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麗思被噩夢糾纏，那是一個陰沉的日子，她忘了自己在做什么，但格森出現(xiàn)在街角，她對此怦然心動。緊接著，那張臉開始扭曲，逐漸變成無數(shù)雙眼睛，就像她曾看過的那樣。另一個畫面吞沒了這些，她看見身著家居服的女人赤腳在屋里神經(jīng)質(zhì)地踱步，然后發(fā)出尖叫，如同瘋子。對，是她，米麗思不敢念出某個相同的名字，害怕承認潛伏在腦海最深處的記憶——

    她曾是個護士，拋棄了一切，只為活成小鎮(zhèn)居民中的一員。

    當驚恐地從夢中醒來，米麗思便意識到了自己的身份，就像被放置在舞臺上的木偶，她被某種力量篡改了記憶，毫不懷疑地居住在這里。幸好韋德趕來了，他那么喜歡她，愿意探知帷幕背后的秘密。米麗思捂住心臟所在的位置，感受那不安的搏動，在這一刻，她知道該做什么了。

    而韋德不能入眠，熬了一整夜，他好不容易瞥見窗外隱約的一縷晨光，很快又被濃霧籠罩，不知所蹤。但米麗思來了，他急忙下樓迎接，被緊緊攥住了手掌：“你說得對……我們必須離開……我們從不屬于這里……”

    韋德警惕地使了個眼色，觀察了一遍周遭，確保只有他們兩人待在這個空間，才舒了一口氣。

    米麗思不由加重了幾分力度，仿佛唯獨面前的人才是真正存在的，能讓她感受到溫熱。

    于是他們在暗處商量好逃離的計劃，根據(jù)天氣預報，霧氣將在本周日變得最濃，使一艘飄向海中的船變得難以察覺。盡管這顯得非常危險，但兩人沒有更好的辦法，狂熱地相信自己的想法。米麗思還叮囑道：“夜晚會有一些奇怪的東西在鎮(zhèn)子上游蕩，我看見過他們，那些碩大眼睛就像魚一樣！”原先她就不喜歡忽然出現(xiàn)在小鎮(zhèn)的那群人，現(xiàn)在更是厭惡。

    時間很快來到了周日夜晚。

    吉諾結(jié)束了電臺播報，與少有地過來接他的格森在門外接了個吻，舍不得松開。身后的建筑已經(jīng)被各種涂鴉、圖案覆蓋，或者說，從某個時刻開始，整個小鎮(zhèn)都成了“眼睛”注視下的獵物。但鎮(zhèn)民們毫無反應，久而久之，他們沉浸于此，什么也不在乎了。

    “聚會當然非常成功……哦，可愛的孩子，我多希望盡快看到他們出現(xiàn)?！奔Z笑了笑，“雖然你不喜歡外出，但熱鬧的氛圍也很不錯吧？”

    格森明顯思索了一會，面無表情地答道：“勉強?！?/br>
    聞言，吉諾忍不住用手肘輕輕戳了他一下，調(diào)侃道：“如果不是為了你——”

    他們不打算回家，今夜?jié)忪F幾乎吞沒了前方的路，但不遠處的熒光海岸上，海潮正散發(fā)著淡淡的光芒，一次又一次撲向礁石。吉諾聽見背后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沒有在意，這是一個美麗的夜晚，除了他們，其他人也愿意閑逛。格森則仿佛回到了某種令他格外舒適的環(huán)境，臉色逐漸紅潤，嘴邊掛上了一絲笑容。

    此時，米麗思卻正陷入絕望，當她隨著韋德的腳步悄悄趕到碼頭，那里什么也沒有。據(jù)說將韋德帶到這里的船宛如幽影或一縷煙塵，消失了，他撕扯著自己的頭發(fā)，不斷回憶，但一無所獲。米麗思試圖讓他冷靜下來：“就算今晚不行……”

    “不，不，這座小鎮(zhèn)發(fā)現(xiàn)我了！”韋德比前幾日他們見面時更憔悴了，這種改變悄無聲息，“我一直在做惡夢，啊，我知道這很不妙，我的船到底在哪里！”

    米麗思站在原地，忽然感到了一陣寒冷，不是海風攜帶的涼意，而是被某些視線注視的感覺。她頓時顫抖起來，那是熟悉的、曾無數(shù)次投向她的目光，為什么現(xiàn)在才察覺？也許從她踏上這片土地的瞬間，就已經(jīng)變成了被俯視著的對象。她望向韋德，對方正傻傻地盯著卷起波浪的海，在濃霧中，那是一片深邃到恐怖的黑暗，寂靜遙遠。

    “……”

    兩人終于踏上了歸途，霧氣籠罩在半空，街道兩側(cè)的涂鴉好像活生生的眼睛，緊跟他們的腳步。米麗思努力挺直腰身，但漸漸地，她不得不分出力氣扶住身旁的男人。對方咳嗽著，從嘴里吐出疑似海藻、細碎魚骨的東西，同時，渾身散發(fā)出濃郁的海腥味。米麗思突然明白了，那艘船是不存在的，韋德與她一樣，被那個力量以無法用常理思考的方式帶到這座小鎮(zhèn)上。

