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短短兩天,“不要工錢”葉寒宵的名聲就傳得合府上下人盡皆知,于是支使他做事的人一波接一波,上至修補房梁,下至打水澆花,什么活都得干。 衛(wèi)三臨走前千叮嚀萬囑咐,要葉寒宵能躲懶就躲懶,但他實在不是個懂得拒絕別人的人,所以忙成了個陀螺。 陳mama特地給葉寒宵留了點清粥小菜,等葉寒宵卸完貨回來的時候,粥已經(jīng)冷了大半。他并不介意,端端正正地坐在桌前,慢吞吞喝那碗粥。 “你是笨蛋嗎?”秦輕冷眼看了一會,忍不住問。 葉寒宵:“?” 秦輕不看他那張臉的時候,總覺得見到自己日思夜想的那個人,可惜葉寒宵一和他對上眼,他便覺得幻夢破碎。 于是他眼神里鮮明地又流露出失落。 “你能不能硬氣一點,”秦輕從失落中醒過神,抱著臂,沖著他指指點點,“那些是你的活嗎?他們支使你,你拿斧頭掄他們的臉啊。” 葉寒宵好脾氣地回答:“我覺得那不是很麻煩的事,所以……” 秦輕不耐煩地挑眉:“我說,我不許你干?!?/br> 年輕人端詳他的神情,沒有說話,只是輕輕地笑一笑,低頭繼續(xù)喝粥。 秦輕走到他面前,逼迫他給出回答:“說話啊,你答不答應(yīng)?” “好?!比~寒宵沒多思考,立即這么講。 秦輕的臉色稍微好看了一些,小聲地斥責(zé)他:“軟包?!?/br> 葉寒宵表情有些無辜:“你罵我做什么?” 秦輕冷冷道:“我只是生氣你不是他,也慶幸你不是他?!?/br> 葉寒宵微微一愣,很快意識到對方說的是從前的情人,于是他脊背有點僵硬。然而秦輕的感情向來外放,好不容易能逮住一個人炫耀自己的小情人,根本沒有打住的意思:“他的脾氣也很好,但隨便哪個癟三就敢騎在他脖子上撒尿這種事,想都不要想?!?/br> 秦輕越說,恨鐵不成鋼的心情就越發(fā)強烈:“雖然長相這種事是天生的,沒有辦法彌補,但你能不能爭點氣,骨氣上學(xué)一學(xué)他?!?/br> 葉寒宵:“……” “我在這里不會待太長時間,”葉寒宵已經(jīng)不知道該怎樣回答了,他艱難地解釋,“所以不想起爭執(zhí),免得惹人注意。” 秦輕面無表情道:“任誰都能使喚的牲口,已經(jīng)夠引人注意了?!?/br> 他幾乎是脫口而出,說完才后悔這種形容有些過分,但葉寒宵只是沉默了一會,最后情不自禁地抿起嘴,似乎又笑了。 他臉長得并不算好看,笑就像哭,但神態(tài)舉止里卻有股使人眼前一亮的清爽,秦輕莫名耳熱,他嘴唇動了動,最后說:“你別多想,我只是我看不慣‘葉寒宵’被欺……” 他話音沒落,就被打斷了。 衛(wèi)三面沒露,聲音先從圍墻外傳過來,尖聲細(xì)氣又一波三折:“寒——宵——哥——哥——” 葉寒宵站起來去迎,衛(wèi)三就像一團小旋風(fēng)一樣撞進他懷里,她兩手環(huán)著葉寒宵的頸子,正要講自己的事,眼珠子一轉(zhuǎn)看見目瞪口呆的秦輕,話風(fēng)當(dāng)場一轉(zhuǎn),嬌滴滴地喊:“我想死你啦?!?/br> 秦輕:“……” 葉寒宵:“……” 葉寒宵聽衛(wèi)三這種口氣說話,寒毛都要立起來。他嘴唇動了動,欲言又止,最后去扯她勾著自己脖頸的小臂。 衛(wèi)三整個人恨不得四肢齊用,藤蔓一樣纏上來。葉寒宵努力地向后仰,感覺自己快不能呼吸了。 秦輕看他們旁若無人地親熱,眼珠子都瞪脫了眶,他忍不下去了,惡聲惡氣道:“你是什么人,干什么一直貼著他!” 衛(wèi)三立刻頂了回去:“我與我情哥哥幽會,有你什么事,偷看別人親熱,小心長針眼?!?/br> 秦輕:“???” 