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傷情并不算嚴(yán)重，各方面指標(biāo)穩(wěn)定之后當(dāng)天傍晚就要辦出院手續(xù)了。

    “找個人來接你們一下吧，擠公交坐地鐵的身上的傷口會蹭到啊?！薄∽o(hù)士囑咐。

    杜成遠(yuǎn)依舊聯(lián)系不上，后來還是李四借了工頭兒的電動三輪車一路突突突騎到了醫(yī)院。

    小狗說他們有家里的鑰匙，就在安同想把兩個孩子先送回杜成遠(yuǎn)家的時候，他的手機(jī)收到了杜成遠(yuǎn)的回復(fù)。

    “別讓兩個孩子回家。情況復(fù)雜，務(wù)必照顧好他們寸步不離。我明天才能回去。不宜通話?！?/br>
    安同心里咯噔一下，知道出事兒了。但在倆孩子面前不好表現(xiàn)出來，只能抓耳撓腮地想理由。

    “那個……先跟我回去湊合一晚上好不好？爸爸說明天親自過來接你們。”　說完又覺得不妥，像是自己又要誘拐倆孩子似的?！斑@個……這個哥哥也在，是個宿舍……“　安同指著李四試圖解釋給小貓小狗。

    而李四正跨坐在三輪前的座椅上風(fēng)馳電掣，耳邊出了呼呼的風(fēng)聲啥也聽不到。

    小貓根本不在意目的地，他第一次坐這中“敞篷觀光車“，正興奮地到處瞅，不停地瞪大了眼睛發(fā)出“哇！哇！”的贊嘆。

    安同有些不安地望向小狗，怎么才能讓小狗理解這不是囚禁誘拐呢。

    沒想到小狗眨了眨眼睛掏出了手機(jī)?！鞍职指嬖V我了，讓我們跟你走呃。”

    安同的一顆心這會兒才放下了。

    “哥哥，等爸爸回來了讓爸爸也換個這種車吧！”　小貓激動得眼里冒星星，風(fēng)吹得小臉兒通紅。安同把自己在火災(zāi)現(xiàn)場蹭得臟兮兮的外套脫下來想要給小貓披上，搭在小貓肩膀之前又瞧了瞧小狗，小狗只是笑了笑，然后低下了頭假裝沒看到。

    他恨不得這世界上所有的人都能愛小貓對小貓呵護(hù)備至?？吹桨餐苓@樣真心，小狗只覺得幸福。

    回到工棚的第一件事兒，安同就忙著燒熱水給倆孩子洗小臟臉兒洗頭發(fā)里藏的灰塵。

    李四坐在床上撇著嘴，安同這一趟出去，巨型泡腳桶沒送出去就罷了，那新買的唯一一套干凈的衣服也搞得滿是破洞灰塵。這到底是誰的崽子，咋安同那么上心。平時一年四季自己洗臉洗頭都是打開水龍頭，里面出來的水是啥溫度就啥溫度，李四一度懷疑如果水龍頭里流出巖漿來安同也能面不改色地把腦袋放進(jìn)去。

    可看看現(xiàn)在，嘖嘖，整個一人體溫度計，接了半盆兒涼水，又往里兌熱水，手指摸一摸，哎呀還不夠暖和，再添熱水，哎呀又燙了點(diǎn)兒，再加涼水。

    “嘿，水這么多，腦袋一放進(jìn)去就溢出來了！”　李四酸不溜秋地說。

    “呃呃！你說得對說得對！”　安同又手忙腳亂地把一個盆里的水分成兩份兒。

    “我來幫你一起吧……“　　小狗不知道什么時候出現(xiàn)在了安同身邊。

    安同瞧了瞧，沒見小貓。

    “就在走廊上，看推土車呢?！薄⌒」分噶酥复巴?。安同望去，果真，小貓就像是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趴在欄桿上目不轉(zhuǎn)睛地跟著推土車小腦袋上下左右地忙活。

    “他不會跑遠(yuǎn)的，只在窗外，放心?！薄⌒」沸α诵Γ檬种冈嚵嗽囁疁?。

    “小貓體寒，平時喜歡用稍稍燙一些的，而且水不要裝太慢，他喜歡玩水，給他裝多了他就不認(rèn)真洗了。還有，他閉上眼睛洗臉或者用毛巾擦臉的時候要在旁邊不停地跟他講話，要不然他會害怕。爸爸說那叫分離焦慮，和成長經(jīng)歷有關(guān)，很難痊愈……”　小狗細(xì)心地囑咐著每一個細(xì)節(jié)。

    安同有些紅了眼眶，他心里又甜蜜又緊張。小狗好像已經(jīng)在嘗試著接受自己，正在逐漸把照顧弟弟的責(zé)任一點(diǎn)點(diǎn)交托給自己。

    平時幾十斤的麻袋扛上就走，這會兒這份責(zé)任卻覺得未曾有過的沉甸甸。這是安同人生中第一次體會到被需要感，他不再是一個被人排斥、特殊對待的精神病變態(tài)，而是一個真的可以承擔(dān)責(zé)任、可以給予愛、被信任的人了。

