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二下龍陽使秦,赴趙滅魏(三)
扶蘇并不關(guān)心龍陽君是如何說服嬴政退兵的,其實也算不上撤軍,不過是將壓在魏國邊境的軍隊指派去了趙國,一鼓作氣要攻下趙國的邯鄲城。 使者說客慣用的伎倆,拉別國的仇恨,轉(zhuǎn)移矛頭,放大主要矛盾,莫過如是。 所以扶蘇對猗頓原安排的接風洗塵宴更感興趣一點,但他怎么都料不到猗頓原居然膽大包天的把席面擺在了秦樓,這到底是要譏諷龍陽君呢,還是追星追到正主激動壞了腦袋? 哪怕是在亂世也是禁止販人的生意,更是打擊皮rou行當,可歷來這一行都是越打壓越欣欣向榮,更不消說秦樓的幕后主人居然是扶蘇。 扶蘇會摻和這一手完全是被猗頓原帶的,這東西打小就把壞水當墨水喝,講起歪門邪道來口若懸河,滔滔不絕。 不可否認越是三教九流匯聚之地,越是情報通達的好場所,扶蘇就掛名在此,讓猗頓原經(jīng)營,原也沒抱多大期望,誰想猗頓原竟是做的風生水起。 當然這種事情是保密協(xié)議最高的秘密,扶蘇連嬴政都不敢告訴,他保證自己萬一哪天說漏了嘴,絕對吃不了兜著走。 好在猗頓原沒有太蠢還知道挑一艘干干凈凈的畫舫,沒讓不三不四的人進來陪酒,否則扶蘇真要擔心他的脖子還能不能安然無恙的頂在脖子上。 扶蘇等人都是靠小船登上湖心處的百米畫舫長廊,而龍陽君就是與眾不同,他和隨從竟然是靠輕功上去,三個輕功不是很好的少年狠狠的羨慕了。 猗頓原做東,奉承的話不要錢的往外倒,齊仁都插不進去話,氣得往嘴里塞吃的并時不時踩猗頓原一腳給他翻個白眼,忙得不亦樂乎。 放在往日猗頓原被碰一下都要翻臉,而今天他根本顧不上別人,只顧著和龍陽君說話,說的盡是不著邊際的話,沒一丁點現(xiàn)實意義,而龍陽君居然噙著溫和的微笑,態(tài)度好得令人詫異。 這放在猗頓原眼里就是妥妥的另眼相待啊,頓時加倍努力,搜腸刮肚把全部的見聞都說一遍,沒話題就制造話題。 扶蘇聽了足足一個時辰,聽到猗頓原開始訴說自己小時候第一次吃蛇rou的時候終于忍不住了,這家伙怎么還是個隱藏的話癆,比王離還能說。 “猗頓原,外面有人叫你?!?/br> 猗頓原并沒有聽見,正準備和龍陽君分享他第二次吃蛇rou的經(jīng)歷,龍陽君溫和地看著他說:“你同伴說有人找你。” 猗頓原的表情很好的詮釋了什么叫茫然,仿佛下一秒就能疑惑的反問:我什么時候有的同伴? 幸虧他沒有問出口,否則一定會被忍無可忍的齊仁丟進湖里。 扶蘇一指外面,嚴肅地道:“猗頓原,你的家仆在外面,來找你有事,你快出去看看吧?!?/br> 猗頓原下意識看向龍陽君,后者還是溫溫一笑,說:“你先去忙吧?!?/br> 猗頓原飄飄然出去一眼,外面沒有他的家仆,他疑惑的自問:“不是說有人找我么,人呢?” 他這廂一出去,齊仁頓時從位子上跳起來,三步并做兩步的沖到門口,“啪”的一聲將門關(guān)上并利落的落了閂,出了一口惡氣,“總算清靜了,聒噪得我頭疼?!?/br> 齊仁面對龍陽君時扯出一個笑臉,十分誠懇的道歉,“不好意思,我朋友小時候腦袋被驢踢過,你多包涵?!?