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上絕對占有,相對自由(一)
六國起事被破壞的過程極具荒誕之感,歸咎于他們找錯了軍師,衛(wèi)國的長君侯名動天下,智謀超絕,可他絕不是什么好相與的對象,和他合作無異于與虎謀皮。 衛(wèi)國也被秦國所滅,但長君侯對秦并沒有其他諸國的血海深仇,大概一開始他是裝出了深仇大恨的模樣才取得信任的。 此后的反轉(zhuǎn)就讓六國看傻了眼,長君一面和他們虛以委蛇,一面給自己留后路,還不忘和秦國的特使暗中接觸泄露秘密,誰也不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 長君以六國來投誠,可秦國的朝堂文武俱不信他的誠意,一力諫言將此人收監(jiān)待審,嬴政欣然同意。 云陽國獄內(nèi),一襲天青色淡竹紋長袍的長公子走進來,腰系一條兩指寬的素白腰帶,頭戴白玉冠,簪一根嵌有紅寶石的白玉簪。 陰暗潮濕的監(jiān)獄深處搖曳如鬼火明滅,隨意盤坐在草席上靠著磚墻閉目養(yǎng)神的男子聽到了鐵門開啟聲,緩緩睜開了眼,望到來人露出一個溫和儒雅的微笑,說了句:“你還是來了啊?!?/br> “你不想笑就不要笑?!狈鎏K不喜歡這樣的笑,假得要命,活似拿筆畫上去的,沒有任何真實的感情在里面,只是機械的描摹而已。 長君果然收斂了笑容了,眼神不帶一絲溫度。 扶蘇從身后的白谞手里接過兩壇醴酒,將一壇丟給長君,長君長臂一伸接住了,剝掉封口,濃郁的酒香逸散出來。 “好酒?!痹捳f這樣說,但長君卻未露出欣喜之色,“你有什么問題可以盡管問,看在酒的份上,我定對你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扶蘇靠著鐵欄自顧自先飲了一口,醴城美酒醉章臺,名不虛傳。 被他父皇盛贊的醴酒甘冽清澈,入喉若溫火綿綿,后勁不覺,卻又不使人一下子就醉倒了,而是慢慢悠悠的使人沉浸在酒香里不知今日何日兮。 白谞輕聲提醒:“殿下不擅酒,少飲些為好?!?/br> 扶蘇抬抬手,“言舒你讓人都出去,我要和長君侯好好敘敘舊。” 他未發(fā)現(xiàn)自己說完“敘敘舊”的時候長君的眼神變了一瞬,但任何情緒的痕跡在此人身上都停留的過于短暫,短暫到就好像不屬于他本身一樣。 長君喝著酒,懶洋洋地道:“好了,現(xiàn)在就剩咱們兩個人了,你可以問了。” “你對魏曦冉做了什么?” 長君神色不變,但眼里已經(jīng)有了緊張之色,語氣卻是輕松,“為什么這么問?” 扶蘇未錯過他的異樣,“他發(fā)現(xiàn)了你的秘密,在終南山。所以你對他做了什么?” 魏曦冉一再暗中傳信過來稱長君是妖魅,只有在終南山找到他的巢xue才能殺死他,扶蘇不信鬼怪之說,可長君卻和常人有異,他甚至有預(yù)感自己的穿越都和此人脫不了干系。 魏曦冉的狀態(tài)很不對勁,扶蘇不得不懷疑是長君所為,暗令范綏過去找他,范綏回信說他不肯走,一直在終南山徘徊,但未找到那什么巢xue。 “我可什么都沒做,至少此時是的。”長君復(fù)又輕松下來,說的話很有歧義。 扶蘇忍不住發(fā)問:“終南山到底有什么?為何熙和一直說去了就能回去?!?/br> “回去?回哪兒去呢?!遍L君古怪一笑,眸底卻無波瀾,“公子當真以為世上存在穿越時空的法子么?