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巳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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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際,第二輪民進黨總裁選舉前夕。 玫瑰莊園鮮花盛放,但放眼望去沒有一個游客的身影。今天閉館,連園林工人也不許進來。 清瘦的老人站在二樓一間臥室的落地窗前,出神地望著滿園烈烈火焰,枯槁如樹皮的皮膚松弛地垂在臉上,看上去一臉苦相。 良久,一輛軍用大奔霸氣地駛進莊園,豪橫地停在鮮花錦簇的路中央。車上下來一位眉目冷峻的Alpha,經(jīng)過歲月打磨和沉淀,看上去少了幾分畢露的鋒芒,多了幾分捉摸不透的迫人氣勢。但今天,那雙黑眸里,大約是盛著難以掩蓋的怒火的。 不久,沉穩(wěn)有力的腳步聲逼近,這個人最終出現(xiàn)在了他身后。 “姚安遠,好久不見那?!北渲校钢还珊蒽宓囊а狼旋X。 姚安遠回首,云淡風輕地點了點頭,他隨手拉了把椅子,在落地窗前的圓桌前坐下來,反客為主地指指對面,“坐?!?/br> 俞驃咬牙切齒地看了他一會兒,姚安遠挑眉問道:“怎么?對我選的這個地方不滿意?我以為你會很喜歡這里……畢竟,這不是你曾經(jīng)為岑顯豪擲千金埋下的地方么”,他頓了頓,眉梢?guī)е朴腥魺o的譏誚,像是挑釁,“難道是,這間臥室讓你不滿意了?” “閉嘴——”俞驃低聲怒吼,半點看不出大將沉穩(wěn)的樣子。他用力按了按額角,似乎這樣就能將通身的戾氣和怒火通通壓回去。 他將手中的棕色牛皮筆記本重重摔在姚安遠面前,“什么意思?” 姚安遠十指交叉,撐在下巴下,滿臉淡然平靜,“你是看完了不懂?還是壓根兒就沒敢看?”他瞇眼打量了一會兒俞驃,“是后者吧?” 俞驃轉(zhuǎn)身就走,身后傳來姚安遠冰冷譏諷的嘲弄和警告:“你知道這是她的東西,你無數(shù)次見過她在上面寫寫畫畫,所以你今天才會前來?!?/br> “俞驃,你已經(jīng)做過一個這輩子最錯誤的決定,不要再做第二個?!?/br> 俞驃堅毅的步伐頓住了,他額角猛跳,怒氣沖沖地轉(zhuǎn)身猛地拉開他對面的椅子坐下。 姚安遠拿起那本日記,在手中嘩啦啦地翻過一遍,又重新放到俞驃面前,“你就坐在這看,我盯著你?!?/br> 俞驃微微瞇起眼來看向姚安遠,目露危險。 “你看完之后,如果還是執(zhí)意殘忍地對待她唯一的兒子,如果還是準備和岑鶴之流狼狽為jian,推行軍國主義挑起世界大戰(zhàn),那么……”姚安遠嘆了口氣,“我也無話可說?!?/br> “我喜歡上了一個人。 我們?nèi)∽韵嗤幕颉?/br> 喜歡上她的那一刻, 我就已經(jīng)準備放棄了?!?/br> ——岑顯,2xx9.11.3,敦克州立醫(yī)院 這是岑顯日記的開頭,距今已有31余年。 年少的時候,岑顯喜歡上了自己的meimei。 一開始只是覺得她總是那種挑釁倔強、不服輸?shù)淖藨B(tài)有趣,后來覺得可愛,孤傲、防備、不近人情……就像一只時刻處于警戒狀態(tài)的黑貓,神秘又令人著迷。 直到有一天,忽然驚覺,她的腺體為另一個血脈相連的,情動不已。 岑鶴討厭她,她一直知道。 岑顯感到慶幸,至少她不會輕易發(fā)現(xiàn)她的古怪。 她不承認自己的受傷,盡管只是淡淡的。 她談了女朋友,是一個很黏人乖巧的孩子,聲音、臉蛋、性格、香氣、身體……全部都軟得像能拉絲的棉花糖。 抱在懷里,溫熱香軟的體溫,令她覺得治愈。 可她總是不由自主地想起另一個人,明明她們沒有絲毫的相似之處,甚至可以說是完全相反。 那個人是不會輕易讓人擁抱的。她的眼神冰冷,神情孤傲,唇角總噙著似有若無的淡淡譏誚,警惕性極高,城府深沉,手段多端狠毒,就連信息素的氣味,都是一副高高在上凜然不可侵犯的意象。 那是一頭,很難馴服的,高傲美麗的食rou動物。 和這個孩子是不一樣的,她只是一只溫馴無害的獵物。 她可以放心親近,不必戒備。 