葉寒宵:“……” 任誰去看葉寒宵與衛(wèi)三,都會覺得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但秦輕對“葉寒宵”這三個字天生有一層濾鏡,他先入為主,認(rèn)定衛(wèi)三仗著葉寒宵個性怯弱強行占他便宜。 于是他冷笑一聲,嘲道:“你說他是你的情哥哥,我看怎么像你用強。” 衛(wèi)三雙目盈盈去看葉寒宵:“寒宵哥哥,我用強了嗎?” 葉寒宵:“……” 葉寒宵有些費力地握住她的手腕,低聲說:“你先下來?!?/br> 衛(wèi)三從善如流地改為抱住胳膊,秦輕眼睜睜地看著葉寒宵的半個胳膊都快陷進衛(wèi)三的乳溝里,又眼睜睜地看著衛(wèi)三嗲聲嗲氣道:“情哥哥,我是真有悄悄話和你講,你怎么不趕他,反而趕我?!?/br> 秦輕恨不得當(dāng)場把兩個人撕開,只是他身為一個局外人,實在沒有任何立場拆散這對“小情人”,于是他只能將全部希望寄托于葉寒宵主動收拾這女人。 葉寒宵頓時感覺自己被夾在兩道殷切的目光中,他抿了抿嘴唇,取了個折中的辦法,僵著嗓子對衛(wèi)三道:“我先和你出去?!?/br> 衛(wèi)三咧嘴一笑,得意而挑釁地瞟了一眼后邊的秦輕。 秦輕當(dāng)場拍案而起,但在對上葉寒宵的視線后,像被兜頭潑了一盆涼水,滔天的怒火都消散干凈,他冷冷道:“不必了,我給你們讓位置。” 說完這話后,他氣勢洶洶地提起了自己擱在墻角的雪亮銀槍。葉寒宵意識到他的憤怒,不自覺伸出手去攔,但秦輕躲開了他的手,氣勢洶洶地走了。 葉寒宵沒吭聲,將手放下了。 “有病,”衛(wèi)三嘀嘀咕咕,“哥哥,他是誰?我看他眼睛黏在你身上就沒下去過?!?/br> 葉寒宵道:“秦輕?!?/br> 衛(wèi)三原本根本沒把這兩個字往心里去,她仰著頭,正要說自己的事,聲調(diào)卻猛地一變:“秦輕?!那個秦輕?!” 葉寒宵無可奈何地瞥了她一眼。 衛(wèi)三聯(lián)想自己之前對葉寒宵又抱又摸,大約明白秦輕為什么表現(xiàn)出那種鮮明的敵意,她嘖嘖稱奇:“所以他知道你是誰,你也都告訴他了?早說呀哥哥,我壓根不會轟他走。” “不知道,他像是在為沈瓊辦差,”葉寒宵道,“我和他說,等你的事做完就告訴他實情?!?/br> 衛(wèi)三十分感動,道:“親哥哥,我們一輩子都是好兄弟?!?/br> “……”葉寒宵眼神有些復(fù)雜,沒有接這句話,而是問,“你找我什么事?” “哎!我險些忘了!”衛(wèi)三嬌媚的聲音一變,幾乎是咬牙切齒道,“哥哥,昨晚沈瓊吃醉了酒,半夢半醒過來摸我的胸?!?/br> 葉寒宵:“……” 衛(wèi)三這么說著,拿手聚了聚自己胸前的兩團,道:“真不知道這癟三吃什么長大的,盤面團一樣,過來就是一頓揉。” 葉寒宵咽了口唾沫,艱難地找回了自己的聲音:“然后?” “然后他把我的胸捏爆了!”衛(wèi)三低吼道,“雖然我眼疾手快把他拍昏了,但沒有立刻讓這個癟三變蠢的辦法。我即刻找你,你那會人不在,我又被管事的弄走了,現(xiàn)在才抽出空,萬一他今天清醒后想起來自己捏破了一個婢女的胸這件事呢?!” 葉寒宵:“……” 葉寒宵被這個消息震懾住,他雙眼短暫放空,過了一會才認(rèn)真問:“你有沒有受傷?” 衛(wèi)三一頓,只覺得心里的煩躁都緩和了一些,她輕輕地哼了一下,道:“沒有,我做的東西,還是比較厚實的?!?/br> 葉寒宵又問:“書冊的位置你還沒有頭緒?” “沒有!”