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吻別
“你……你們!你們知道你們在說什么嗎!” 從來都是柔聲柔氣說話的向婉第一次重重地拍打著桌面,她雙手撐在桌上,站了起來,朝著哥哥們怒吼,眼神兇狠,像捍衛(wèi)自己領土的母獅子。 “小婉,聽四哥說,我們這都是為了你和崇盛好,崇盛是個好孩子,他是被那賤種一時鬼迷了心竅,所以現(xiàn)在我們必須忍痛把這塊爛rou剜掉,刮骨療傷?!毕蚣灸托牡匦煨旖忉尩?,風輕云淡地好像只是在話家常。 “爛rou……剜掉……?”向婉不可置信地瞪大了雙眼,她從未想到朝夕相伴四十年的哥哥們竟然已經(jīng)心狠手辣到這個地步,“瘋子!你們才是真正的瘋子!你居然把活生生的孩子說成是爛rou!” “小婉,你有想過一旦媒體報道出來這些事情,家族的股票,公司的市值會變成什么樣子嗎?不管怎么說,原則性的問題,我們是不能讓你的?!毕蛑傥艘豢谘┣眩従復鲁鰺熑?。 “那可是人命??!是我的孫女,是你們的侄孫女??!你們什么時候變成這樣了……我……不理解……”她怔怔地看著哥哥們,攥緊了拳頭。 向叔出來打了個圓場,他訕訕道:“小婉,別把我們說得那么可怕。這件事情父親也默許了,我們只不過是要把這個孩子送到加拿大寄養(yǎng),到時候會給她挑個不錯的家庭收養(yǎng)她的?!?/br> “憑什么?”向婉轉頭看向三哥,紅著眼噙著淚,墜在耳上的珍珠晃得厲害。 “夠了。”向伯沉著臉,看了看氣得滿臉通紅的向婉,搖了一下桌子上的鈴鐺:“老李,把小姐帶回房間里去。” 又是一通兵荒馬亂,向婉的聲音漸遠,大廳很快安靜下來,只有向仲還在吐著雪茄煙圈。 “她以后會明白的?!?/br> 不知道是說給誰聽。 * 黑黝黝的槍口對準了向戴明的眉心,向崇盛冰冷著臉,帶著程歡朝電梯外步步緊逼。 一樓大廳大部分人都被清空,但還有個別幾個護士醫(yī)生撤退不及,只好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躲在柜臺后面,避免被誤傷。 “別別別,表弟,有話咱們好好說?!毕虼髅饔樞χe起手,連連后退,“其實我是來幫你和表弟妹的,真的?!?/br> 向戴明是向崇盛在向家最討厭的同輩,真本事也就那樣,鬼心思倒是比誰都多。 “別激動啊,表弟?!毕虼髅餮鲋^,嘴角微翹,“我口袋里有車鑰匙,特意為你們兩個準備的,你們可得趕快點。下一波追你們的人,我估計再有十五分鐘就來了?!?/br> 向崇盛冷著臉湊近向戴明,槍口一直沒有從他腦門上挪動。 程歡默契地從向崇盛的手上接過孩子,寶寶在他的懷里睡熟了,也沒被吵醒,向崇盛得以空出手去摸向戴明的口袋,掏出了車鑰匙。 他摁了一下,門口的確有輛銀色的轎車的尾燈應聲而亮。 “誒,你看我沒騙你吧,表哥我可是冒著被我老爹毒打一頓的風險幫你們的哦,將來可要記得感謝我哈?!?/br> 他狡黠地眨眨眼睛,看得程歡直想吐。 向崇盛的槍直到舉到出了醫(yī)院大門才放下,他們趕緊上了車,向崇盛坐駕駛座,程歡抱著孩子坐副駕駛。向崇盛探過身子,給程歡扣好安全帶,才再給自己系上,他熟練地起步掛檔,腳踩油門開了出去。 夏季走到了尾聲,寒蟬躺在地上滋哇亂叫,這個時候天氣特征就是悶,說不出來的又悶又燥,向崇盛開了車內(nèi)的空調(diào),沒敢開太低,徐徐的涼風吹了過來,程歡下意識地寶寶往自己的懷里靠了靠,以免被冷空氣吹個正著。 “那個人不是什么好東西?!豹q豫再三,程歡還是說出了口。 向崇盛目不轉睛地看著路,手上打著方向盤,拐了個彎:“我知道。” “他知道我是誰?!?/br> “嗯?!毕虺缡⑽⒁活M首,好像并不驚訝,“如果是向戴明的話,那就不奇怪了?!?/br> 兩個人都不說話了,車內(nèi)的空氣變得莫名的滯凝。 “他的目的我大概也猜得到?!边€是向崇盛先開了口,“在我這里做好人只是順水推舟,真正的目的還是想把我直接推到向家的對立面上,想讓外公意識到我并不是合格的繼承人人選。