中描述父子關系的一鱗半爪。

    原著的粉絲群體太過龐大，自從演員陣容曝光以后，連飾演褚令策這種小角色，都有書粉專門到他個人主頁底下留言，千叮萬囑不要毀原作。其他幾位主演的粉絲控評也控到他這兒來，輪番打卡留著整齊劃一的話語，還讓他對自家愛豆多多關照。

    場面好不熱鬧，讓他老人家感受了一波大火作品的熱度。

    讀到原著當中兩位主角的開車戲份，姚池與夏喬森兩張臉重疊起來，少年情動，把陸錦程嚇得老臉都紅了，迅速跳過這部分，門又被敲響。

    他揉了揉眉心，應了句稍等，這回確認好自己穿戴整齊才過去開門。

    門外探進聞玉濕漉漉的腦袋，清雅俊秀的臉皺著眉頭苦巴巴說他被節(jié)目組整蠱了，整張床都濕透了沒法睡，要過來借宿。

    “我一進房間看到安裝了攝像頭就知道不簡單，沒想到他們玩那么狠……”

    陸錦程的房里頭沒裝機子，分明是不會有后續(xù)打擾。節(jié)目組當然不會沒給聞玉收拾，只是人借勢過來蹭床睡，幾道撒嬌賣慘的功夫，再加上方才為自己出頭的強勢維護，老人家只好心軟退讓。

    聞玉得了便宜，乖巧地躺到床上去，用手肘撐著床，手掌托著下巴，一動不動地在床上看著老演員讀劇本。

    陸錦程是習慣鏡頭的人，他旁若無人地看著原作，在已經(jīng)被翻皺的劇本上做筆記，時不時將滑落的眼鏡扶上，腰背微微弓著，認真嚴肅地沉浸在自己的戲劇世界中，不曾因聞玉直白的注視而感到不適。

    橙色的暖光將他籠罩，那圈微光仿佛是人天生自帶一般，伴隨生人勿近的氣息，不容打擾。聞玉看醉了眼，一時分不清自己是在現(xiàn)實還是夢里。

    “聞玉，睡吧?！标戝\程沒有看他，只是輕輕地說了一句話，他便閉上眼睛，聞著陸錦程讓人安穩(wěn)的氣息緩緩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