    “嘿，米麗思，你們也在散步嗎？”一個年輕男性的聲音響起。

    她頓住了。

    吉諾似乎有些困惑：“看樣子熒光海岸的風景不算太好？確實，今晚的霧氣太重了?！?/br>
    米麗思快要托不住韋德的身體，鼻息愈發(fā)急促，胸口因緊張起伏不定。在她眼中，那里兩個修長的身影后，許多野獸似的眼睛望過來，好像要見證她的悲慘。米麗思認出了每一雙，對，無論是那些矮小的、奇怪的女士，或者曾和她交談的凱莉、約翰或蘇珊……他們成了某種形象相似的東西……可怕的瘋子。

    但最令米麗思驚恐的是，所有怪異眼睛的主人，全都以虔誠的姿勢跟隨在吉諾和格森身后，如同仆從。她晃了晃神，再也無法直視他們，不，準確來說，她再也不會為格森的臉龐怦然心動——他早已陷入那片深沉的黑暗里，他已被打上專屬的符號——吉諾仍對她展露笑容：“回去好好休息吧，明天的天氣可能會變好哦?！?/br>
    “我，我知道了?！泵愃家泊瓜骂^顱。

    她帶著頭腦已然混亂的韋德匆匆離開，所有隱藏在黑暗中的生物目送著，他們清楚，從明天開始就會擁有兩個新的、徹底留下來的同伴。比起用暴力手段，哦，這樣幸?？鞓返暮媒Y(jié)局不是更讓人高興嗎？

    ……

    周一。

    “據(jù)稱米麗思與韋德的婚禮將在明日舉行，這可是最近的一件大喜事，鎮(zhèn)民們紛紛表示會送上賀禮。希望今天的濃霧沒有影響大家的好心情，一直支持小鎮(zhèn)電臺的老聽眾們，以及剛定居小鎮(zhèn)的新朋友們，晚安?！?/br>
    格森回聽了一遍，才戀戀不舍地關掉錄音機，旁邊的吉諾假裝不滿：“我已經(jīng)在這里了，你快點把它收起來，不然我會吃醋的！”他知道格森有這種小習慣，當然，也是小情趣。

    “你的聲音變得更好聽了?！备裆皣@。

    聽了這話，吉諾撇撇嘴，說：“我再克制一下吧！但沒關系，很快鎮(zhèn)上的人都要換一批。這次你想挑選什么獵物？我覺得可以換個口味，太過沉迷神秘學的話，就會很容易被我們影響。哎，或者像最初的你，那種一板一眼的家伙……”

    “不行?！备裆櫰鹈碱^，“你對我不滿意了？”

    吉諾連忙解釋：“我怎么敢？我還在等你適應，徹底拋棄軟弱的部分。唉，比起岸上，我更喜歡海里。昨晚我還在想，等現(xiàn)在的鎮(zhèn)民全部同化成仆從，進入深海，你的身體應該也會有更大變化了。”他真正的身軀過于龐大，可格森只是個普通人類，需要很長時間才能在他的影響下轉(zhuǎn)變到適應深海的環(huán)境。與此同時，由于他的力量太強，為了不讓格森的感情被磨滅，吉諾必須維持住一個和諧的假像，讓對方過上正常的生活，直到轉(zhuǎn)變徹底完成。

    正因這樣，吉諾才會不斷帶來新的人類，充實這座小鎮(zhèn)，甚至給每一個人編造了身份、記憶與美好的氛圍。格森也樂于參與其中，上一回他們用網(wǎng)絡群組的方式，吸引到了這些喜歡神秘學、獵奇知識的人，可惜沒能堅持太久，才幾年，就全變成仆從狀態(tài)了。

    當然，也少不得一些過去的仆從被吸引著回到岸上，吞食、誘惑同伴，吉諾懶得阻止，反正最后都是他的子民——他始終注視著他們。

    “慢慢想吧?！备裆矚g角色扮演的滋味，伸手撫摸了一下吉諾的臉，說，“可以嘗試換個故事，哈，新的戲碼?！?/br>
    吉諾順勢撲到他身上：“隨你喜歡，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給你?！?/br>
    格森聞言湊近親了親對方的鼻尖，然后下滑，將那張紅潤的嘴唇噙住。在這個瞬間，他的瞳孔中映照出巨大的、深黑色的身影，很快便消失了，依然是屬于年輕人朝氣蓬勃的漂亮臉蛋。他愈發(fā)沉迷，一把抱起對方，走向臥室。

    意識到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吉諾放軟身體，腦中浮現(xiàn)第一次見面的場景——他從無盡的深海偶然地一瞥，便捉住了那個溺水的度假者，心動也隨之而來——然后，他們相愛，他們zuoai，變成一對普通又絕不普通的愛侶。吉諾微微張開嘴巴，用牙齒輕磨靠得極近的脖頸，人類啊，多么脆弱，卻使他沉溺其中，甘愿一直等候。

    今夜仍是濃霧天氣。

    街道寂靜，碩大眼睛的鎮(zhèn)民忽地拉上窗簾。明天他們要參加米麗思的婚禮，并為這對新人送上祝福。

    這肯定又會變成小鎮(zhèn)電臺的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