她是眾星捧月一般的人物,在如過江之鯽前仆后繼的追求者中,這個孩子是沒有什么特別而出挑的地方的。 若說有什么,那應當是與岑鶴截然相反的一切。 她們站在高大的榕樹下,女孩子紅著臉,羞怯地和她說著青澀又熱烈的告白,言語間都是青春期時純粹又難耐的悸動。 夏日午時的日光灑下來,蟬鳴一聲高過一聲,樹蔭下的溫度都燥熱得像少年少女懷春時蠢蠢欲動的心事。 岑顯看著她烏黑的發(fā)頂和通紅通紅的臉頰,耳道里像是蒙上了一層淡淡的薄霧,朦朧恍惚。 她忽然想起偶然在岑鶴的書架上翻到的一本古蘭經(jīng),她隨手翻到的幾段零散的經(jīng)文: ——對于那些認為追求刺激和興奮的人,如果克制那樣越軌的情緒,過正常人的生活,可以取悅于真主,享有真主的恩賜,生活在安寧與平靜的幸福中,我們何樂而不為呢? ——造物主的啟示,是對全人類的告誡。既然知道就應當服從,抗拒者將受到懲罰。 ——那些拒不信仰造物主且作惡多端者,地獄將是他們罪孽靈魂的永久歸宿,他們將永遠被地獄烈火燃燒,永遠孤獨。 岑顯只是隨意翻翻而已,隨即又放了回去,還笑嘻嘻地問岑鶴居然還看這種書,岑鶴面無表情地說只是想找找歷史上醫(yī)學發(fā)展被遏制阻撓的宗教原因。 岑顯笑著離開了,也沒當回事。 不知道為什么,此刻就突然想起來了,如同她不知道,為什么她恰巧就翻到了那樣的文字。 那是真主的訓誡嗎? 這個綿軟甜美的女孩子,一個與她毫無血緣、與岑鶴完全相反的孩子, 她是真主的冥示嗎? 永遠被地獄烈火燃燒。 永遠,孤獨。 如果克制那樣越軌的情緒,過正常人的生活,可以取悅于真主,享有真主的恩賜,生活在安寧與平靜的幸福中,我們何樂而不為呢? 岑顯點頭了。 岑顯是個唯物論者,她秉信科學,不信宗教,不信造物主,此生都沒辦法做個虔誠的信徒。 她是個狠戾強大的Alpha,翻云覆雨,睥睨萬物。 唯一能掌控她的,是她自己的心——它害怕,永遠孤獨。 這樣就很好,這樣已是極好。 比沉悶刻板、不茍言笑好多了。單純可愛,多惹人疼。 岑顯自覺將全身心都投入到那樣一個女孩子身上,每天的生活像是籠上了云霧,甜蜜,熱烈,渴求…… 卻也不真實得似幻似夢。 她像是漂泊在巨浪滔天的汪洋大海上的一葉孤舟,縮在一個越陷越深的漩渦,將那里當做了自己唯一的救贖,當做了自己的安全港。 沉下去吧,沉下去就好了,她已不想漂泊,她已離岸邊遙遙無期。 她瘋了一樣親吻著那個女孩子,毫無克制地索取她的體溫。 她喜歡她的指甲深深陷入自己背部的皮rou,喜歡她綿軟的聲音漸漸拔高,喜歡聽她失控地喊著自己的名字,她能感受到被渴望與被需要,在痛苦與快樂中確認自己的存在。 她不厭其煩地告訴她“我喜歡你”,然后聽她在熱烈guntang的眼淚中,用飽脹著愛和欲的眼神望著自己,一遍一遍地啜泣而壓抑地回應:“愛你啊……愛你,我愛你……” 然后她會埋在她飽滿柔軟的胸膛上,側(cè)耳去聽那悸動不已的聲音。 肌膚相貼的親密,讓她覺得疲憊不堪的精神,溫暖又治愈。 她自覺已經(jīng)如此瘋狂,已如此沉迷而投入。 可岑鶴問她,“你何至于傷心到吸煙呢?” 她說她理智而冷靜。 是么。 溫柔鄉(xiāng)明明是那么令人著迷又放松啊。 可她恍惚看著月光下岑鶴冷若冰霜的臉龐,忽然就想不起來,那個給予她溫暖與熱烈的女孩子,她的眉眼,是什么模樣。 只覺得自己的身心,骯臟墮落,罪孽深重。 溫柔鄉(xiāng),是不能洗刷她的靈魂的。 她對她的感情,世俗中,叫做不倫,宗教中,叫作罪孽,道德和律法對這種感情的要求是 ——禁止。 嚴禁。 遏止。 她將在紅蓮業(yè)火中,永遠孤獨。 愛,可以沖破時間,超越空間,無視年齡、人種、性別、信仰…… 但,它不能掙脫底線。 —— 一旦掙脫底線,那之下,便是無間地獄了。 岑顯開始失眠,她幾乎翻遍了所有的宗教經(jīng)典,漫不經(jīng)心、毫無觸動地將其中的訓誡和懲罰看了一遍又一遍,到后來,甚至能將厚厚的巨典一本一本一字不落地背出來。 她心中毫無波瀾,不害怕,不恐懼,只是無聊的消遣。 她只是要禁止——禁止肆無忌憚的自己,心中肆無忌憚的欲念。 深沉無聊的夜晚,她用煙頭燙著自己的胸口,皮rou燒焦打卷的感覺讓她覺得快意而酣暢。 心口的地方,漸漸燙出了一個斜倒的十字架,看上去,就像一個猙獰可怖的“×”。 