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星火
立后大典前夜,樊玉麒被傳喚至炤元帝寢殿的御書房內(nèi),在那里等著他的不僅僅是他的主上,還有暗衛(wèi)總領(lǐng)的蕭逸。 “蕭逸,把你這幾個月查到的東西向玉麒說明一下……”炤元帝疲累的坐于太師椅中。 一旁的蕭逸聽令將手上的東西遞給樊玉麒。 “六個月前,先帝仙去,是因突發(fā)的隱疾無法救治所致,這事看似尋常實則疑點重重,皇上要我徹查先帝的死因,發(fā)現(xiàn)先帝膳食中曾加入過一種特殊稀有的香料,這種香料產(chǎn)自南疆,用于烹煮食物可使食物異常鮮美,本身倒也沒有什么對人體有害的副作用,但是……服用了這種香料的人要是再同時服入一種滋養(yǎng)品,兩者相互作用就會使人產(chǎn)生慢性的中毒現(xiàn)象……” 樊玉麒聽到這里愕然的瞪大雙眼,看著手中的小瓷瓶,這隱隱散發(fā)著誘人香味的東西竟是可置人于死地的穿腸毒藥,這種事他真是前所未聞,先帝病逝乃御醫(yī)診斷,有這種隱情他卻無法知曉,如此想來,應(yīng)是炤元帝故意隱瞞真相。 他看向一旁的禇炤易,眼中的疑惑在對方的寒冰般的臉上尋找出了答案。 “父王的膳食一向由御膳房的何總管親自負責(zé),而巧的很,在父王臥榻前夕,何總管因家中老母突然病逝而臨時出宮,膳食不合父王的胃口,大皇兄便向父王推薦他自己一直在食用的香料。而御膳房的滋補湯品名目是每七天循環(huán)一次……,御醫(yī)說父王隱疾發(fā)作過兩次,而二十一天后,晚膳后的第三次發(fā)作……父王沒能挺過去……” 想起仙去的先帝,炤元帝寒冰般的神情出現(xiàn)了絲絲裂痕,修長的手指輕輕揉按著額角。 樊玉麒看著這樣的褚炤易心下不忍,炤和帝是位主張實施仁政,待臣子如親子一般的明君,他的仙逝引來舉國上下三日的國喪,那三日,京師內(nèi)的所有百姓都不約而同的掛起白幡,穿著孝服趕至黎皇城下來祭奠他,從百姓那里最直觀的看出這位皇帝在人們心中的分量。 對于禇炤易而言,這個把所有寵愛和希望寄予他身上的父王則更是無人可代替的,就連他的母妃也不能。 但一味沉浸在悲痛中絕不是禇炤易的做法,他振作起精神接下治理天下的重任,同時徹查了炤和帝的死因,結(jié)果印證了他不詳?shù)牟聹y,先帝之死果然另有蹊蹺。 “怕引起一些人的注意,朕下令封鎖了消息,現(xiàn)已判定父王的死與南蠻脫不開干系,而先前的預(yù)感在南蠻公主到來之后得到了進一步證實?!?/br> 站起身,炤元帝指著桌上一些由暗衛(wèi)蕭逸自南疆帶回的稀奇古怪的東西說道:“經(jīng)蕭逸核實,這南蠻公主并非什么公主,真正嫁過來的,是南蠻皇帝從南疆搜羅來會施妖法的巫族女子!” 聽到這,樊玉麒幾乎難以壓制滿腔的怒火,謀害先帝還不夠,這南蠻竟又動起炤元帝的心思,這南蠻之人也實在是欺人太甚! 本以為這些年的平靜使得南蠻皇帝已放棄逐鹿中原的野心,但平靜的背后卻包裹著蠻族的險惡用心,炤和帝的仁政使得大炤百姓安居樂業(yè)國力日漸強盛,一旁暗暗焦急的南蠻屢次刺殺不成,竟費盡心機使用如此歹毒之法害死這位仁義天下的皇帝,遂又以和親之名明目張膽的送來刺客,安插在剛剛繼位不久的炤元帝身邊! “皇上,這個巫族女子娶不得啊,您既然知道這位女子的身份又怎會決定立她為后?這、這……”樊玉麒想起明日便是立后大典,頓時心急火燎。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放這樣一個女子在炤元帝身邊,只是想想,樊玉麒的心里就充滿了不安。 禇炤易看著這個一心向他,滿臉憂心的少年,長嘆了口氣,愣了半晌之后一揮手,一旁的蕭逸跪安之后隱入暗處瞬時消失不見。 “最多再有五年……朕即可率大軍踏破南蠻城郭!使我大炤不再為南蠻附屬之國!可是該如何爭取這五年時間? ……朕,有個計劃……還需要樊愛卿肯予配合?!?/br> “皇上無需擔(dān)憂下屬,臣玉麒定當(dāng)全力予以配合!”樊玉麒單膝跪地雙手抱拳,為了眼前這位君主他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就是要他死他都不會有半刻遲疑。 禇炤易見少年答應(yīng)的如此利落,非但沒有如釋重負,反倒更是深鎖眉宇。 “朕要你——成為朕的人!” ? 立后大典過后月余,宮中傳出一個十分荒誕的傳言,炤元帝自立后這一月來從未踏入后宮半步,這位年輕的帝王不愛美人,反倒將自己的愛將攬入寢殿。 