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埋葬
而多雨的日子也悄然而至,它接替了陽光燦爛的時候,沼澤因此漲得更滿,幾乎淹沒了水仙花叢。伊奇在木屋邊挖了不少溝壑,用以排水,同時嚴禁我獨自外出,更不接受我把雙腿浸在積水里的舉動。我不得不待在屋里看彩虹,在空閑的時候,我總想要打盹、胡鬧和zuoai。 他沒有任何意見,嘖,這個故作正經(jīng)的男人,我的伊奇,他恨不得我一直黏在他身上,如同糖漿裹著面包。陰雨天時,我們讀那些嚴肅文學(xué),有些詞語、概念很晦澀,連伊奇也不懂,于是我們一同查找資料——帶回來的書快要填滿我們的書房了,伊奇打算另外開辟一處地方存放——等弄明白了這一章節(jié),我舒了一口氣,鉆到他懷里求歡。伊奇那副認真的模樣太吸引人了,我忍不住,更何況天氣最適合無所事事,手指交纏在一起。 在窗臺zuoai的感覺,與在臥室不太一樣,我有些費力地勾住他腰身,害怕自己會掉下來。變長了的頭發(fā)垂在后背,發(fā)梢被汗水慢慢打濕,而窗戶外面,雨水不斷撲過來,卻無法沾染我的身體。我感到無比溫暖,不僅是赤裸的rou體緊擁,還包括他熾熱的欲望所帶來的刺激,叫我融化,胳膊失去力氣抬不起來。 絕對不要招惹一個閑下來的男人,我用自己的親身經(jīng)歷證實了這個真理,在被折騰到好幾天不能腳尖碰地后,我安分了不少。不過伊奇沒打算繼續(xù)把我翻來覆去地cao出汁水,坐在床邊,伸手摸了摸我的額頭:“頭發(fā)太長了,我?guī)湍阈藜粢幌??!彼f這話的表情,如同花匠盤算著修剪水仙花,使它迸發(fā)出更美的激情。 望著他的眼睛,我點了點頭,恰好今天只是驟雨,天空還算晴朗。伊奇找出剪刀,小心托起幾縷發(fā)絲,從尾端開始剪短,碰上打結(jié)的地方,就仔細梳理。我挺直腰背坐好,害怕影響他的發(fā)揮,同時腦內(nèi)胡思亂想,猜測平常對方怎么打理自己,好像從沒在我面前展示過類似的畫面。 中途,我垂下眼,看見地面落了不少頭發(fā),淡色的,好像失去生命的枯草。事實上,我一直覺得奇怪,這具身體既充滿活力,又給我一種暮日余暉的錯覺,連生長著的長發(fā)也顯得虛假。而且我的皮膚是那種不正常的潔白,伊奇曾解釋是由于我生過病,但我沒有記憶,不能判斷真假。好吧,我只是無條件信任他,即使他欺騙了我,又怎么樣呢?我們相愛,他對我和我對他是一樣的心情。 “上面一點,會不會更好看?”伊奇的詢問使我回神。他挑選了一枚水仙花的發(fā)飾,我不知道他將東西藏在哪里,但很漂亮,我認可了他的舉動。然后伊奇替我戴上,正好把耳畔細碎的發(fā)絲都收起來,顯得干凈。伊奇十分滿意:“這是禮物,這段時間不能外出,委屈你了?!?/br> 吊著心臟的疑問一下子就不算什么了,我不問,他也不必說,就這么愉快地過。我輕輕碰了碰:“我又不是鬧脾氣的女孩子……” “自然不是?!彼盐冶Щ卮采?,“你是我的水仙花。” 殺死一位英雄不需銳利箭矢,寥寥幾句甜言蜜語,就能使最堅韌的靈魂消融;高懸在蒼穹的彎月,在愛慕的凝視里輕盈地墜落,沒入反光的水中;堅硬的海岸被急不可耐的奔流沖撞,終于如奶酪般軟化,塑造出最合適的形狀……我喟嘆一聲,心想對方可真狡猾,難怪我甘愿被俘虜。 遺失的記憶也仿佛不再重要,伊奇給予我更多,讓我著眼于現(xiàn)在和未來,不覺得過去有任何遺憾。 忘就忘了,日子依然像水慢悠悠流過…… 死者被埋葬在這個周日的夜晚,起初我不知道,以為是哪里的宴席,伊奇告訴我,那應(yīng)該是一場葬禮。當(dāng)時我們正穿過樹林,聽見參差不齊的嚎哭,定睛看去,一行身著黑衣的人抬著棺材,往村子附近長久保持下來的墓地走去。我?guī)缀醪唤咏沁叄@次生出了些好奇,拉著伊奇默默跟上去。死者的身份并不陌生,是那個紅裙的女人,她得了放蕩的病,藥物不能救治。為她送行的還有幾個愛慕者,他們并不計較她的縱欲縱情,只是哀悼一朵玫瑰的凋零。 去天國的道路據(jù)說需要白鴿的雙翅、指引的燭光和樂曲,我尚記得她與車隊的男人偷情,艷麗又yin浪,雖然我不認同她的行徑,但一個生命悄然流逝的事實依然令我悲傷。更何況,不久前她曾鮮活地盛開過,此時卻不得不被埋葬在深色的土壤里,留站在墓xue兩側(cè)的親人、追求者黯然神傷。 事情就是這樣——當(dāng)我們在葬禮結(jié)尾悄悄離去,我內(nèi)心涌起一股惆悵,步伐也不自覺緩慢下來——我看向伊奇:“在生命盡頭,我們會去哪里呢?” 