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埋尸
4 第二天清晨四點,我和他帶全了需要的東西,趕往藏尸地。 我這兩天都沒睡好,開車的時候也沒什么精神,按照昨天他給我標注的地點一路導航過去,快到的時候才發(fā)現身邊人的異常。他抖得厲害,我似乎都能聽到牙齒碰撞的聲音。 “至于嗎?人都殺了還怕尸體?!蔽医獍踩珟У臅r候碰到他的手,手指冰涼。 他沒有回答,戴上了口罩和棒球帽,僵著身體邁下車。 藏尸地點同樣遠在郊區(qū),是一棟黑漆漆的矮層樓,周圍十分荒涼,和昨天跟蹤他時去的小區(qū)有一小段距離,也不知道尸體怎么被他自己弄到這里來的,又或者這里才是案發(fā)現場。 昨天他回家后央求了我很久,我還是只同意幫忙搬運尸體,讓他一個人去面對自己的孽債。我眼看著他單薄的身體在寒風中搖晃著向前,也跟著打了個哆嗦。這里可真冷啊。 等待的過程是漫長又不適的。我忍不住打哈欠,又害怕藍白條紋衣服的男人再次入夢,于是不得不想些別的事情轉移注意力。 從回憶起今早再次請假時領導的關心,到考慮著房間里的舊物應該被清空了,可最終不受控制地又一次想起夢里的天臺。 路晚一直以為那天在樓頂是我們第一次見面,可其實在更早我就見過他了。在我們學校科學樓的廢棄圖書室里。 圖書室里的書大多是學校大批量購書后,因為不適合學生讀或者過于破舊被淘汰下來的,里面骯臟雜亂,滿是灰塵,各種書混著堆放在一起??茖W樓的管理員經常出去后忘記鎖門,于是偶爾有學生來這里偷拿老師口中“不正經”的書。上一個被發(fā)現書桌里藏著變態(tài)殺人實錄的學生被叫來家長,聽說后來好幾天沒來上學。 我雖然剛轉學沒多久,卻已經是這里的???,體育課解散后我會過來偷一本書帶走,下周看完再還回去。 遇見路晚那天,我和往常一樣站在一排排緊密放置的鐵書架前,借著室內唯一一扇窗戶透過來的光找書。原本找到一本翻了翻就應該馬上帶走離開,可那天我卻一直著,忘記了時間,甚至忽略了門外的腳步聲,翻過一頁又一頁,直到那扇厚重的木門被推開。 陽光透過那扇骯臟的窄玻璃打在進來那人的臉上。他看起來應該是高中部的人,很高,有些好看。而我才剛上初一,瘦削矮小,陰鷙善妒,本應該是連看到生物書上的“射精”和“月經”都會害羞地撇開頭,或者跟著男生一同起哄的年紀。 可我正躲在暗處,手里捧著一本。這本書里滿是放蕩的思想和yin亂的語句。親吻,赤裸,自慰,zuoai,只需淺翻幾頁就會知道它不堪入目。 ——“要是你,一個未成年的孩子,被控在一家體面的客店里敗壞了一個成年人的品行,那會發(fā)生什么?讓我們假定他們信了你的話……最大的處罰是十年監(jiān)禁。行啊,我去坐牢??墒悄阍趺崔k呢,我的失去父母的孩子?” 年長的人總是會擁有更大的權利,并獲得更多人的輕信。如果我被他控訴在廢棄的圖書館看色情書籍,那會發(fā)生什么?如果老師們信了他的話,我該怎么辦? ——“說得明白一點,如果我們倆的事被別人發(fā)覺了,他們就會用精神分析法治療你,把你關到一所教養(yǎng)院去。我的寶貝,你會在一些可怕的舍監(jiān)的管教下,住在一所骯臟的宿舍里。情況就是這樣,只有這么一種選擇。” 我瑟縮著,甚至忘記把書塞進書架,只能看著他一步步向我走過來。 ——“你想想,在這種情況下,洛麗塔是不是還是守著她的老爸比較好呢?” 在我快要支撐不住,妄圖踢翻書架把他壓死的前一刻,他忽然停了下來,抽出離他最近的書架上的一本書。 我緩緩松了口氣。原來他也是過來看書的。 我本該立刻離開的,可我卻有些好奇地看向那個人,想知道他來這里是要看什么見不得人的東西。 沒過一會,忽然又一串腳步聲襲來。我這次立刻把書隨手塞進書架,又把自己縮在陰影里,心想現在有人替我頂鍋,要抓也是先抓他。 “路晚,老師不是來讓你來鎖門的嗎,怎么還看上了?都快下課了,一起回班去???” 他“哦”了一聲,把手里的書放了回去,隨即扭過頭朝我露出一個微笑,“看完別忘了放回原位,走的時候順便幫我鎖一下門吧,我把鎖掛在門上,多謝?!?/br> 然后那兩人一路聊著遠去了。 我快步走到他方才站立的地方,尋找那本有被翻動痕跡的書。 很快我便發(fā)現了那本破舊的。 我輕哼一聲。這人看起來應該已經上高中了,竟然還來這里看幼稚的童話。 隨手翻開一頁,是簡筆勾勒的插圖,畫上一個小人孤零零地坐在沙漠中。 ——他這時坐下來,因為他害怕了。 那個小王子決定為了自己的玫瑰赴死,卻怕得渾身發(fā)抖。 ——他卻仍然說道:“你知道,我的花……我是要對她負責的。而她又是那么弱小,她又是那么天真。她只有四根微不足道的刺,保護自己,抵抗外敵……” 合上書,灰塵撲到臉上。 我猛地嗆了一聲,試圖把自己從回憶中拖拽出來。 這不是個好兆頭。 在這個小破孩出現之前,路晚從未像最近這樣,如此密集地出現在我的記憶里。 我努力長大,好好生活,路晚死后我的人生普通又幸福。 現在的我已經厭煩在逝去之人的注視中繼續(xù)活下去。等那個孩子處理完尸體后,一切總該有個結局。 …… 大概等了一個小時,他從那棟建筑里出來,走路搖搖晃晃,虛弱地告訴我,他全都搞定了。 他手里的是昨天讓我買好的箱子,里面是一堆也許已經不能再被稱為“人”的東西。我從他的手里把箱子接過來,費力地抬進后備箱。 回去的路上看他的狀態(tài)似乎好了一點,我便開口問道:“藏到哪里?” “你家?”他恍惚著回答。 我猛踩剎車,“你他媽有病嗎?” “我錯了,”他舉手作投降狀,“找個地方,隨便埋了吧。” 然而當然不能隨便埋,最后兜兜轉轉車子還是開到了我家的后山。我們把箱子裝進一個大黑袋子里做掩飾,然后帶著它一路爬到山頂。 以前我和路晚常到山頂看日升日落,還有一次帶上膠卷相機去拍新聞里說的一百年難得一遇的紅色月亮,直到我父親尋過來,把玩瘋了的我拖回家。 沒想到最后要把這種東西埋在這里,好像是要給過去做個見證似的。 我和他用之前準備好的鏟子挖了個深坑,太陽在頭頂曬得我渾身是汗。就在一切就緒只差填土的時候,身邊的小孩突然跳下去,狠狠踹向那個袋子。 “你去死吧!”他大吼。 “我一點都不怕你!”他崩潰。 “你再也別想……別想傷害我!”他哭喊。 而我冷眼旁觀著他的發(fā)泄。 我買的袋子很結實,滿藏的恨意被封口緊緊扎起來,拳打腳踢卻一點不漏。 …… 后來我攙扶著他回到家。胡亂清洗好身體后,我們疲憊不堪地擠在床上睡著了。 這一次醒來時已經是晚上。 他仍有些懨懨地躺在沙發(fā)上,而我已經在心里擅自決定好了他的結局,于是順勢問他:“要喝點酒慶祝一下嗎?”說著站起身打開酒柜。 “紅酒?”他接過來后遲疑地與我碰杯。 好在二十分鐘后,他就已經開始躺在我懷里胡言亂語了。我正思考著怎么哄騙著他把藥吃下去,他卻忽然仰起頭看向我。 “小寒,我好難受。死實在是太容易不過的一件事了,可他憑什么獲得這樣的安寧?明明我還沒有呢。”他的眼神里難得地有幾分天真。 “那你為什么還要殺了他?”在脫口而出的瞬間,我后悔了。 “那你呢?為什么要幫我?真的只是因為路晚的記憶在我身上?”他彎起眼睛笑了一下,“還是因為同病相憐?。?/br> 他的身體在我懷里晃動,原本我以為是他喝多了,而在他問出那個問題的瞬間,我才發(fā)現原來是我自己在發(fā)抖。 我本能地想把他從我懷里推開,阻止他繼續(xù)說下去,可他雙手懷抱著我的脖頸,攀附著努力湊到我耳邊,發(fā)出宛如惡魔的低吟。 ——我爸爸,他和你爸爸一樣啊。被人干那種事情,真的惡心透了,你知道的呀,對不對?你告訴我啊,你知道的吧! ——我透過路晚的記憶,什么看到了啊。你父親像只發(fā)情的公豬,騎在你的身上。你家的房門被我打開,他當時只解開腰帶,正背對著我cao你。 ——我父親他對我很好的,做那種事情偶爾也會舒服的……憑什么,憑什么你讓我那么早就知道,原來都是錯的?為什么要讓我知道luanlun原來是那么惡心的事! ——你怎么舍得算計我,讓我替你動手?那塊石頭砸在他腦袋上的聲音,我到現在都還記得!那聲悶響反復回蕩在我的夢里,一下!兩下!你知不知道?我的手上都是血,死前身上也都是血,全都是為了你!你怎么能!怎么能忍住不殺他!怎么能不再愛我! ——我早就應該殺了他!怎么能讓他現在才死!我用石頭!用刀子!我早該殺他一萬次! 他劇烈地喘息著,沉重的呼吸打在我耳邊。 他掛在我身上仿佛有千斤重,壓得我喘不過氣來。 他時而痛苦呻吟,時而失聲尖叫,他自己原本的記憶和路晚施加給他的記憶幾乎要被混淆,纏繞出窒息的痛苦。 他呼吸急促,喘了很久很久才能正常呼吸,卻死死盯著我不放,終于像是路晚的亡魂,渾身流血,死不瞑目,只想要我一個回答。 “哦,你說的那件事,我早忘了?!?/br> 我聽見自己說。 沉默片刻,他抓起我顫抖的手,放到我的臉龐。 “那這又是什么呢?” 我不明所以地把手拿下來,上面濕濕的,有亮色。 下一秒,他狠狠咬在我的手腕上,幾乎快要見血。然后把我撲倒在沙發(fā)上,緊緊擁抱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