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觸及真心
白家人也陸續(xù)離去了。大家心照不宣,沒一個人招呼陳銳。陳銳倒想跟著他們走,但白河景半死不活地躺在他懷里,壓得他站不起身。萬幸血流漸漸停止了。陳銳不由得懷疑白河景是自己用頭撞了窗框。他想起身去拿藥箱,白河景順勢滑躺在他腿上。陳銳竭力無視他意圖明確的目光,給他換了藥和紗布。白河景盯著他的臉,嘿嘿一笑,問:“剛才擔心我沒?” 陳銳皺眉看著他?,F(xiàn)在他有點后悔自己的真情流露。白河景抬起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著他的襯衫扣子,說:“聽說你喜歡我,是真的嗎?” 陳銳果斷把白河景從腿上推下去。白河景哎呦一聲倒在地上。陳銳目不斜視地爬起來洗手。白河景在地上躺了一會兒,實在是腦瓜子嗡嗡的。過度奔涌的腎上腺素還在他的血管中咆哮。他剛才確實以為自己要死了?,F(xiàn)在他整個人都是軟的,想站也站不起來。 他轉(zhuǎn)過頭,望著洗手間里認真洗手的陳銳。還是難以置信。白河景舉起手,摸了摸頭頂?shù)募啿迹职咽峙e到半空,手指后面是刺眼的頂燈。剛才手滑并不是因為他想死,而是被陳銳砸傷的左手至今沒有完全愈合。地面冰冷地硌著他的后背,還是活著好。死了就什么都沒有了。 他轉(zhuǎn)過頭,望著洗手間里認真洗手的陳銳,緩慢地抬手摸著額頭上的新鮮紗布,又舉起手,手指在頂燈的照耀下呈現(xiàn)出深透明的橘色。剛才手滑并不是因為他想死,而是被陳銳砸傷的左手至今沒有完全愈合。地面冰冷地硌著他的后背,還是活著好。死了就什么都沒有了。 陳銳洗完手,從洗手間出來,在大家送來的東西里翻找一番,又去廚房的冰箱里找。白河景聽著他翻箱倒柜,不知道他在找什么。片刻后從廚房飄出一陣食物的香味。白河景的胃劫后余生般叫起來。之前同居時陳銳從不下廚,都是隨著白河景的性子叫外賣。還是第一次看到他在廚房做東西。從不開火的廚房亮晶晶的。陳銳關(guān)了火,盛出一碗雜牌炒飯。他盡力了。白河景大概從來不在家里做飯,他連一份像樣的食材都找不齊。 白河景乖乖地坐在桌前,一勺一勺將炒飯吃得一點不剩。小表哥的手藝有待加強,不過不重要,只有陳銳一直記得他沒吃東西。只要陳銳對他稍微付出一點點,就能把他填滿了。 在他狼吞虎咽的時候,陳銳靠著廚房的門框,低頭看著地面。廚房的燈光將他的側(cè)面打出完美的剪影??諝庵懈又话捕ǖ脑陝?。等他吃完,陳銳默不作聲地過來收拾碗筷。盡管小表哥不能說話,肯定是“默不作聲”,但白河景從他身上感到了拒絕交流的氣息。白河景咳了一聲,打破沉默,說:“我覺得這次我爸下定決心了。他管大姑父叫‘陳先生’,但他沒管你叫陳先生。以后你就是我家的人了。我之前說的話你聽見了嗎?大姑父有事,你讓他來找我。你不能再單獨給他錢,或者給彈珠錢。” 盡管白先生已經(jīng)暗暗割裂了大姑父和白家的關(guān)系。但白河景一時還改不過來,還在稱呼他“大姑父”。陳銳把碗筷送進洗碗池,借此不去回應。白河景又說:“我聽說協(xié)和的耳鼻喉科天下第一。過幾天我們?nèi)タ床?,好嗎?我不相信你一輩子都說不出話?!?/br> 廚房的水聲停止了。白河景追到廚房,和他剛才一樣靠在門框上。陳銳一動不動地對著洗碗池。白河景追問:“你不愿意?還是你看過了?醫(yī)生怎么說?” 陳銳遲疑著,在白河景的催促聲中緩慢轉(zhuǎn)身,去摸便箋本,白河景先一步伸出手,像要抓住他似的虛虛舉在他面前。陳銳微一猶豫,抬起手,指尖點在他掌心里,一點一點地寫「我沒去。