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七、

    虞梟和周磬隨意地吃過早餐后，虞梟把昨晚虞獍的推測告知周磬，周磬親眼目睹過這幫人雇傭職業(yè)殺手殺人，所以很難想象他們?yōu)槭裁磿捎眠@么下流的手段來對付顧家。就在兩人并沒有討論出什么結(jié)果，虞梟卻意外接到一個電話，通完話后，虞梟欲言又止，周磬見狀出言：“誰的電話？”

    虞梟吐出顧云英的名字，周磬也微微發(fā)愣，顧宗嚴不是已經(jīng)回到顧家，顧云英此時聯(lián)系虞梟又有何用意。

    “她找你有什么事？”周磬清楚顧云英的本事，斷然求不到虞梟。

    “她說宗嚴昨晚離開公館后聯(lián)系不上了……”虞梟也覺得顧云英的請求有些奇怪，她并不是請自己幫忙去找人，而是想見虞梟一面，對上周磬詢問的眼神，他緩慢說出，“她想見我一面?！?/br>
    “她一個人嗎？”周磬基于對顧家的理解反問。

    “應(yīng)該是，”虞梟商量的口氣，“小磬，我想去一趟?！?/br>
    周磬沒有阻攔，點頭道：“也好，不過見面的地方定在Carillon樓下?！庇輻n懂得周磬不容反駁的理由，出了這種事，誰也不知道顧家會如何算計。

    虞梟主動將見面地址發(fā)給顧云英，只推說自己正好這邊辦事，顧云英倒也沒有反對。一個小時后，兩人坐在Carillon樓下的茶室，因為上班時間的緣故，茶室人很少，顧云英看著虞梟輕輕嘆了口氣，語氣感慨地說：“距上次見到你，也有十多年了?！?/br>
    虞梟也記起兩人初見是在他和顧宗嚴還在法學(xué)院的時候，那時候他正與顧宗嚴情深意濃，同出同進。誰料，顧云英忽然到學(xué)校探望親弟弟的生活起居，兩人大驚失色，顧宗嚴下意識地解釋，他們正在為下一次模擬庭辯做準備，怕影響到同寢，就暫時搬出來住了。這蹩腳的借口，當(dāng)時似乎蒙蔽過去，但現(xiàn)在聽到顧云英的這句話，虞梟心下了然當(dāng)年顧云英恐怕已經(jīng)知曉，只是閉口不談。

    “云英姐，你找我什么事？”虞梟已不是當(dāng)年的他了，他和顧宗嚴的情誼，并不等于他對顧家就要放低姿態(tài)。

    顧云英本打算打感情牌，看到虞梟表情微動后，又一本正經(jīng)地談起正事來，顧云英親手替虞梟斟上茶，緩緩地道出原委，顧宗嚴昨晚回家后，在家中大鬧一場，就一個人離開公館，她作為長姐，暫時不便去尋他，但又擔(dān)心他，只好瞞著家人私下來找虞梟問問，是否知道顧宗嚴的去向。

    顧云英擔(dān)憂幼弟的神情瞞不住虞梟，她見虞梟只是靜靜地聽著，輕聲細語：“虞梟，今天我私下來找你，并不是代表顧家。這些年，宗嚴他過得很不好，我卻無能為力……我心知宗嚴待你與他人不同，否則他也不會第一時間找上你弟弟。”

    虞梟聽后一愣，顧云英的意思是顧宗嚴在虞獍那里，快速反問：“云英姐，你認為是我在左右顧宗嚴的想法？”

    顧云英從虞梟的表情也察覺到自己可能猜錯了，看來，宗嚴重新回到虞獍那里，與虞梟無關(guān)，她只得苦笑：“看來是我誤會了……抱歉?！鳖櫾朴⒋藭r這般小低伏，倒不好讓虞梟發(fā)作。

    顧云英低頭又喝了一口苦茶，無奈地說：“昨晚顧宗嚴在家中公開性向，我母親直接病倒，父親和青瑯還在商量對策，現(xiàn)在家中一團糟，我也失了分寸?！?/br>
    虞梟到底不是一個鐵石心腸的人，他深知出柜后，家中必然會有一番震動，見顧云英疲憊的臉，開口撫慰：“云英姐，宗嚴已經(jīng)不是小孩子，他這時候說出來，恐怕也是迫不得已?！?/br>
    顧云英沉思片刻，也猜到這迫不得已，大抵還是為了顧家，她再次去看虞梟，不知是嘆惋還是深有感觸：“如果你們還在一起，也許他就不會……如此艱難……”

    虞梟腦海里浮現(xiàn)出顧宗嚴提出分手的那一幕，他不是沒試圖挽回過，他甚至愿意等，陪著顧宗嚴慢慢勸服顧宗嚴的家人，可顧宗嚴還是一口回絕了，那時的他不懂，他甚至怨恨過顧宗嚴的絕情，連嘗試的機會都不肯給他嗎？也正是因為這次決絕的分手，導(dǎo)致他不管不顧地跟杜叔叔坦白自己的性向。他更多是為了向顧宗嚴證明，他可以做到。結(jié)果他親手將并不穩(wěn)定的家庭關(guān)系摧殘到搖搖欲墜，從那之后虞梟就再也沒回過杜叔叔家，他對杜叔叔的愧疚也成了他的心結(jié)。

    在人生最低谷時，受季教授沈秋語之邀加入DX成了救命稻草，他拼命的工作，一心全部撲在案子上，熬夜加班成了常態(tài)，連沈秋語都被他“狂熱”的工作狀態(tài)嚇到了，時常提醒他休假。