在這個落后的蠻荒的原始的世界?這里可比不得未來,沒有科技,靠鬼神迷信都穿越?” 扶蘇非常不喜歡他語氣里的不屑輕蔑,那股高高在上蔑視一切的姿態(tài)在象牙塔的時候他就見過,去過去線做任務(wù)人身上經(jīng)常能出現(xiàn)。 對于原始的過去來說,未來的科技發(fā)達到不可思議,受此福佑的人類好像有絕對的資格和底氣看不起原始的,他們就像神靈一樣無所不能。 可憑什么呢?沒有過去哪有未來,何況都屬于人類,又不是靠著科技就變異成了另一個物種,憑什么瞧不起呢?! 扶蘇本想問問長君為什么要打入六國內(nèi)部,就隨意將人家出賣,可現(xiàn)在他不想問了,因為他突然間好像能理解到了長君的思維,對于長君來說,一切都是游戲而已。 對于某些高階玩家來說,一款游戲如何設(shè)置的過程和結(jié)局都不重要,他們自己可以另創(chuàng)劇情,自行達成各種結(jié)局,那樣會非常有成就感。 扶蘇剛來這里的時候也當做一場游戲,可后來他發(fā)現(xiàn)這里的一切太真實了,比象牙塔的人都真實多了,他喜歡這里的溫情,不喜歡象牙塔的冷漠和傲慢。 同出一個地方,可在思想上,他們有著本質(zhì)的不同,扶蘇很厭惡長君這種目空一切的姿態(tài),完全不尊重的玩弄,十分可恨,好像全世界都在他腳下,任他索取擺弄。 扶蘇托著小型酒壇轉(zhuǎn)了轉(zhuǎn),淡淡地問:“你的意思是,我們都回不去了么?” 長君答非所問:“你可知道按照正常的流程,我們最多只能在另外的時空停留上三年,這還要看世界的排斥程度。對于此世界來說,外來者終歸是外來者,我第一次來這里,只活了三天?!?/br> 說完他灌了一大口酒,還不等全部咽完就急促的咳嗽起來,噴出來的酒液里摻雜進了一道血絲。 扶蘇便盯著那抹血跡看了半晌,由衷的感到解氣,“所以這就是你的報應(yīng)?重病纏身,命不久矣。我一直有個疑問,你病了這么多年,天天咳血,怎么還沒咳死呢!” 長君又咳出一口血,隨手擦了擦,“你很期待我死?” “我是比較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的能死而復(fù)生?!?/br> “不能了,再也不能了?!遍L君喟嘆一聲:“這是我最后的機會。” 他裝模作樣久了,扶蘇本能的防備他,不肯輕松他的任何話,是以也沒當一回事。 長君忽然問:“公子扶蘇,我想問問你,如果真的能回去,你還想回去嗎?” “終南山?” “終南山?!?/br> 扶蘇靠著鐵欄沉默片刻,空氣無形中變得壓抑起來,他扯下腰上的一枚佩玉丟到長君面前,后者未動。 扶蘇彎腰將酒壇擱置在地上,起身整了整衣袍,眉宇間陰霾盡散,落入陽光,他笑著反問:“我是大秦的長公子,回哪兒去呢?” 長君定定看了他好一會兒,才說:“記住你今天的話,不要后悔?!?/br> “我為什么要后悔?”從魏曦冉一再催促他去終南山時,扶蘇就逐漸明白原來他沒有多少期待的,離開這里好像也不是什么很好的決定。 “還有一個疑問,我好像能看到一切曾經(jīng)親身經(jīng)歷過的事情,這是為什么?” 扶蘇夢到了自己在大梁射殺過長君,也看到了他死而復(fù)生,更再一次看到了嬴政的獻祭場面,他很難將一切都歸于一場夢,如此反復(fù),如此真實,哪里是夢能解釋的。 “嚴格來講,時間只有一條主線,但會生出無數(shù)的支線,支線再分支,于是形成了無數(shù)條線,纏繞在一起,匯聚成了時間長河,相同的起點,不同的終點。這些線不是平行的,而是像一團亂糟糟的毛線團糾纏在一起,重疊的部分就是時間節(jié)點,可以窺見另一個世界里的自己?!?/br> 長君用習以為常的口吻說道:“不過正常情況下大部分人是很難遇到的,而且即便遇到的也不會有太深的感觸,最多只當做一個熟悉的感覺,一個夢而已,你這樣的……比較特殊。但又正常?!?/br> “所以,那些都是真正發(fā)生過的對么?”扶蘇心口一緊,一想到那個場面沒來由的覺得一陣心悸,“我看到嬴政在青銅盤上放血……那個世間,你參與過么?” 那場面明顯不屬于正史里的記載,扶蘇直覺長君會知曉內(nèi)幕,這也是他今天來的目的。 長君回答的很干脆,“日月山河輪轉(zhuǎn)星盤,是我給他的,他想讓你復(fù)活,我答應(yīng)幫他?!?/br> “你有什么好心?” “你不是復(fù)活了么?” “可……”可這個世界的嬴政,不是那個嬴政啊。 長君評價:“一葉障目而已。” “你為什么要那樣做,對你有什么好處?” “我之前就說了,世界對我是有排斥的,我需要他幫我消減排斥。秦始皇是天地共主,人族中氣運最鼎盛的存在,天道會無限寬宥他,有他的庇佑,我才能長久存在?!?/br> “這個時間的結(jié)局,就走向什么地步?” “你不該問我,而應(yīng)該問你自己和你父皇,你們才是世界的主人了,未來在你們手里,而我只是個過去式,我回來只為糾正自己的錯誤,私事而已?!?/br> “你說我們不能改變結(jié)局?!?/br> 長君換了個話題,“六國首腦是我送給嬴政的額外謝禮,他還喜歡么?” 扶蘇冷笑,“喜歡呢,父皇給你的結(jié)局是秋后問斬,你可喜歡?” “我可有點失望呢?!遍L君喝著酒,并不真覺失望。 扶蘇知道他再問不出別的,拂袖離去。 他并未看到在他離開之后,嬴政悄無聲息的走了出來,面色非常陰沉,在火光下明滅晦暗。 長君沖來人挑挑眉,“你都聽到了,他說不會走,高興么?” 嬴政以手按劍,殺意四現(xiàn),冷聲道:“朕真該將你千刀萬剮?!?/br> “那真是可惜了,我們兩個人的命運綁在了一起,你殺不了我,除非你自殺?!遍L君似笑非笑地補充一句:“而且不想知道終南山到底有什么,你最心愛的長公子到底能不能再一次離開你么?” 嬴政瞳孔劇烈一縮,猛地拔劍刺向了長君,他的速度極快,病秧子的長君根本躲不開,況且他也不想躲,劍刺穿左肩時他眉頭都不皺一下,好像沒有痛感似的。 嬴政的左肩也傳來一陣疼痛,雖然沒有傷,可他不得不信了長君的匪夷所思之語,他們的命果真是交纏在一起。 他讓長君把扶蘇帶回來,而長君想依靠他存在在這個世界,這就是他們的交易。 時間線是重疊的,在九原的時候,那些碎片的記憶首次變得無比清晰,嬴政開始看見了自己的前世一部分。 失去扶蘇后,再不信鬼神的他,也將希望寄托在虛無縹緲的傳說上。 嬴政拾起玉佩,扶蘇想給長君機會,但他不想。 飲酒扶蘇留下來的酒壇,猛砸在地,發(fā)xiele怒意,嬴政厭惡受人掣肘,哪怕這是他曾經(jīng)主動和長君做的交易,但他也不怕反悔。 “我不能殺你,但我可以關(guān)你?!毖粤T嬴政轉(zhuǎn)身離開,下令永封獄內(nèi)最深的一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