不可能治好了。」 白河景對他的敷衍大為不滿:“你都沒去,你怎么知道?你——” 責備陳銳的話消失了,之前陳銳省出錢給大姑父的事,出現(xiàn)了一種新的可能。 “哥,是大姑父跟你說你治不好了嗎?你不會是把準備去醫(yī)院的錢都給大姑父了吧。” 陳銳手指一頓,不知如何回答。白河景一把扣住他的手腕,把他拖到客廳的沙發(fā)上。不能生氣,醫(yī)生說了,頭部受傷切忌動氣。因為頭部的血管很精密,動氣容易導致毛細血管破裂。但他今天情緒激動之頻繁,就算立刻腦溢血也不意外。所以他必須坐下來說。陳銳隨著他坐在沙發(fā)上。白河景將便箋本拍在陳銳腿上,又抓著陳銳的肩膀搖晃:“我問你話呢。你之前是不是在攢錢,所以大姑父管你要錢你就能拿出來。你攢錢為了什么,為了給大姑父養(yǎng)彈珠,還是為了你自己去醫(yī)院看嗓子?” 陳銳沉默以對,但白河景緊追不放,在陳銳無聲的抵抗里看到了他的回答。他簡直要被氣死,大聲問:“你怎么回事,那是你自己的嗓子!彈珠對你就這么重要?你想去醫(yī)院的事為什么瞞著我?” 陳銳一揚手臂,用力掙脫白河景的鉗制,翻開便箋本,草草寫著「你生什么氣?反正我已經(jīng)習慣了,早點晚點去治也沒區(qū)別?!?/br> 他又默認了。白河景深吸一口氣。太陽xue和傷口一跳一跳地疼。喜歡上這么個人真是造孽。早晚得被陳銳氣死。他暫時閉上眼睛,努力平復心情,緩緩睜開眼睛,望著陳銳倔強的側(cè)臉,盡可能平和地說:“你怎么能問我生什么氣呢?我這么喜歡你,你卻這么糟蹋你自己,我能不生氣嗎?” 陳銳不太相信似的垂下眼睛。白河景抬手扣著他后腦,逼他抬起頭。他實在不明白陳銳的閃避?;蛟S現(xiàn)在是個攤開來說的好時機?!澳阒霸谌沼浝飳懙氖拢蚁虢忉屢幌?。七年前我跟你提分手,不是不喜歡你。不是在背后說別人的壞話。當時朱春月找我了,她不想讓你和家里斷絕關(guān)系,理由是,我們戀愛的事一旦傳出去,因為我有錢又被家里嬌慣,肯定沒事;但你就毀了,名譽啊,人生啊,都完了。她說得好像你會被抓進監(jiān)獄。當然現(xiàn)在我知道她不想讓你走,因為你是他們和我家唯一的聯(lián)系,要是你和他們斷絕關(guān)系,他們就一點到我家要錢的理由都沒有了。但我當時什么都不懂。你能理解我嗎?我當時才十五歲,也沒有獨立的能力,沒法解決這些現(xiàn)實問題?!?/br> 陳銳眨著眼睛,臉上重新浮現(xiàn)了少年時期的神情,又是自卑、又假裝不在意。白河景真想吻上去。窗外有瑟瑟的回響,夏夜的風吹動大樹,枝葉瑟瑟作響,仿佛一場模糊而永不停歇的雨。白河景輕輕摩挲著陳銳耳后,說:“以前的事我非常抱歉。現(xiàn)在不一樣了。我不是小孩。你不用為了維護我去家長那里撒謊。我希望,你也不要對我撒謊。那句話是不是應該還給你。是你沒那么喜歡我。要不然,我怎么問你什么你都不說?!?/br> 陳銳嘴角微動,白河景松開他,說:“怎么了?你沒有想問我的事嗎?” 陳銳無意識地翻著便箋本。想問的問題當然很多。但他有點害怕白河景的答案。再說很多事都是木已成舟的事,就算得到答案,也改變不了事實。陳銳搖頭。白河景臉色瞬間陰沉了?!澳銢]有事想問我,是嗎?我說了這么多,你還是對我漠不關(guān)心?” 陳銳不明所以地看著他。白河景瞇起眼睛,說:“總有很多事可以問吧。比如,權(quán)英才。我們什么時候認識的,怎么認識的。在一起都做了什么。我和他還有沒有聯(lián)系,為什么他前幾天和我一起吃飯。我和他現(xiàn)在到底什么關(guān)系。