    幾年后，他接手了一起同性離婚案，這本不是什么大案子，但當(dāng)他看完資料，還是接下了，也許正是那個案子讓他意識到，當(dāng)年顧宗嚴所做的決定并不是自私，他也許只是為了保護兩人曾經(jīng)美好的感情。

    就算顧家最終被說服勉強接受兩人的關(guān)系，那他們也無法堂堂正正地公開戀情，還得時刻警惕有人拿這件事反復(fù)攻擊顧父和顧兄，他們有多少感情能扛住一次又一次的波及。當(dāng)兩人變成怨侶的那一刻，他們會不會彼此咒罵，彼此怨恨，甚至后悔在一起呢？虞梟冷靜地幫他的委托人解除婚姻關(guān)系，委托人臨走前如釋重負地說，好久沒有這么輕松的感覺了　，早知如此，就不會拖這么久。

    那晚，虞梟喝了酒，拿出那枚珍藏的徽章，翻看背面刻著顧宗嚴的縮寫，自己的那一枚送給顧宗嚴，不知道他怎么處理掉的……沉默許久后，虞梟也如釋重負地將會長擺放在桌面，拍下照片留作紀念，然后就把那枚徽章收好，再沒拿出來過。

    感情的事，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最后困住的只有自己，他懂得顧宗嚴的選擇，正因為懂得，所以才沒法去恨這個曾經(jīng)的戀人。

    送顧云英上了車，虞梟又在門外站了許久，不知是想些什么　，之后才從大門走回Carillon的大廳，趙秘書似乎一直在等他，見他回來，忙迎上來：“虞律師，周先生問你這邊談完了嗎？”

    虞梟點頭，趙秘書這才繼續(xù)邀請：“那麻煩你跟我去一趟周先生的辦公室。”

    周磬見虞梟進來，暫時放下手中的工作，讓趙秘書出去并吩咐不要讓人打擾。周磬并不關(guān)心顧云英跟虞梟說了什么，倒是虞梟傷感的神色讓他有些在意。

    虞梟認真地看著周磬，心中難免捫心自問，我又能和他共度多少年？只希望那時的自己，還有足夠的勇氣面對一切。周磬看著距離他并不遙遠的虞梟，神情恍惚，忍不住抬手撫過他的臉：“你……”話未完，虞梟拉住他的手，將自己的臉埋下，輕輕地吻在手心，潮濕的嘴唇緊貼在周磬干燥的手心，喃語著周磬的名字，周磬的心跳聲越發(fā)明顯了……

    虞獍開車帶著顧宗嚴來到上城區(qū)鬧中取靜的心理咨詢室，顧宗嚴內(nèi)心十分抗拒：“你帶我這里干什么？！”

    虞獍按下電梯，冷淡地說：“為了讓其他人放心?！?/br>
    顧宗嚴一時沒領(lǐng)會虞獍的意思，就被他拖進看診室，仿佛進自己家一般隨意地坐下。看診室里面有一位年過五旬的女士，看到虞獍出現(xiàn)，起身倒了兩杯水，放在茶幾上，才開口：“怎么今天想起過來？”

    “不是我，是他?！庇葩捌沉艘谎垲欁趪朗疽狻?/br>
    這位女士是新城非常有名的心理醫(yī)生，轉(zhuǎn)頭向顧宗嚴自我介紹——我姓蒼，叫我蒼醫(yī)生就好。顧宗嚴這也聽明白，虞獍是這位蒼醫(yī)生的病人，現(xiàn)在他也是了。

    蒼醫(yī)生示意虞獍先離開，她單獨和顧宗嚴聊一聊，虞獍還沒動，顧宗嚴本能地拉住他的衣角，堅決地說：“不，他不用離開?！鄙n醫(yī)生微笑著建議：“我們的談話會涉及到一些隱私，他留在這里，你會有所顧忌，這對你恐怕不是最好的選擇?！?/br>
    顧宗嚴看了一眼虞獍，還是堅持：“這次讓他留下?！鄙n醫(yī)生不再勉強，而是讓虞獍暫時回避到屏風(fēng)后，自己很隨意地和顧宗嚴聊起來，顧宗嚴一開始確實精神緊繃，一直用沉默應(yīng)對，后面蒼醫(yī)生找到突破口，顧宗嚴終于能說幾句話交流，可也不知是害怕還是緊張，冷汗幾乎打濕他的內(nèi)襯，蒼醫(yī)生倒也沒勉強，試圖從他信任的虞獍入手：“你和虞獍的關(guān)系不錯，除了他哥，我沒見過他和其他人。”

    顧宗嚴想起昨晚他找上虞獍，正是虞獍冷漠的言行讓他敢于直面內(nèi)心深處的恐懼，若換做虞梟那般關(guān)切，他無法做到將自己最丑陋最陰暗的一面暴露出來。

    顧宗嚴遮掩道：“他幫了我……”這時，屏風(fēng)后傳來一聲輕笑，連蒼醫(yī)生都有些驚訝地望過去，但很快又問下一個問題：“所以你很信任他？”這個問題讓顧宗嚴沉默不語，他自己也搞不清楚，是因為虞獍答應(yīng)幫他復(fù)仇，還是因為只有虞獍從未憐憫過他？他不愿在看著虞梟為了避免觸痛他，而刻意回避的話題，謹慎地拿走多余的安眠藥；也不想再聽到父親和兄長的指責(zé)，母親的哭泣，還有jiejie的擔(dān)憂。最重要的是，他不能承認自己就這樣被殘酷的現(xiàn)實擊敗，甚至連還手的機會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