她覺得很有效,像一個封印和禁制。 就好像,心理上,她同樣也不再在距她咫尺之遙的地方了。 岑鶴應該會覺得很輕松,如釋重負吧。 她說追趕她們這種Alpha是很累的。 她叼著煙笑了笑,開始瘋狂看書,研究,寫報告和文章,參加無數(shù)的項目和比賽……夜以繼日,幾乎不眠不休。 她不覺得困也不覺得累,渾身充沛的精力像是用不完,這樣麻木地忙碌著的日子,她覺得平靜。 只是,有一天,導師忽然把她送進了醫(yī)院,他說:“岑顯,你需要治療和靜養(yǎng)。” 他說:“人生啊,總是苦多樂少的,你看開些?!?/br> 岑顯覺得,他像個詩人。 他的導師,不像醫(yī)學專家,居然像個詩人。 她夾著煙,笑得眼淚都出來了,“我有什么苦的?我拿獎無數(shù),年輕有為,功成名就,有什么苦的?” 他看著她,幽幽的目光盛著悲憫,“你害怕,有人會不再追趕你,會忘了你?!?/br> 岑顯還是笑著,前仰后合,但漸漸地,滿面潮濕。 她沒再反抗,在醫(yī)院住了一段時間。 反正,閑著也是閑著,打發(fā)時間而已。 她不吃那些藥物,她知道里邊的每一個化合物以及它們的生成和反應過程。它們的靶向,是大腦和肝腎,不是心臟。 她藏在舌下,然后在護士轉(zhuǎn)身的時候,吐掉。 她也不拒絕醫(yī)生,她會興致昂揚地和他們滔滔不絕地聊著專業(yè),講最新進展,講學科前沿,講理論和實踐,心情不錯的時候,還會給他們的研究發(fā)表意見、略作指點。 他的主治醫(yī)師換了一個又一個。 導師又來看她,他說:“岑顯,你轉(zhuǎn)移話題的本事比醫(yī)術還高超?!?/br> 岑顯無所謂地聳聳肩,笑瞇瞇地問他抽不抽煙。 他拂袖而去,留下一句:“你這樣,我不會把畢業(yè)證和推薦書給你?!?/br> 精神科其實很吵鬧。 人們瘋瘋癲癲,一會兒嚎啕大哭,一會兒放聲大笑,說著別人聽不懂的話,夜以繼日地嘗試自殺,然后被醫(yī)生護士綁住手腳,在床上殺豬一般地撕心裂肺地嚎叫。 岑顯喜歡看他們,她分析他們的表情、動作、語言,判斷他們的治療進展和人生遭遇。 津津有味,樂此不疲。 她不再扔藥了,而是把它們都藏起來,攢了滿滿兩把,然后一次性全都喝下去。 視野像暴風眼一樣旋轉(zhuǎn)起來,人和物,都像信號不好的黑白電視,閃著雪花和波紋。 她卻莫名覺得很開心,很開心,從來沒有這么開心過。 她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和岑鶴一起,在茫茫、茫茫的森林中迷失。 岑鶴生氣了——她總是很生氣,冷著臉,不屑于說話。 她走得很快。 岑顯卻知道她其實是有一點害怕的。 她嘻嘻哈哈說著一些不著調(diào)的話。 岑鶴不做回答,越走越快。 “小心——!” 她飛撲過去,把她推開,落進了陷阱,劇痛從腳腕傳來——捕獸夾刺破皮rou,深入骨節(jié),鉆心莫過于此。 “走吧,鶴仔,一直朝前走”,她笑著說,把腳腕遮掩起來,“這點高度,我三下五除二爬上去,一會兒就追上你了?!?/br> 岑鶴看了她一眼,沒說什么,離開了。 轉(zhuǎn)身時后翻的衣角,像是野獸離開時的甩尾,孤高又冷傲。 她從來知道她的冷血無情,也從來知曉她的百般憎惡。 但血緣是沒法斬斷的。 她們身體的每一寸,流著相同的血液,有著近乎一致的基因結(jié)構(gòu)。 岑顯愛她,如同愛著自己。 岑顯想停止愛她,如同,封印自己。 她被美麗的野獸蠱惑,掉進了陷阱,捕獸夾夾著她這個Alpha,任她強大兇悍,都是一頭出不去的困獸。 她被推進了手術室。 岑顯看著頭頂?shù)臒o影燈,穿著無菌服、戴著口罩的醫(yī)生將她團團包圍起來,原來,躺在手術臺上和站在手術臺前的感覺,竟然是不一樣的啊,她想。 冷硬的導管從鼻腔伸進去,穿過食道,一直深入柔軟的胃部,高錳酸鉀灌入時,胃像是被火燒,身體像是被剖開了,高壓水槍灌滿了濃硫酸,對著最柔軟裸露的地方,貪婪腐蝕。 岑顯看過一項統(tǒng)計數(shù)據(jù),服藥自殺失敗的人再嘗試服藥的概率是很低的。因為,洗胃這樣讓人生不如死的劇痛,是很多人再不敢嘗試第二次的噩夢。 挽救是比自殺更令人痛苦的事情。 活著是比死去更令人痛苦的事情。 