關(guān)于我的前男友,你一點都不好奇,不關(guān)心,是嗎?” 陳銳呆呆地看著他。白河景竟然比他更了解他想問的問題??伤匈|(zhì)問白河景的資格嗎?他低下頭。筆尖在紙上干劃幾下,受不了白河景灼灼的目光,寫「那你就回答好了。非要我再默寫一遍嗎?」 白河景拿過便箋本,被陳銳氣笑了?!昂?。我再回答給你聽。我們兩年前認識的,他來搭訕我。我也不討厭他,就和他在一起了。之后覺得他人不錯。我爸很喜歡他,我一度覺得和他結(jié)婚也很好。然后的事你都知道了。你回老家工作,順便把我們拆散了。我見到你的第二天就和他分手。因為我想和你在一起。他一直有怨氣,前兩天我爸以為我和你鬧分手的根源在他,就把他找過來。聽說你們見過了,他對你說了什么?” 他的回答信息量太大了。陳銳恨不得在每一個答案下劃出波浪線,逼他進一步說明。什么叫“結(jié)婚也很好”,什么叫“順便把我們拆散了”。好像白河景在把感情失敗的原因推到他身上。白河景將便箋本扔回他腿上,說:“別這樣,哥,不要我問一句你說一句,沒意思。我再舔狗,也不至于總是強迫一個對我沒興趣的人?!?/br> 陳銳只好寫「順便把你們拆散了?」 白河景傾身去看,勾起嘴角,順勢靠在陳銳肩膀上,說:“不然呢?我不和他分手怎么追你?!?/br> 陳銳心亂如麻。早在他上學的時候知道白河景有了穩(wěn)定的戀人,他的弟弟完全忘記了高中的混亂,走上了正規(guī)而健康的人生之路。從心底他是祝福白河景的。大路朝天,各走一邊。然而白河景不愿意放過他,在白河景床上醒來的早晨,身體的不適遠遠比不上心理的沖擊。白河景竟然輕而易舉地突破了他們的底線。就算他不記得酒醉后的體驗,第二天早上也在白河景手里得到了無法否認的高潮。白河景叫他去報警,可他怎么和警察描述。說是強暴,他扭曲地喜歡著白河景;說不是強暴,又沒有經(jīng)過他的同意。事情就這樣不明不白不清不楚地進行著。隱秘的快樂和背德的黑暗混成一團。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應該為知三當三羞恥,還是為兄弟luanlun恐懼。他龜縮在沉默構(gòu)筑的甲殼里,只要不提出問題,就不會遭遇背叛?,F(xiàn)在白河景告訴他前者是不存在的,后者也因為白河景的尋死覓活得到了大家的原諒。他想說,他配不上白河景的感情。原來白河景對他的態(tài)度和多年前一樣。他自己輕賤自己,白河景卻從來沒有輕賤過他。 白河景問他,權(quán)英才說了什么。權(quán)英才什么都沒說。那個年輕又意氣風發(fā)的男人從上到下打量著他。鄙夷中又帶有一點羨慕和認命。陳銳想道歉,又覺得道歉是耀武揚威的一件事。他自卑得無法開口,再抬頭,權(quán)英才已經(jīng)離開了。 懷里漸漸沉重,白河景順著他肩膀滑進他懷里,攬著他的腰,冰涼的鼻尖貼著他的脖頸,白河景在他耳邊深吸了一口氣,近乎耍賴地說:“沒話問了?以后沒有我的允許,你不可以和任何人來往。你根本不會照顧自己。還是讓我來管你吧。首先,把楊羽茜的微信給我刪了?!?/br> 陳銳皺眉。白河景從他懷里直起身,近距離地盯著他:“不舍得嗎?不會是等我檢查你手機,一個一個刪人吧?” 陳銳向后拉開一點距離,寫著「我能照顧我自己?!?/br> 白河景笑了一聲:“對。你把醫(yī)藥費都給人了。真是太會照顧你自己了。” 兩人互不相讓地對視片刻。陳銳垂下眼睛。白河景耳邊落下一點溫熱的吹息。柔軟的觸感稍縱即逝。仿佛一個求饒,又像一個許諾,陳銳吻了他的臉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