說到底,還是在為他們二房做打算?!?/br> 程歡聽得云里霧里,但大概知道那個人也是為了自己的利益才放了他們走。 向家內(nèi)部的爾虞我詐恐怕遠比程歡想得復雜。 “我們?nèi)ツ膬??”程歡看了看窗外,他不太認得浦海的路,但隱約感覺向崇盛在往城外開。他仿佛提前知道了他們的目的地似的,連導航也不開,一路向前。 向崇盛沒有馬上回話,而是看了一眼后視鏡,硬是轉了一個話題:“后面有四輛車在追我們?!?/br> 程歡心里一跳,從后視鏡里看,的確有好幾輛相同型號的黑色轎車緊緊地跟在他們身后,但也只是跟著,沒做什么激進的行為。 “舅舅他們現(xiàn)在恐怕已經(jīng)知道了所有事情,mama估計也被他們軟禁起來了?!毕虺缡⑵届o地說著,面上也沒有明顯的波瀾,“我之前就預料到會有這么一天,所以事先和葉思宇打過招呼了,要是每天一過六點我沒有和他報平安,他就會在跨海大橋上等我們?!?/br> 聽到向崇盛如此坦蕩地提起葉思宇,程歡反倒有些尷尬。 曉光低伏,夜色當空,月亮掛上了枝頭。 開到跨海大橋的時候,已經(jīng)沒有什么不相干的車了。向崇盛猜大概是向家找了什么借口封鎖了路段,一開始跟著他們屁股后面的四輛車一路追到了足足十輛。若是有無人機從空中拍張照,就會發(fā)現(xiàn)那場面看起來還有些滑稽,活像是結婚迎親的禮車隊。 遠光燈亮起,向崇盛知道那是葉家的車,于是慢慢剎了車。 程歡低著頭,懷里的孩子小小的,卻那么有份量,他此刻才終于明白母親與孩子之間那不可言喻的連結。哪怕他沒有和寶寶朝夕相處過多久,只這么短短幾個小時,他就覺得全世界已經(jīng)沒有什么東西可以把他和孩子分開了。 寶寶張著嘴香甜地睡著覺,不知道夢到什么好東西了,還砸吧砸吧嘴巴,作出咬奶嘴的動作,一點也不知道現(xiàn)在情況的危機性。 車內(nèi)的燈光橙黃,向崇盛一只手趴在方向盤上,另一只手摸了摸寶寶的臉。 “你走吧,帶著孩子一起?!?/br> 程歡愣住了,他與向崇盛對上視線,認真的眼神并非作偽。 “從今天開始,你自由了,程歡?!?/br> 車窗被打了開來,海風伴著濕潤的海霧鉆進了車里。 程歡有些聽不懂向崇盛的話,腦子里就像被黏膩的漿糊給搗過一樣。 他現(xiàn)在居然覺得眼睛里酸楚得想流淚,應該是咸咸的海風吹的吧,程歡心想。 不遠處葉家的車按了兩下喇叭,很吵,似乎是在催促著什么,向崇盛就像上車時給他系上安全帶時一樣,耐心地給程歡又解開了安全帶。 程歡遲遲不肯下車。 “再給我一個吻好嗎?就像在電梯里那樣?!?/br> 安全帶的卡扣已經(jīng)被解開,但向崇盛卻抓著它,就好像沒有解開一樣。 程歡看著向崇盛。 很慢。 很慢地靠近他。 向崇盛的嘴唇一片冰涼,他們只是簡簡單單地貼著,程歡卻抑制不住地喉頭一緊。 又一聲喇叭,打破了車內(nèi)的暗流涌動。 向崇盛轉頭看向擋風玻璃,葉思宇的車燈閃爍,打著催促的信號,他才不舍地放開了緊握著安全帶卡扣的手。 程歡身前,再也沒有任何阻擋了。 啪嗒,他開了車門,海風順著車門與車身的縫隙吹到了程歡的背上。 “愛過。” 下車前,程歡很小聲很小聲很小聲地說了最后一句。 * 向崇盛目送著載著程歡的車消失在自己的視線范圍內(nèi)。 他在這輛不屬于自己的車上找了半天,才摸出一包劣質(zhì)的香煙和打火機,也沒管那么多,給自己點上了。 他從來不在程歡面前抽煙,人似乎都只愿意在喜歡的人面前表現(xiàn)出自己最好的一面。 吸。 向崇盛狠狠嘬了一口濾嘴。 劣質(zhì)煙嗆得厲害,難抽。 夜色里的黑車好像是被墨藏了起來,向崇盛看著這些蠢蠢欲動又不敢妄自行動的車,忽然又擔心起程歡晚上一個人的時候會不會怕黑,會不會摔跤。 呼。 向崇盛吐了一口煙圈。 終于,有一輛車等不住了。 它試探性地發(fā)動引擎,猛得加速沖了出去。 還行,沒等太久。 向崇盛咬著煙嘴,兩手抓著方向盤,一腳油門,形容瘋狂地朝著黑車的方向撞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