岑顯沒死,但她在死亡的邊緣線上,窺見了地獄的紅蓮業(yè)火。 導師又來看她,五十多歲的中老年Alpha,摸著她的頭頂,流下兩行濁淚來。 “你的心事太重了,心臟那么小,怎么可能負擔得了”,他說,交給她一個厚厚的筆記本,“寫出來,減減重吧?!?/br> 岑顯淡笑著收下了,隨手把它扔進了看不見的角落。 有人要跳樓。 那個男人站在樓頂上,瘦得像骷髏,警察和醫(yī)生護士圍在一旁,焦灼地做著心理疏導。 他們說著陳詞濫調(diào),他們說,沒有過不去的坎兒。 岑顯夾著煙,在樓底下看了一會兒。 從安全通道上去。 然后—— 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地,從他身邊一躍而下。 骨頭撞擊地面,發(fā)出沉重的悶響。 周圍應當是安靜之后一片嘩然,但她已聽不見。 “兄弟,三樓,死不了。”她吐出一口血,閉上了眼。 多可悲,身為Alpha,連跳樓,都不能選太低的樓頂。 他們得從他們所居的睥睨人間的云端,一躍而下,才能粉身碎骨肝腸寸斷。 那個人不知是被岑顯嚇到了,還是聽從了岑顯的跳樓感言,放棄了輕生。 他來看岑顯的時候,岑顯渾身上下被打了石膏用紗布裹著,像個粽子。 “出了院,我給你找個樓,到時候給你打電話,保證不能生還,怎么樣?”岑顯從繃帶縫里看他,覺得那個人看他的樣子像是在看一個瘋子。 “你是為什么?”那個人問他。 岑顯不答反問:“你是為什么?” 那個人搖了搖頭,也沒回答。 岑顯終日躺在床上,無所事事,她開始寫日記,用僅能動彈的手指夾著煙,另一只手寫日記。 她寫得很潦草,想到什么寫什么,她不再冷眼看著周圍,而是終日握著筆疾書。 那個之前想跳樓的男人,有時會來看她,仿佛在他心里,他們結(jié)下了什么革命友誼似的。 有一天,他告訴她,他不會來了。 岑顯邊抽煙,邊在本子上不停地寫著什么,她頭也不抬地,“怎么,出院?還是選好樓址了?” “我活不了太久了”,他說。 岑顯的筆一頓,抬起頭來,看向他。 “急性腺體衰竭”,他淡淡道,蠟黃干枯的臉上無甚波瀾,平靜得像是在講述別人的不幸。 岑顯深深抽了一口煙,煙圈從她的鼻腔和口腔中噴灑出來,她薄薄的唇角勾起一個似是而非的弧度,“那,恭喜?” 他看了她一會兒,忽然說:“我認識你。” “你是腺體領域的權威專家,岑顯?!?/br> 岑顯挑挑眉,略感詫異。 “不是每個人都不惜命的?!?/br> “我想活著,可是患上了絕癥。” “病痛纏身,無藥可治?!?/br> “我自殺,只是因為走投無路。不是心甘情愿?!?/br> 岑顯吸了一會兒,撣了撣煙灰,沒什么表示,她像個、也是個置身事外的陌生人,漠不關心。 她沒辦法治好自己的腺體,生活的艱辛也讓她喪失了醫(yī)者對他人的悲憫。 “岑顯,你這樣的人如此”,他轉(zhuǎn)身時深深看了她一眼,離去時的嘆息像死者逝去前一刻竭力掙扎后仍徒勞靜止的心跳,“才是我們這種人自殺的原因?!?/br> 岑顯靠在床頭抽著煙,漆黑的瞳孔幽深而空洞,沒說一句話。 可是,如同她的生命與他們無關,他們的生命與病痛,之于她,有什么關系呢。 那個人真的再沒來過,岑顯不知道他住在哪個病房,不知道他的名字,不知道他的一切。 醫(yī)院里人來人往,這種日常上演悲歡離合的地方不會因為某個無名的普通人的離去,停下哀悼哪怕一分鐘。 在見慣了死亡的醫(yī)生眼里,這只是一間尋常得再尋常不過的事情。 在岑顯的眼里也是。 盡管,對那個男人來說,他已為了留下這平凡無奇的人生掙扎到走投無路。 ——所以我告訴你,她許多的罪都赦免了,因為她愛得多;那赦免得少,他愛得就少。 岑顯某天偶然讀到這段經(jīng)文。 多和少,到底是用數(shù)量來衡量的呢,還是用深淺來衡量的呢? 對一個人用情至深是多,還是對眾人濫情博愛是多? 岑顯不知道,但大抵是后者吧。因為她還沒能得赦免。 岑顯出院了,她拒絕了導師的邀請,拒絕了父親的挽留,去了遙遠而灼熱的大洲。 這里沒有四季,太陽常年毒辣地炙烤著大地。 干涸的沙漠和幽深的裂谷,像是經(jīng)文里主將業(yè)火降下的,充滿罪孽的大陸。 她加入了國際救援組織,在這個如人間地獄一般的大陸,一起參與種種救援活動。 她不是想得到救贖。 她只是不想再對一個人一往情深。 