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視頻掛斷之后，余蘇杭看了看表，不早不晚，有點尷尬的時間。

    坐公交過去要一個多小時，加上等車的時間，現(xiàn)在出門的話應該還趕得上晚飯。

    在床邊愣愣地坐了一會，余蘇杭打起精神洗了今天的第三遍澡，把臥室收拾干凈，走的時候還順便捎上了門口的垃圾袋。

    跨城區(qū)的公交車要隔很久才能等到一班，他今天來得算巧，不多時就看到了熟悉的206路藍色的車身。

    三四點鐘的時間，車上只有零星幾個人。陽光穿過不太干凈的車窗，落在另一側(cè)座位上，被分割成長短不一的線。暖融融的，烤得人昏昏欲睡。

    余蘇杭照例坐到了倒數(shù)第二排的位置上。

    他喜歡坐在這里，因為不論太陽在哪一側(cè)，這個座位始終不會被陽光照到。

    余蘇杭穿的還是上午那身衣服，衛(wèi)衣加薄外套，牛仔褲配運動鞋，干凈又清爽，像個還未經(jīng)過社會洗禮的大學生。

    他安靜地坐在那，目光投向窗外，神情還有些恍惚。

    事實上，幾乎每次視頻過后，他都要花上一兩個小時才能緩過來。

    雖然每一次調(diào)教結(jié)束，River總是會根據(jù)他當時的狀態(tài)安撫他一番，但畢竟隔著網(wǎng)絡(luò)，有些東西很難透過屏幕傳達過來。

    更何況，對方一直不知道的是，像剛才那樣隔上幾天才會有一次的視頻，通常是他乏味而疲憊的生活里唯一的放松途徑。

    這半年來，只有面對著男人跪下來的時候，他才敢把真實的情緒全都表現(xiàn)出來，坦誠吐露內(nèi)心的想法。

    與其說放松，倒不如像是一種發(fā)泄。

    短短不過半年，他的確因為這段關(guān)系而產(chǎn)生了積極的變化，至少不會像以前一樣封閉自己了，偶爾還會跟著同事去聚個餐，這放在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余蘇杭不敢想象，如果有一天他和River結(jié)束了這段關(guān)系，自己的生活會變成什么樣。

    傍晚的天光從金黃一寸一寸地變成了橘紅，最后消失不見。司機師傅把車廂里的燈打開了，慘白的顏色，勉強趕走了黑暗。

    余蘇杭拉開車窗，微涼的夜風裹著鬧市區(qū)特有的氣味飄了進來，吹得人很舒服。

    他有點輕度近視，瞇著眼睛勉強借路邊攤的低瓦數(shù)白熾燈辨認出烤面筋和火爆魷魚的招牌，晚高峰已經(jīng)將公交徹底困在了車流里。

    余蘇杭看著窗戶底下來來往往的電動車，不動聲色地抽了抽鼻子。

    中午吃的不多，他有點餓了。

    車門忽然打開了，司機沒回頭，遠遠地吆喝了一聲，大意是需要下車的現(xiàn)在就可以下了，一會兒到了站點就不停車了。

    索性已經(jīng)離目的地不遠了，余蘇杭起身跟著前面的大媽一起下了車。

    像是破除了什么結(jié)界，嘈雜的聲音在公交車啟動的一瞬間闖入了耳朵，屬于普通老百姓的煙火氣讓余蘇杭頓時有種不真實感。

    前方光影攢動，他定了定神，壓下內(nèi)心那股子細微的恐懼，朝著人群走去。

    十五分鐘后，余蘇杭站在市人民醫(yī)院大門口，咽下最后一口煎餅果子，順手把袋子丟進旁邊的垃圾箱。

    他拍了拍手上的殘渣，忽然想起下午視頻的時候River的命令，于是走到旁邊的小報亭買了瓶水，一口氣灌下去小半瓶，這才攥著瓶身往病房樓走。

    從電梯一路上到九樓，護士站空無一人，估計是交接班吃飯去了，走廊里彌漫著一股醫(yī)院特有的味道，讓人有些窒息。

    余蘇杭熟門熟路地穿過護士站，藍底白字寫著“腫瘤內(nèi)科”四個大字的指示牌很快被拋在了身后。

    他停在了其中一間病房外，等了一會才推門進去。

    兩人間的病房，還算寬敞，窗邊的床上躺著個形容枯槁的女人，另一張病床是空的，暫時還沒人住。再旁邊是張小沙發(fā)，桌子上放著沒來得及收拾的碗筷，還有個粉紅色的保溫桶。

    護工看年齡約摸五十來歲，正坐在床邊的椅子上靜音看電視，見他來了忙起身打招呼。

    余蘇杭放輕聲音問：“睡著了嗎？”

    護工說剛睡下沒多久，今天輸液輸?shù)迷纾盹堃呀?jīng)吃完有一會了。

    余蘇杭點了點頭，在小沙發(fā)上坐了下來，看著護工輕手輕腳地收拾桌子，忍不住說：“辛苦您了。”

    護工阿姨擺了擺手，“客氣什么，我也是拿工資辦事。再說平時跟她說說話聊聊天也挺有意思的?！?/br>
    說完，她遲疑了一下，開口道：“今天醫(yī)生來查房的時候跟我說，可能不太樂觀……”

    余蘇杭將視線投向病床，那張臉逐漸與記憶中的重合，卻比那時候蒼老了許多，消瘦的臉上是病重的憔悴。

    “嗯?！彼届o地說，“我知道?！?/br>
    他早就知道不樂觀了。

    從她住進醫(yī)院的第一天，余蘇杭已經(jīng)聽醫(yī)生重復了很多遍這個詞。

    余蘇杭說不出自己當時是種什么心情。

    按照常理，他是恨她的，知道她要死了應該高興才對。

    畢竟從四歲就被扔下的人是他，在孤兒院長大的人也是他。

    可他還是鬼使神差地把自己大學畢業(yè)后工作這些年攢下的老本全拿了出來，湊錢給她做了手術(shù)，結(jié)果還是從肺轉(zhuǎn)移到了其他部位。

    余蘇杭像是不知道她的病情，護工照樣請，醫(yī)藥費照樣付，只字不提放棄治療。

    只是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時候，從繁華地段的精裝公寓搬了出來，住進了又亂又差的破舊樓房。

    余蘇杭又坐了一會，趕在女人醒之前離開了。

    走出醫(yī)院大門，壓在胸口那種沉甸甸的感覺終于消失了不少，手里的礦泉水瓶已經(jīng)被他捏得變形了。

    余蘇杭順著路往車站走，路燈把他的影子拉得長長的，遠處隱約傳來廣場舞的音樂聲。

    這個點應該還能趕上末班車。

    剎車聲傳來，余蘇杭抬頭瞥了一眼，不是他等的那一輛。一對小情侶從車上嬉笑著下來，手牽手走遠了。

    余蘇杭擰開礦泉水瓶把剩下那些喝凈了，在漸涼的夜里緩緩呼出一口氣。

    這才剛剛過去幾個小時，他已經(jīng)又開始期待下次視頻了。

    也不知道下次會是什么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