    “謝謝你……”　安同很小聲說。

    “講什么謝謝，只要小貓開心幸福，我應(yīng)該謝謝你。”　小狗也紅了眼眶，望向窗外正和推土機(jī)揮手的弟弟。

    “呃……那個……咱們簡單清理一下就去吃飯。洗澡的話……這里很不方便，容易弄濕身上的傷口，等你們明天回家了有浴缸了再洗，先湊合一晚上吧?！薄“餐行┠樇t，岔開了話題。他終歸還是一個不大能表達(dá)自己情感的人。

    小狗抿嘴低頭笑，這一點(diǎn)倒是和杜成遠(yuǎn)很像。

    “我自己用這個盆，你給小貓洗吧，要不他能把水濺得到處都是把這屋子淹了?！?/br>
    小貓的小臉兒嫩得能捏出水來。臉上的灰塵看起來都變得調(diào)皮又可愛。安同涮濕了毛巾，碰都不敢碰，生怕自己手重了就把那白皙的皮膚給擦破了。

    毛巾輕輕地敷上去，遮住了小貓眼睛的時候，安同在旁邊很溫柔地問，剛才在外面看到什么好東西了？

    毛巾還捂著臉呢小貓就迫不及待地用手比劃著挖土車的形狀，晃動著胳膊肘模仿著上上下下的鏟子。安同都憋不住笑出了聲。

    安同用的勁兒實(shí)在太輕了，土沒擦掉反而和了一臉泥。

    “干凈了嗎？”　小貓?zhí)ь^望著安同問。

    安同很尬尷地?fù)现^。

    最后還是在小狗的場外輔導(dǎo)下安同才完成了第一次給小貓洗頭發(fā)洗臉的經(jīng)歷。小貓的確會害怕，只要閉上眼睛臉埋在盆兒里他就會忍不住地想要伸手去抓身邊的人。小狗偷偷向安同招手，替換掉了自己的位置。被小貓攥緊衣角的那一刻，安同覺得那只小手也攥緊了自己的心。

    “給小魚也澆點(diǎn)水吧！”　小貓從胸口拽出了杜成遠(yuǎn)給的玉佩，很真誠地望著安同。安同目瞪口呆地愣了幾秒，最后還是極其殷勤地又去找杯子，兌溫水，倒進(jìn)小貓的手心兒里。小貓心滿意足地帶著小魚又跑到屋外看挖土車去了。

    趁著小狗出去倒臟水的工夫，李四偷偷拉住了安同。

    “嗯？”　安同還沉浸在無盡的亢奮幸福及甜蜜的夢境之中，被李四一拽嚇了一跳。

    李四抬起下巴沖著屋外示意了一下，然后指了指腦袋?！吧底影?？”

    倆孩子是漂亮，洗干凈了之后像商店櫥窗里擺的瓷娃娃似的找人稀罕，可弟弟的那個腦子，總好像有點(diǎn)問題……

    八卦一下而已嘍，工地上議論議論外人傳傳閑話太正常了，李四萬萬沒料到安同的反應(yīng)那么強(qiáng)烈。

    李四都沒來得及反應(yīng)就被安同一把揪住衣領(lǐng)摔在了墻上。

    “你他媽的給老子再說一遍！”

    李四和安同同屋兩年，安同一次都沒有對他動過手。李四嚇懵了，呆呆地望著安同舌頭打結(jié)什么都說不出來。

    端著盆回來的小狗在屋外聽到了李四的問話，也看到了安同的暴怒。他放下手里的盆兒，很平靜地走到李四和安同之間，拽了拽安同的衣角。

    安同猶豫了兩秒，還是放開了李四，但眼神還是刀子一樣盯著。

    “我弟弟他很聰明的，只是小時候的生長經(jīng)歷跟別人不太一樣，所以有一些交流方式也會有區(qū)別，但是他很懂事，多說幾遍他總是會理解的。哥哥，給您添麻煩了。”　小狗很禮貌地給李四解釋。

    李四的臉?biāo)⒌匾幌录t了，受寵若驚地擺著手。

    “沒沒……不……不麻煩……“

    話還沒說完呢小貓就跑進(jìn)了屋子，跑到李四的身邊眨巴著眼睛望著他。

    “大哥哥謝謝你開拖拉機(jī)送我們，這個送給你……“

    小貓拉起李四黝黑又粗糙的手，往手心兒里放了一只餐巾紙折的千紙鶴。雪白而柔軟，和小貓一個樣子。

    那天李四一個混子、大老爺們兒、大直男，哭得跟他娘的中學(xué)女生失戀了似的哇哇的。

    世界上真他娘的有天使，嗚嗚嗚，我的心靈太骯臟了，嗚嗚嗚，世界太美好了，嗚嗚嗚。

    還有那是三輪摩托不是拖拉機(jī)，嗚嗚嗚，改天帶你坐真正的拖拉機(jī)嗚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