她想仁慈而悲憫地愛著稱她為天使的人們。 她是他們的神,他們是她的信徒和子民。 岑顯不要再由岑鶴主宰自己的性命。 到了這種地方,岑顯日漸覺得自己的痛苦,相比于這些水深火熱的人們,實在是渺小得宛如傷春悲秋。 她奔波在所有最落后最危險的地方,救助過的人,不計其數(shù)。 姚安遠便是其中之一。 他開始整日跟在岑顯身后,岑顯跟他說,你可以回星際去,回你自己家去。 他說他已無家可歸。 岑顯便沒再管他,任他整日跟著。 他們差不多,他是無家可歸,岑顯是有家不可歸。 姚安遠跟著她一起鉆進了原始的熱帶雨林。 他們在雨林中采集樣本,這里復雜的情況和危險程度導致人跡罕至,自然也保存下了無數(shù)的、尚不為人知的古老而珍稀的物種。 由于常年高溫多雨,樹木為了爭奪陽光,高大得遮天蔽日,樹齡上千年的樹木比比皆是,有些樹種甚至連岑顯都叫不上名字來。 濃密的樹冠層層遮擋,讓人不辨方向??諝鉁煌?,潮熱黏膩得宛如行走在巨大的蒸籠。極端的濕度,使他們皮膚上的汗液長期無法晾干,細菌和病毒黏在上面,他們都患上了嚴重的炎癥。 他們碰到過泥石流、洪水、滑坡,甚至陷入過沼澤、深潭、溶洞…… 最棘手的是那些潛伏在暗處的毒蟲蚊蛇,除了吸血,還無法確定它們是否帶有致命的毒性。 岑顯曾多次嘗試過自殺,卻發(fā)現(xiàn),在廣袤的自然面前,死亡距離人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接近,以至于,想要活下去,反而是如此艱難。 他們每行進兩到三個星期,便會回到營地,做適當補給。岑顯自己是Alpha,但姚安遠是Beta,雖是男性,但體質(zhì)和耐力比岑顯差了不是一點半點,岑顯曾一次又一次勸他留在營地,但姚安遠很固執(zhí)。 “你留在這吧,反正這是最后一次了,我一個人應付得來?!贬@扛起包,跟他說,“這次估計很快,十天左右就能回來?!?/br> 姚安遠置若罔聞,扛起包走出了帳外。 岑顯無奈,只好與他同行。 但這次很不幸,他們被不知名的某種毒蟲咬了,都發(fā)起了高燒,岑顯還好一點,姚安遠直接燒到出現(xiàn)幻覺。 他們?nèi)肓种?,已?jīng)打過瘧疾和黃熱病的疫苗,他們要采集樣本,還要帶各種急救用品,是以身上的急救藥品都是比較常規(guī)的,岑顯只能給兩人打了血清。 中毒的人是不能輕易移動的,血液循環(huán)會加速他們體內(nèi)的毒素擴散。 但這里危險重重,把他一個人放在這里,無異于讓他等死。 她將書包背在胸前,咬牙將姚安遠背起來。 不知走了多久,雨林里又下起大雨來。雨幕如瀑布,岑顯更加看不清楚。 她感覺自己的四肢正在僵硬,呼吸道里像是卡了一團棉絮和塑料布,悶得她呼吸麻痹,窒息感一陣強過一陣。 姚安遠的腦袋軟趴趴地耷拉在她的頸窩,燙得像一塊火熱的烙鐵。 她知道她必須盡快回到營地,可她漸漸僵硬得像個老尸,無法調(diào)動自己的肌rou運動,踩在濕滑的地上,踉踉蹌蹌,崴倒過幾次,但她已經(jīng)漸漸察覺不到腳踝的腫脹或刺痛,行進速度越來越慢。 “姚安遠”,岑顯一手撐著樹艱難喘息,一手用力把他往起掂了掂,她聽見自己的聲音虛弱得像山間縹緲的薄霧,“堅持住?!?/br> “姚安遠……” “我、我呼……跟你……說過沒有……” “我、自……自殺過……很多次……” “活著對我……來說要比、要比……死了難得……多……” “但我……還……還活著……” “你也、也得活著……我們得一、一起……受罪……” “你要、要是敢死……我就自殺……反正我早就、就……不想活了……” “我前科累累……你、你聽到……沒有……” 姚安遠還是無力地耷拉著腦袋,不知聽見沒有。 岑顯越來越看不清了,她懷疑雨極有可能已經(jīng)停了,但她的視覺和聽覺都因為毒素受到了嚴重的影響,她背著一個一百多斤的人行走,血液循環(huán)要快得多,體內(nèi)的毒素當然擴散得更快。 她恍恍惚惚,不知道自己行進的是不是還是正確的方向,頸后的腺體因為毒素的影響,像一鍋開了的熱水,只差咕嘟咕嘟地沸騰冒泡。 岑顯生平23載,這么窘迫狼狽還是有生第一遭。 其實生死,對于她自己來說,真的已是比今天晚上吃什么還要無所謂的事情。 但是,她不能讓姚安遠死。 