衛(wèi)三一想起這個事就頭疼,道,“按找我比試的那人說,沈瓊但凡一刻摸不到這本書,就會鬼哭狼嚎,于是我先找過他的書房,又找過他的住處,昨天趁著他自己送上門搜了他全身上下,兜襠布都翻過了,別說是書,連一張紙片也沒有。” “而且哥哥,我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彼犞?,分明嫵媚多情的長相,口氣卻十分天真,“我金盆洗手前進過的高門大戶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但從沒有見過沈瓊這樣的?!?/br> 葉寒宵眉頭皺了起來,等待衛(wèi)三說出自己的想法。 衛(wèi)三歪了歪頭,顯然不知道怎樣解釋,道:“他也太有錢了。雖然我沒那個膽子往皇宮里走一遭,可我猜沈瓊的日子過得也不比圣人差。” 這話其實夸張了,葉寒宵熟悉衛(wèi)三的性情,她在講某件事的時候,總會不自覺將六分的夸大成十分,只是沈府的家底的確不薄,否則哪里能由著沈瓊兩三個月就換一批年輕貌美的婢女。 “沈老太爺區(qū)區(qū)一個禮部右侍郎……”衛(wèi)三依舊喋喋不休地說著,突然覺得自己措辭不對,于是咳嗽一聲,道,“堂堂一位禮部右侍郎,上哪弄那么些錢給他這好乖孫作天作地?!?/br> 葉寒宵突然道:“哥哥也不該出現(xiàn)在這?!?/br> “那倒不一定,”衛(wèi)三調(diào)侃,“萬一你姨夫不肯做將軍,又覺得自己在種地這方面沒有特殊才華,于是帶著秦輕給別人當(dāng)護院呢。” 年輕人不吭聲,兩眼直勾勾盯著她,顯然生氣了。 衛(wèi)三只好軟下口氣,道:“好好好,我不編排他們了,再有下回,老天爺讓我爛嘴?!?/br> 葉寒宵面色稍霽,這才肯繼續(xù)說話:“衛(wèi)三,我覺得不對勁,父親說得沒錯,那人像是刻意把你引來沈府,可你不過是名已經(jīng)金盆洗手的竊賊,他引你來做什么。” “我擔(dān)心你所做的會壞了哥哥的事。” “最耽誤他的事的難道不該是你嗎,”衛(wèi)三夸張地比了比自己的雙眼,“他的眼珠子一直黏在你身上了,拔都拔不下來?!?/br> 她這么說,葉寒宵就想起秦輕對自己長相的嫌棄,在這種本該謹(jǐn)慎嚴(yán)肅的時候,他忍不住笑了笑。 這年輕人很快收斂了笑意:“你的身份已經(jīng)被識破,沈瓊心中有鬼,很快就會調(diào)查身邊的婢女?!?/br> 衛(wèi)三問:“那怎么辦,‘?dāng)X金手’的名聲不要了,就這么走?” “也不行,”葉寒宵道,“你和我突然離開,就是在變相承認(rèn)有人盯上了沈瓊,到時候哥哥要做什么事,必定處處制肘?!?/br> 衛(wèi)三瞪大了眼睛:“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你倒是說說,現(xiàn)在怎么辦?” 葉寒宵微微抿起嘴,猶豫了很久,突然以一種飄忽的眼神去看衛(wèi)三:“我記得,沈瓊模樣不差。” 衛(wèi)三:“?” 衛(wèi)三突然明白了他想做什么,兩手驚恐地環(huán)住胸作防御狀,結(jié)結(jié)巴巴道:“不會吧,葉寒宵,你也太變態(tài)了。” 她連拐七扭八的“寒宵哥哥”都不再喊,舌頭抻直了說話,讓人能明顯聽出她的聲音更像一名沒有經(jīng)歷變聲期的少年。 葉寒宵認(rèn)真地說:“衛(wèi)三,你不能讓沈瓊知道你是為了那本書來的?!?/br> “那也不能說我是沖著他去的,”衛(wèi)三肚子里一陣陣泛苦水,“我可不是你這樣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