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糖雪梨
于遙跟著上了將近一個月的課,發(fā)現(xiàn)顧淮洲從來不點名,上課點人回答問題也不計入平時分,與其說他是個助教,還不如說是個領著工資的學生,每天坐在最后一排,認真地聽課記筆記,除了參加新教師的培訓就是蹭各個教授的課,出勤率幾乎能躋身學霸行列。 倒也不是顧淮洲忽視他,每次上課于遙都坐在同一個位置,還會提前檢查好投影設備,調出PPT,在講臺上放一瓶礦泉水,顧淮洲走進教室第一眼看到的人永遠是他,上著課也忍不住朝他那兒看。 可是他實在找不到什么工作需要于遙做。 反而因為于遙坐在底下聽課,讓他看著那群愣頭愣腦的學生都順眼多了,講起課來好像重新找到了年輕時候的那種熱情。 這大概就是助教的功能? 顧教授認為這就已經足夠了,甚至想給于遙發(fā)點補貼。 反而于遙看著自己的工資單,越想越覺得心中有愧。 他時常會在食堂遇到一起入職的新老師,都會聽到他們的抱怨,查作業(yè)點名做ppt這些分內的工作做了也就做了,可是諸如幫教授報賬取快遞接孩子這些活,也全都落到助教頭上,偶爾運氣好抓住一個研究生,還能讓研究生幫幫忙,但大多數(shù)時候都是自己一個人加班都很晚。 于遙想了想顧淮洲,懷疑自己和他們應聘的不是同一個崗位。 剛上崗的時候出于對顧淮洲的尊敬,于遙會提前到辦公室,幫他整理桌子、在杯子里裝滿溫度合適的溫水,就連那幾顆稍顯幼稚的糖果,也被他小心翼翼放在了并不顯眼的位置。 后來因為實在是過于清閑,和心里的愧疚斗爭了好幾天,將這份尊敬徹底變成了殷勤,至少顧淮洲杯子里從沒裝過涼水、上課用的激光筆從來不會沒電、辦公桌上永遠都有潤喉糖。 秋天干燥,當老師的都有慢性咽炎,他一聽顧淮洲清嗓子,買菜的時候就順便稱了兩斤梨,第二天起了個大早,又是削皮又是切塊地燉起了冰糖雪梨。 于星扒在廚房門口看他忙活,還以為是給自己熬的,結果自己只分到一小碗,其他的全都裝進了保溫桶里。 “爸爸,你的新工作很閑嗎?”于星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勺子,冰糖雪梨甜而不膩,還帶著水果的清香,比糖果還要好吃,連自己親兒子都覺得,于遙最近下廚的頻率有點太高了,連廚藝都開始有長進了。 清閑歸清閑,可是兒子用這種小大人的語氣跟自己說話,于遙還是忍不住想回他一句‘小屁孩’,可是看他認真舔著勺子像是還想再來一碗的樣子,又有些不忍心。 于星身體不比同齡孩子,飲食上多有忌口,吃什么都不能盡興。 “這個性涼,你不能多吃,爸爸晚上再給你做別的?!闭f著便收過他面前的空碗,催促他趕緊收拾書包上學去了。 看著于遙從保溫桶里盛出一小碗溫熱的梨水,還漂著幾顆紅紅的枸杞,冒著清甜的香味,顧淮洲在他期待的目光下嘗了一口,甘甜的味道迅速彌漫了整個口腔。 像是全身都清爽起來,沒一會兒面前的碗就見了底。 看到顧淮洲臉上露出贊賞的表情,手上的勺子也沒有停下的意思,于遙總算松了一口氣,又給他添了一碗。 “本來還擔心您不愛吃甜,我自己嗓子不舒服的時候就會喝這個,比含片的效果要好得多,顧老師你千萬別嫌棄我的手藝…” 顧淮洲的一聲謝謝梗在喉間說不出來,小助教這段時間真的幫他做了很多,他好像每天都在道謝,有時候是出于客氣,有時候是心存感激,可這次是真的滿是感動。 連他自己都沒發(fā)現(xiàn),他看向于遙的眼神幾乎柔成了一汪春水。 顧淮洲沒成家,也不會壓榨自己手下的研究生,什么都習慣了自己動手,但是一個中年alpha,怎么都不能在生活細節(jié)上面面俱到,陡然享受到這樣無微不至的待遇,心里不自覺地將于遙的地位提升了許多。 感謝的話說太多遍顯得沒意義,只是更舍不得讓他干報賬之類的雜活了,而且學院里有什么福利都想著幫他爭取一份。 中秋的月餅都給他領回來好幾盒,又自己掏腰包給他發(fā)了過節(jié)費。 顧淮洲的課不多,于遙不去上課的話就是在辦公室等著下班打卡,顧淮洲的時間自由,但還是經常待在辦公室陪他閑聊,天南地北地從運動聊到飲食,唯獨不談工作,偶爾也會有研究生拿著論文初稿來找顧淮洲修改,或者是拿著實驗結果過來匯報,于遙也像個學生一樣搬著椅子過去認真聽著,時不時往顧淮洲的杯子里添點茶。 與其他的人抱怨相比,于遙越發(fā)覺得自己只是個小助理,對教學真是毫無幫助。 不過于遙也逐漸了解,這就是顧淮洲的風格。 他一直坐在最后一排,離教室后門很近的位置,能和他成為同桌的幾乎都是遲到的學生,這些同學看不見他課前的準備工作,再加上他一臉的少年氣,還以為他也是一起上課的。 