她曾經(jīng)將他命懸一線的生命救回來,她狂放自大地將自己封為這些人的神。 她掌管他們的生殺予奪,現(xiàn)在她說她不要他的命,便必不能叫別人收了去。 人常說,在絕境的時候,人們因為極端的無望和求生欲,最終會求助于鬼神、上蒼,求助于宗教信仰。 岑顯不求神,她只要別人虔誠鄭重地發(fā)愿、毫無保留地信任,她必竭盡全力。 她咬牙堅持走著,在那一刻,居然獲得了長久以來無法獲得的安寧。 她紛繁的腦海,安靜如荒原,終于不再時不時浮現(xiàn)那張臉,她甚至想不起她的模樣,僅有的念頭就是走出去,一定要走出去。 不知渾渾噩噩過了多久,她早已漸漸發(fā)黑的視野終于填滿了最后僅剩的一塊黑暗,岑顯背著姚安遠,轟然倒地。 不知過了多久,昏昏沉沉之中,她的知覺似乎漸漸蘇醒,但頭還是很重,她睜不開眼,僵硬的肌rou仍然沒有活泛起來。 “殺……沒什么……麻煩……” “……不急……放一…………回來” 迷迷糊糊中,岑顯斷斷續(xù)續(xù)聽到一些字眼。 她昏沉的大腦過了很久才勉為其難地運轉(zhuǎn)起來。 他們說的不是當?shù)氐耐林Z,而是國語,不帶任何口音,以至于岑顯基本上可以斷定,說話的人至少曾經(jīng)在星際生活過。 還好,不是叢林里的原始部落。 但岑顯不敢放松,她聽到了的字眼里,“殺”字是輕易不會出現(xiàn)在普通人的對話里的,不管被殺的對象是誰。 她動了動,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腳果然被捆著,半晌,她才艱難地掀開自己膠合的眼皮。 入眼是濕漉漉的地面,不遠處,四個人背對他們或站或坐著,聚在一起低聲討論著什么事情,她的感官還沒恢復完全,現(xiàn)在還不能輕而易舉地聽清晰。但岑顯能看到,他們腰間的手槍。 她又偏了偏頭,這是個極其簡易的木屋,面積不大,連床都沒有,墻上掛著五把獵槍還有一把弓箭。 岑顯勉力用視線在室內(nèi)搜尋,驀地撞上一雙宛如鷹隼的視線,一個男人抱臂坐在她腳邊不遠的地方,盯著她的一舉一動。 岑顯愣了一下,沒吭聲,便繼續(xù)身邊搜尋,好在她隱約聽到一點細微的呼吸,她微微抬了抬頭,姚安遠橫陳在她頭頂不遠處,不省人事。 岑顯收了視線,分析起眼前的境況來。 對方有至少五個人,還有槍,他們只有兩個,還均身負重傷,硬拼肯定是不行的。 他們手里出了兩個旅行背包,什么有價值的東西都沒有,對方取他們性命沒什么用,除非他們以此為樂或者……食人rou。 岑顯的神情微妙起來。 這不是沒有可能的。 她打量起對面的Alpha來。 板寸,極短。 臉上抹著泥漿,看不清楚面容,但一雙眼睛,極黑,極亮。 岑顯盯著人家,突然與對方那雙犀利的眼睛四目相撞。 偷看被抓了個現(xiàn)行——也不算偷看,岑顯向來肆無忌憚。 她大大方方地繼續(xù)打量下去,身材嘛—— 雖然盤腿坐著,但是能看得出來手長腿長,弓著腰塌著背,是個閑適放松的姿勢,但肩膀很端正。 岑顯在實驗室人體骨骼模型看多了,解剖人體無數(shù),眼睛毒辣得跟X光射線一樣,腦海將大致獲取的身體數(shù)據(jù)自行計算,已經(jīng)確定這是個高大健壯的Alpha。 好好的Alpha,跑來干販毒。 ——別問她是怎么知道的。 這種危險到罕無人煙的地方,對毒販反而來說是安全的窠臼。 岑家倒著追溯上三輩去,都還干著見不得天日的勾當,正經(jīng)洗白都不超過半個世紀。 果然,沒多久,那些人發(fā)現(xiàn)她蘇醒,叫她去一個地方拿點“東西”回來,她的的同伴——他們指的是姚安遠,傷得太重,他們會先幫忙照看,等她把藥物帶回來了,他們幫他注射,然后就放他們走。 這段話漏洞百出,言辭間欲蓋彌彰的偽裝簡直是敷衍,或許是手握利器,便有恃無恐。 岑顯極為識時務地接受了,只不過,姚安遠只能暫做人質(zhì)。 她被兩個人“陪同”著。 岑顯的眼睛被黑布蒙著,一人握著她手腕間的繩子,牽狗似的把她牽出了叢林,方才解開她眼前的遮擋。 她這才看清楚押著她兩個人。他們身形相仿,大約一米八五左右的樣子,大約比她高上個五公分,只不過,其中一人看起來更為健壯一些,就是那個剛剛在那看守著他們的人。 “沿著這條路一直往南走,到了分叉路,最高的那個山頭,爬過去,有個峽谷,最高的猴面包樹,自然有人接應?!?