實際上,我們?nèi)ゲ涣四莻€教徒口中圣潔的樂園,哈,他們將同性愛視為罪惡、嚴重的過錯,用最下流、惡毒的語言咒罵,連文學(xué)作品也常常用惋惜的口吻說:“……那是一時的意亂情迷,紳士終究會意識到,他缺少一個女神,充滿柔軟魅力的軀體將指引他回歸正途?!蔽易ゾo身旁人的手,與他十指緊扣,這是我第一次想到死亡。 正好午后的日光透過葉縫,在地面灑下破碎的光斑,我們遠離了悲傷的墓園,周圍是屬于夏季的繁花與蟬鳴。伊奇沉默片刻,才開口道:“別怕。我們已經(jīng)有歸宿,那是一個寬容的國度,無所謂同性或異性,哪怕是被教律詆毀的、最驚世駭俗的愛情,也能找到清靜的樂土?!?/br> “好吧,只要你在?!蔽衣冻鲂θ?,“此時此地,讓我死去也值得了?!?/br> 我的話使他感到不悅,但伊奇沒有反駁,而是把我壓在鄰近的樹干,狠狠吮吻我的嘴唇。他為自己的失禮道歉,卻不停止,直到我喘不過氣,臉頰如剛成熟的蘋果紅潤。 將來太過遙遠,我舔舔嘴唇,把無用的思緒拋在腦后。 他笑了笑,轉(zhuǎn)移話題:“走吧,我們?nèi)タ纯礂鳂洌锾斓臅r候它會長得非常漂亮……” 父輩教導(dǎo)的知識被幼嫩的身體記憶,等樹葉轉(zhuǎn)紅、轉(zhuǎn)黃,我發(fā)現(xiàn)扁頭鷺全都長大了,相互求偶,整天在沼澤中發(fā)出吵鬧的叫聲。不過它們早已不是我畫布上的主角,最近我喜歡的是鹿,伊奇擅長追蹤,還帶我觀賞到鹿群。 “親愛的,今晚我能喝一些酒嗎?”我問。 燒熱的杯盞會蒸發(fā)酒精,而我不想嘗試僅剩甘甜的液體,更何況,伊奇剛用野果、香料釀出了特別的成品,我要嘗試它的原滋原味。他似乎嘆了一口氣,無奈說道:“只是一些,你承諾,過量的酒精會讓你頭痛?!?/br> “成交。” 灰色的天空不能挽留夕光,最終,在傍晚時分,伊奇采集到野蜂蜜,正好用來涂抹rou類。我用小刀削著一束樹枝,然后把流淌著蜜汁的rou塊串好,擺在火上緩緩燒熟。這是從某本游記里看來的烹飪方法,據(jù)說流行于西部偏北的城市,那里的人生活方式粗獷豪放,最擅長腌制rou和果實。 等食物散發(fā)迷人香味,我們一邊飲酒,一邊伴著月色用餐。不遠處的林子里一直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不過被吸引來的動物懼怕火焰,也被伊奇一貫的殺戮行徑恐嚇,只是踱步,不敢隨意靠近。我咬了一口本在沼澤水面生長的紅果,記不清它的名字,很酸,汁液從唇間滴落,被覬覦著的男人舔舐。伊奇順勢吻了吻我的嘴唇:“這么喜歡?” “時間剛剛好,它們的味道也剛剛好?!蔽姨裘肌?/br> 機緣巧合被他發(fā)現(xiàn)的沼澤以及周遭土地,現(xiàn)在是我們生活的樂園,無論是果實、生rou或花束,它全部給予,并溫柔地包容了我們。 到了深夜,我看見幾顆流星劃過天際,連忙喊伊奇去看。 “來了?!彼麑⒖葜?、落葉添加進火堆,并攤開從屋里拿來的毯子,蓋在我膝上。 我朝他眨眨眼。 就在這個剎那,天全然黑了,流星在邊際稍瞬即逝。 將毯子的一半分給身旁人,我懶洋洋靠在他肩膀,渾身上下都舒展開來。傳聞向星辰許愿,路過的神靈就會聽見,可惜我不信,也沒有什么需要虛無縹緲力量完成的心愿。 他說:“……逐漸冷了?!?/br> 帶來秋季的風(fēng)吹亂我的頭發(fā),確實微微發(fā)涼,我還舍不得回去:“再待一會吧?!?/br> 走過這么漫長的歲月,從東到西,今夜才抵達這里,星光是毫無保留誕生的美麗。 愛也如此。 永遠是個荒唐又爛漫的詞語,我抬起頭,試圖把景色與伊奇的神情全都印在瞳孔,直到永遠。他說我們終將去往同一個美麗的國度,我有些昏昏欲睡,或許能在夢中稍微窺見它的模樣。 垂下的毯子一角被他拉起,然后,我感覺整個人被抱回了屋中,回到我們的臥室。天窗上,夜空烏黑如墨。 “……不用早起,我還沒做好獨木舟,再過半個月,我們才能在水上悠閑地釣魚?!蔽衣犚娨疗驵?。 朽木躺在樹林的地面,菌子在尾部冒出來,那天我和他一同將合適的木材拖回家里,并期待著新的出游。是的,醒來又是一個普通卻美好的清晨,我不需要太早起來,伊奇會準備好早餐和瓶中新鮮的花束。我迷迷糊糊攬住他的腰,然后熟睡,在夢中我看見沼澤的水仙花不斷搖曳,我和他劃著獨木舟,慢慢漂流。 【注】把第七卷每一段的第一個字連起來,就是攻受過去真正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