/br> 猗頓原在外急得跳腳,他居然還沒意識到自己被耍了,一個勁的叫門:“杜若,齊仁,外面沒人啊,快讓我進去吧,龍陽君?你聽得到么?” 龍陽君聽了太久,耳朵被灌滿了絮絮叨叨,現(xiàn)在不是很想聽見他的聲音,噙著笑喝了口茶,并不出聲。 扶蘇感嘆他的定力,瞧瞧,名動七國的大家風范就是不一樣,這笑得恰到好處,就和焊在了臉上一樣,任誰都要夸一聲他和藹可親,十分隨和。 蝦蟹已涼,扶蘇看剛才猗頓原只顧著拉著龍陽君說話,連口水都不讓人喝,也很過意不去,就提議重開一席。 畫舫左右相連,扶蘇領(lǐng)著幾人從側(cè)門進去到另一個畫舫中,再穿過了幾只,離猗頓原遠一些,問龍陽君:“這里可以么?” 龍陽君推窗看了看外面的湖光山色,欣然同意,“此地環(huán)境優(yōu)美,也比較安靜,我很喜歡,杜公子費心了?!?/br> 扶蘇心虛的摸了摸鼻子,外面有個猗頓原在鬼哭狼嚎,雖然隔了點距離,可實在稱不上安靜,誠心問:“可要我安排人將他弄走,免得打擾了你?!?/br> 龍陽君寬容道:“那也不必,過一會兒就自然消停了吧。” 可惜大家都低估了猗頓原的執(zhí)念,硬是嚷嚷了一刻鐘,最后在扶蘇和齊仁迫不及待的同意下,龍陽君派陽術(shù)把人打暈了丟進畫舫。 龍陽君表示歉意,“陽術(shù)下手有分寸,不會傷了你們朋友?!?/br> 扶蘇連連擺手,“無妨無妨,不礙事的,” 齊仁解氣得很,“早就該這樣了?!?/br> 龍陽君眼里流出笑意,他還真沒碰到過類似這幾個的活潑至極的小少年,誠摯熱情,一顆赤子之心,一眼就能看得通透,比魏國那些道貌岸然之輩順眼多了。 扶蘇不擅長剝蟹,不小心弄破了手指可舍不得放棄,今日登船宴客,因為僻靜要求,三人都沒帶小廝隨從。 扶蘇不由開始懷念白谞在身邊的逍遙日子,白谞本是蒙溪從匈奴販子手里救下來的,一直帶著軍中,不愛說話被當成小啞巴,他性子倔強又好強,被欺負了也不會主動說。 蒙溪那人自己身上就是常年帶傷,主要是他每年都喜歡挑戰(zhàn),單挑群毆來者不拒,所以發(fā)現(xiàn)白谞身上有傷也不當一回事,白谞嘴笨更不會解釋,竟也在軍營里待了三年。 那三年這孩子可能什么都沒學會,就學會受欺負了,扶蘇初了解到他時以為他性格懦弱,后來發(fā)現(xiàn)不是,白谞的骨子里有著一股狠勁。 范綏嘴賤手欠非要撩撥人家,不小心摔壞了他的玉,差點被打個半死,那是他第一次發(fā)難,一下子就鎮(zhèn)住了所有人。 自那以后范綏見了白谞就夾著尾巴溜著墻根走,再不敢橫。白谞因為感激蒙溪的救命之恩才任由別人欺負,但是踩到他底線的,絕不會放過。 而且白谞的天賦絕佳,他的騎射是最后學,卻是非常優(yōu)秀的,很少夸人的聶申都對他另眼相待,評價是此子日后了得。 半是欣賞半是同情,扶蘇就將人帶著身邊,為了刺激他開口說話,還給他寫了個表字叫“言舒”。 魏曦冉吐槽過他取的字,給范綏那么不安分的人取字叫少寧,結(jié)果是真的沒一刻安寧不惹事的。又給一個比韓非還說話結(jié)巴磕磕絆絆的人取字叫言舒?真不是諷刺啊。 扶蘇絕無譏諷意思,白谞比范綏長得正多了,跟在他身邊快一年,心細如發(fā),什么事情都能替他想到,衣食住行樣樣料理得周全。 