/br> 岑顯點了點頭,要走,其中那個稍顯單薄的Alpha突然掏槍指著她,“別打什么歪主意” 岑顯面無表情,神色平靜地說,“知道了?!?/br> “天黑之前回來?!?/br> 那人看了看手表,“你還有四個小時?!?/br> “奧?!?/br> 岑顯回來的時候晚了將近半小時。她受了傷,不知在昏過去的時候?qū)Ψ浇o她注射了什么,但她清楚那毒素只是暫時被抑制了,并沒有被清除掉。 對方,是不可能讓他和姚安遠活著走出雨林的。岑顯從一開始就知道。 接頭的人也很警惕,他們用了同樣的伎倆,控制了三個人質(zhì),叫其中兩個跟著岑顯過來送貨,一旦岑顯打什么主意,這兩個同為人質(zhì)的人為了自己的同伴不得已就會將岑顯殺掉。而一旦這兩個人打什么主意,岑顯為了姚安遠,同樣也不得不傷害這兩個人。 他們用得熟練,岑顯懷疑這無邊無際的雨林里,多得是受害怨鬼的哀哭。 一碰面,那兩個Alpha便將對方人質(zhì)手上的東西接了過去,簡單而迅速地開始清點。 岑顯沖身邊兩個人質(zhì)使了個眼色,忽然獵豹一般一記側(cè)踢踢飛了那個稍顯瘦弱的Alpha手中的獵槍,剩下兩個人質(zhì)迅速撿起了地上的獵槍。 “Vi!”他大喊,去掏腰間的手槍,岑顯卻已經(jīng)逼至跟前,兩手按著他的手臂狠狠一折,卸了對方的腕子,緊接著又是另一個腕子。對方痛苦大叫。 剩下兩個人抱著獵槍,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看著另一個Alpha,不敢輕易開槍。這里安靜無聲,叢林里一旦開槍,聲音會回蕩很遠,那他們的同伴就不保了。 岑顯到底還未痊愈,剛才那幾下幾乎已經(jīng)用盡了他的全力,被卸了腕子的Alpha到底不是重傷,幾下抬腿踹在岑顯的胸膛上,就讓她眼前發(fā)著黑地倒在了地上,口吐黑血。 “艸!”岑顯吼道,“那邊那個條子,還他媽的看戲呢?!” 與她對打的Alpha一愣,下意識分神去看,岑顯已經(jīng)抓著這個空隙再度暴起,在生死攸關的瞬間爆發(fā)的力氣簡直恐怖,鐵鉗般的手扼住對方的喉管將對方摜到了地上。 “Vi”,那人斷斷續(xù)續(xù)地痛苦喘息,兩條鋼筋一般的腿夾著岑顯的腰,想借力將她翻過去。 “放開?!苯饘儋|(zhì)感的東西頂在了岑顯的后腦勺上。 另外兩個人質(zhì)抱著獵槍一步一步退到了樹干后,瑟縮著看著眼前的場面,沒有半點出手的膽量。 岑顯無視背后的威脅,遽然發(fā)力,青筋暴起面目猙獰,咔嚓——!一聲,竟然是生生給捏碎了! 他身下的Alpha雙目大睜著,死死地盯著岑顯的視線,終于渙散成了一團漆黑。 樹干后的兩個人猛地捂住了嘴巴,面色慘白。 “這位長官,不好意思”,岑顯慢慢舉起雙手來,黑色的血順著她的唇角潺潺流淌,卻勾著冷淡輕佻的嘲弄弧度,“看來‘兩邊’的任務你都沒法簡單交差了呢?!?/br> 她聽到了扳機緩緩扣緊的聲音。 她的眼前一陣陣發(fā)著黑,麻痹的呼吸使她臉色越來越白,臉上的笑意卻愈發(fā)云淡風輕。她承認,她在賭。 賭他是個樁子。 賭他即使是為了完成任務,秉承著職業(yè)的天性,不會動手殺了她。 猝不及防地,她的后頸遭受重擊,雷劈般的痛意讓她抽搐著倒在了那個死掉的Alpha身上,身后的Alpha一腳踩在她背上,單膝跪地將她的手腕反折著束起來,“瘸眼鳩那邊的?” 岑顯模模糊糊聽見他說。 他將岑顯固定好,猛地抬起頭來,躲在樹后的兩人與他視線相撞,嚇得汗毛都立起來了,下意識地開槍一通射擊,撲棱棱地震飛了一群林鳥。 他在地面滾著向后急速退去,掏出槍嗖嗖扣下扳機,只聽兩聲慘叫,兩個人質(zhì)中彈了。只不過是不是因為剛才在躲閃,射得不準,一枚打在了一人的手臂上,一發(fā)打在了一人的肩胛骨上,但至少比他們的精度高多了。眼見著這人又扣上了機關,這兩人倉皇失措地逃了。 岑顯被他押回去。 “他們是瘸眼鳩的人?!?/br> “什么?”其他人大驚失色。 “他們怎么會找到這?” “媽的”,一個男人暴躁狂怒,一腳狠踹在岑顯柔軟的腹部,猝不及防地掏槍對準了他們:“老子他媽——” “Lee”,那個叫Vi的男人按住了他,“剛才的動靜已經(jīng)不小了,你們先走,我來善后?!?