一開始不好意思打擾學霸認真學習,多上了幾次課之后,也壯起膽子找于遙搭話,“同學,你聽這么認真,就應該坐前面去啊,我們坐后面的都是六十分萬歲的?!?/br> 于遙心生好奇,差點就想直接問他這樣天天遲到、上課就玩手機哪還能考六十分,想了想這些學生還比自己小了好幾歲,不能這么打擊人家,改口道:“這門課很容易及格嗎?” “那當然,”同桌的男生語氣里滿是炫耀,又像是在納悶于遙怎么不打聽清楚就敢選課,“這個老師的課可是五星推薦,平時分全部給滿分,考前再找學霸劃個重點,及格完全沒問題,要不是他上課還挺有趣,我都懶得過來?!?/br> 那個男生帶著莫名的自來熟,還給他講了哪個老師給分最高,哪個老師最喜歡點名,哪個老師每次上課都要小測驗… 后面的話于遙幾乎沒怎么聽進去,只是突然就明白為什么顧淮洲看見自己那么認真研究他的教學計劃時,言語之間滿是一言難盡的委婉了。 因為教授的確有自己的習慣,不需要助教,更不需要教學計劃。 盡管這份工作跟自己想象中的確有很大落差,可這落差全是往好的方向發(fā)展,于遙認真勸自己不能不知好歹,想通了之后便豁達地當起了小助理,時不時還會去蹭幾節(jié)其他教授的課。 被五星推薦的顧教授絲毫不知道于遙心里已經升華了好幾次,只是發(fā)現(xiàn)自己上課的時候越來越在意紀律了。 周一下午的理論課,顧淮洲破天荒地叩響了最后幾排的桌子。 玩手機的,交頭接耳的,趴著睡覺的,甚至還有坐在一起卿卿我我的,這些往日里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全都沒能逃過,顧淮洲指節(jié)都敲紅了,逐一提醒道:“認真聽課…” 唯獨沒有敲到于遙面前,眼睛卻一直盯在于遙身上。 小助教跟旁邊的男同學上課聊天已經不是頭一次了,于遙經常被對方逗笑,悄悄的低著頭,眉眼笑得彎彎的,還抿著嘴不敢笑出聲。 顧淮洲好幾次都看在眼里,心里總覺得不痛快,但是也都忍住了想發(fā)作的沖動,可是剛才于遙不小心弄掉了一支筆,兩個人竟然同時彎腰去撿,于遙還被對方撞到了頭! 那個同學居然還伸手幫于遙揉! 那個男生還是個Alpha! 顧淮洲記得他,上個學期也選了自己的課,幾乎沒來過幾次,平時分給滿了還是只考了50分,還死皮賴臉給顧淮洲發(fā)郵件求他改成及格,顧淮洲受不得他的軟磨硬泡,囑咐了幾句以后不許再胡亂翹課,也就給他改了。 可是不翹課難道就是來聊天的嗎? 顧淮洲幾乎已經能斷定他這個學期還是50分,不過這次說什么都不可能再給他改分數(shù)了。 這大概是種莫名的占有欲,他很少看到于遙跟學校里哪位老師走得近,心里也就默認自己就是學校里他最親近的人,哪想到會有學生靠近他? 領地被侵犯的顧教授心里有團火,卻找不到原因。 只能歸咎于于遙身為師長,卻不能以身作則,竟然跟學生交頭接耳,擾亂課堂紀律。 然后又趕緊找理由為于遙開脫。 也不能全怪于遙,他原本就長得顯小,又剛剛畢業(yè),就應該怪這群學生眼神不行,連老師都認不出來。 顧教授差點就想彎腰仔細看看兩個人有沒有在課桌底下碰到手,偏偏礙于自己還在課堂上,只能作罷。可是心里堵了一口氣實在吐不出來,索性就把后排那些不規(guī)矩的學生全都提醒了一遍。 顧淮洲頭一次這么嚴肅,哪怕沒有信息素,但是高等級Alpha自帶的威嚴還是讓課堂瞬間就安靜下來。 于遙第一時間接收到他的目光,哪知道他是因為旁邊的同學遷怒了別人,還以為他就是怪自己上課說話,趕緊避開他的目光,翻開筆記本又開始寫筆記。 顧淮洲也不好再說什么,折回講臺上繼續(xù)講課。 之后于遙一副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模樣,像極了上課怕被點名的學生。 看他這副模樣,還沒下課顧教授就后悔了,有種苦心經營的溫柔形象毀于一旦的感覺。 顧淮洲很想提醒一下于遙,他是個助教,不是學生啊,是不是跟著自己太閑了,把工作都忘記了。 顧淮洲甚至在想,明天要不要讓于遙帶著工牌來上課,再讓他坐到第一排來,實踐課也直接交給他上好了,看這群學生還長不長眼。 講課間隙分心想了想可行性,的確是行得通的,顧淮洲當即就有了安排,還打算下了課找于遙商量一下。 不對,應該是通知他一下,沒有商量的余地。 不過剛下課鈴剛響,于遙收拾好東西跟他打了個招呼就已經不見人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