別的不說,如果白谞在的話,都不用他開口,一殼剝好的蟹rou和蟹黃就擺在他面前,哪里需要他和齊仁商量還討了個沒趣冷臉的。 齊仁不慣著扶蘇,況且他自己也不會剝蟹,他不叫吃,叫浪費。 另外兩人倒是吃的和洽,陽術(shù)默不作聲的剝著殼,剔著rou,扶蘇巴望了一會兒,決定好回宮后要連吃三天鮮味,他受不得這樣的刺激。 一頓吃下來,回宮后扶蘇肚子還是半飽,忙讓白谞去買蟹在步蘭殿小廚房做,他晚上就要吃,一刻也等不了。 秋蟹肥美,清蒸最佳,扶蘇歡喜極了,嬴政走進來時他還招呼嬴政一起坐下,但是沒想到嬴政讓白谞退下了,那誰給他剝蟹呢? 嬴政拿過一只最大的慢條斯理的剪下了蟹腿,開了殼,仔細的剔著rou,扶蘇支著下巴眼也不眨的看他動作,活像等待投喂的寵物。 一殼蟹rou下了肚子,扶蘇解了饞,笑得眉眼彎彎:“謝謝父王。” 嬴政又給了他開了第二個,再多就不許吃了。 嬴政擦著手指,讓趙高將桌上的撤掉重新?lián)Q正經(jīng)晚膳,“蟹是寒涼之物,你前日才吃了冰受不住,吃兩個解饞就夠了?!?/br> 扶蘇撅著嘴,很不高興了,他還沒吃夠呢,想著回來能吃個夠,結(jié)果嬴政還要管他。 嬴政掐著了掐他氣鼓鼓的小臉問:“最近天天往宮外跑,見到什么有趣的人了勾得你魂不守舍的?嗯?” “龍陽君啊,父王,我見到龍陽君了?!币徽f這個扶蘇就來精神了,他在嬴政面前倒也坦誠得很,幾乎沒有隱瞞,嬴政也知道他用杜若的身份混跡宮外,算是默許的。 嬴政笑容有點涼,“不止是見了幾面吧,今日晌午,不正和人從秦樓畫舫吃了全蟹宴回來的么?怎么在外面都沒吃夠?” 扶蘇后知后覺,縮了縮脖子,“我就是去吃個飯?!?/br> “父王知道你只是去吃飯,不然你以為你能待那么久?”嬴政冷冷的又掐了扶蘇的臉一把,“以后不許再去那種地方,你不要忘了你不是什么杜若,你是扶蘇,知道?” “知道知道。”扶蘇頭點得殷勤,“那明天可以再吃蟹么?” “不可以?!?/br> 扶蘇拉長了尾音哀求,“父王,我想吃嘛……” 嬴政督了他一眼,涼涼地道:“下個月吧?!?/br> “啊……還有大半個月呢?!?/br> “再有異議就再等一個月?!辟创┓鎏K的小九九,絕了他的后路,“日后也不準你在外面亂吃東西,要被父王發(fā)現(xiàn)了你陽奉陰違,你的手牌就該交出來了?!?/br> 扶蘇蔫了,他錯了,他在畫舫上就該抓緊機會祭奠五臟廟的。 嬴政揉了揉他的腦袋,放柔了聲音:“你腸胃弱,父王是為你好?!?/br> “我知道的,父王是為我好?!狈鎏K當然知道嬴政是為了自己著想的,但他還是想為他的蟹哭一場。 而隔天扶蘇就發(fā)現(xiàn)他的好父王封了秦樓,大驚之下去找猗頓原,后者正癡迷于龍陽君講述的奇聞異事里,不耐煩的打斷他。 “我早就知道了,不就是一座秦樓么,不礙事的,日后再開?!?/br> 扶蘇壓低了聲音和他咬耳朵,“大王明令誰再觸線就丟大牢里去?!?/br> 猗頓原把他推遠一點,“別對著我耳朵說話,我都聽不清龍陽君聲音了,日后再說,快別打擾我?!?/br> 扶蘇看看龍陽君再看看猗頓原,“你吃迷魂藥了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