/br> 那個叫瘸眼鳩的估計是手段殘忍非常,這群毒販像是失了智,多的話都沒說幾句,拎上東西落荒而逃了。 片刻后,樹林中響起兩聲槍響。 岑顯背起姚安遠,沖Vi點頭致意,匆匆要逃。 “等等”,他忽然出聲。 毫不夸張地說,岑顯感覺自己的衣背頃刻間就被冷汗濡濕了,她硬著頭皮,不敢回頭。 “你叫什么?!彼麊枴?/br> “你又叫什么?”岑顯松了口氣,不答反問,知道對方無法回答,緊接著便匆匆離開了。 岑顯帶著姚安遠匆匆忙忙地逃離雨林,過了很久之后,隱隱約約聽見密集的槍響,然而她能做的也唯有在心中向那位星際的戰(zhàn)士抱歉和祈禱而已。 此后,他們便遠離了那里,一邊做救援,一邊做實驗研究。 岑顯不怎么著急。 暴走癥本來就是相當難以治愈的病,她做實驗也只是抱著試一試的心態(tài),不悲觀,不強求。 姚安遠相比她就顯得坐不住得多,他不具備相關的專業(yè)領域的知識,能做的也只是幫岑顯打打下手解決一天三頓的溫飽問題,但總是催促岑顯先把救援活動放一放,先研究再說。 岑顯夾著根旱煙斜眼打趣他:“怎么,怕我死?” 姚安遠用勺子攪和著鍋里那黑乎乎的不明物體,“怕屁,你趕緊研究出來申請專利,收益分我一半?!?/br> “你要多少錢?我直接給你,老子最不缺的就是這玩意?!贬@繼續(xù)半真半假地逗他。 果然姚安遠急了,“你他媽研究不出來準備留給我繼承遺產(chǎn)???!” 岑顯悶笑,肩膀抖抖索索。 實驗一次又一次失敗,失敗到后來,他們每天睜眼,就知道今天必然是失敗的一天。 姚安遠顯得有些焦灼,有時候看見岑顯吊兒郎當?shù)臉幼?,都會像更年期婦女一樣突然暴怒,看她這也不順眼那也不順眼,嚇得岑顯都不敢吱聲。 有一天,岑顯突然和他說:“馬上就是新的一年了?!?/br> 姚安遠愣了一下,啼笑皆非地罵她:“這才七月份?!?/br> 岑顯撣了撣煙灰,蹲在地上抬著下巴仰望天空,纖細的脖頸伸得很長,眼眸里散著淡淡的不分明的東西。 姚安遠經(jīng)常見她這樣,雖然岑顯總是吊兒郎當沒個正行,但相處久了,就知道,這個人的心思很重,藏在重重、重重的霧靄之后,尋常人是很難以走近看清的。就連和她一同出生入死這么久的姚安遠,也不例外。 “我要自己去一趟南極?!?/br> 姚安遠又愣住了,回過神來剛想發(fā)火罵她又想發(fā)什么神經(jīng),岑顯已經(jīng)離開了。 岑顯固執(zhí)地想做什么事的時候,是誰也攔不住的。雖然他們之間姚安遠總是那個更暴躁的人,但實際上,像岑顯這樣看似玩世不恭的人冷下臉來的時候,才是真的可怕。 姚安遠只能罵罵咧咧又不放心地把她送上飛機。 半個月之后,岑顯才回來。她兩只手拄著拐杖,頭被包扎得只差只露出來兩個鼻孔出氣了。她本來就不胖,出去短短十多天,暴瘦得形如骷髏。 姚安遠咬牙看著她,眼眶就紅了。 岑顯沒等他開口,大大咧咧地笑笑:“沒什么,掉進洞里摔了一下而已?!?/br> 她說得云淡風輕,姚安遠怎么追問她都只是笑,閉口不提。 岑顯得腿從那時就落下了傷病,很嚴重的風濕,天氣稍微有些變化,便疼得她徹夜不寐,走路都不利索,盡管她極力掩飾。 過了很久之后,姚安遠才知道,岑顯去南極,是為了親自為岑鶴尋找一份生日禮物——一塊干燥谷狂風雕刻出的風棱石。 最冷的地方,最烈的狂風,雕琢出的最漂亮的石頭。 她在茫茫雪原中迷失方向,掉進了冰窟,渾身卡在厚厚的冰縫夾層中,下面不遠,就是冰冷湍急的南極暗流。 零下七十多度的極端嚴寒,真真正正滴水成冰的地方,岑顯硬生生熬了將近36個小時,孤立無援,她差一點就永遠葬身在這最純凈也最酷寒的世界,無人知曉,孤孤單單。 姚安遠并不知道她究竟是怎樣出來的,她的日記里只有寥寥的只言片語:我只想將這份禮物送出去……或許,還貪心地,想再見她一面。 他看到這段文字的時候,岑顯已經(jīng)去世了,厚厚的本子掉落在地,他摟著岑顯冰冷的墓碑,在孤寂荒涼的陵園里,忽然放聲大哭。 她偽裝得那樣好,姚安遠不知道她的精神已經(jīng)是如此的岌岌可危。 她偽裝得時間太長,以至于面具都長在了她的臉上,姚安遠不知道,這竟是岑顯的生命在倒計時的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