此謠言一出,朝野間頓時炸開了廟,謠言四起,說年方十八的少年帝王在立后之前就一直沒有納過任何一妃,后宮冷清直逼簫和宮(冷宮),不與美女相攜反倒日日和年輕俊美的侍衛(wèi)膩在一起,有此嗜好并不稀奇,有些惡意中傷的流言甚至說大炤的國君炤元帝誤入歧途,顛覆綱常,貪戀男色,大炤國將不國,前途堪憂。 面對這些謠言,炤元帝處之泰然,可漸漸的,卻有人忍受不住了。 ? 從大婚之夜起便被冷落的原南蠻琳香公主,現(xiàn)任的大炤國母實在是受夠了這種變相的羞辱,不顧層層侍衛(wèi)的阻攔勇闖炤元帝的寢宮。 ? 一把推開守在殿門外阻攔她的老太監(jiān),琳香猛的推開緊閉的殿門,偌大的寢殿中最醒目的當(dāng)屬位于正中那金碧輝煌的玉龍床,這玉龍床的床柱完全由黃金鑄成,上面繁復(fù)的雕刻了足有上百條五爪龍,玉龍床前垂掛著玉質(zhì)宮燈、瓔珞,一對雕工精細的玉香爐側(cè)立兩旁,燃著熏香,淡淡輕煙裊裊升起又消散在空氣中,室內(nèi)充溢著宜人的馨香。 但此刻琳香后根本無心在寢殿的裝飾上,注意到的并非是這華麗的龍床,而是白色的紗幔中,龍床之上那兩抹交疊在一起舞動的身影。 耳邊傳來的是令她面色發(fā)白、渾身止不住顫抖的急促喘息聲,和猶如正承受著無盡歡愉及痛苦折磨的低啞呻吟——那種暗啞的聲音,絕對不是屬于女人的! 仿佛注意到了她的存在,那紗幔之中的人動作一頓,伸手拉過蠶絲被包裹住兩人的身軀,低沉的聲音不悅的呵斥,“德錦!什么事這么吵?” 門外的老太監(jiān)被吼的一驚,進門兩步哆哆嗦嗦的噗通一聲跪下,頭抵于地應(yīng)道:“回皇上,是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駕到!” 龍床之上的人聽聞,蹙起眉宇,微瞇的眼中瞬時閃過一抹精光。 呆愣在門口的琳香后隱約能看見那人慢慢起身,然后拿過單衣披上,簡單整理過后緩緩從紗幔之后走出。 撩起的紗簾后可見龍床之上的人,赤|裸著上身側(cè)躺在那里,背對著她,看身形絕對是一名年輕的男子。只是紗簾快速的合攏沒能讓琳香后看清那人的長相,可到了這個地步,她已經(jīng)無法懷疑傳言的真實性了,因為鐵證就在她眼前擺著!這叫她如何欺騙自己! “你來做什么?” 接過老太監(jiān)殷勤遞過的茶水,炤元帝低著頭語氣不善的質(zhì)問,沒有絲毫被捉j(luò)ian在床的窘迫,甚至隱隱帶著絲被人打擾興致的不悅。 “我來做什么?。俊?/br> 琳香后驚愕重復(fù)著炤元帝的問話,像是聽到了個天大的笑話,從怔忪中緩過神來,她怒視著那披著龍袍端坐太師椅中悠閑品茶的男子,眼底燃起憤怒的火焰。 “我來證實傳言的真假!” 她幾乎是喊著說出的這句話,眼前的一切換做任何一個后妃都是絕對無法容忍的,她以為憑她一個南蠻公主絕不應(yīng)該受此禮遇,她有資格質(zhì)問這個冷落了自己的男子,然而她卻忽略了這個男子是大炤國之帝王的事實,忽略了較之南蠻不同男尊女卑的大炤國制度。 微微皺了皺眉頭,炤元帝不悅的微瞇起眼,輕輕喝了口暖茶開口道:“那你現(xiàn)在得到證實了嗎?” 低沉的聲音之中隱含著山雨欲來的怒氣,威勢懾人,除此之外這聲音中更是多了一種寒冰一般的森冷感,令幾步外的琳香后不自覺的呼吸一窒。 她呆愣的看著這個明明僅有十八歲,卻比任何王更具王相、充滿帝王之威的年輕帝王,在對方的緊盯下竟開始覺得自己底氣不足,無法答話,甚至連身體都開始微微顫抖起來。 “證實了就立刻離開這里??!擅闖皇帝寢宮在我大炤是株連九族的重罪!與刺客同罪!琳香后,朕念你初來乍到不懂大炤規(guī)矩原諒你這次,但朕希望你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啪的一聲將手中的青花瓷茶碗捏了個粉碎,突來的清脆聲響驚的琳香后渾身猛的一顫。 炤元帝一步步走到女人面前,居高臨下斜睨著眼前女子冷冷交代:“德錦,將皇后送回西寧宮!日后再有不經(jīng)通傳便擅闖入朕的寢殿之人——一律斬?zé)o赦!” 老太監(jiān)唯唯諾諾應(yīng)了聲,領(lǐng)了命招呼丫鬟侍衛(wèi)將被炤元帝吼的愣住的琳香后帶出殿門。 “哦,對了,還有這個!” 突然想起什么,炤元帝抖手將一樣?xùn)|西啪的一聲摔到剛剛走出門的琳香后面前。 “知道這個東西的來歷吧? …… 以后——除了后宮,朕不希望在別處見到你!” 說完這些話,炤元帝當(dāng)著琳香后的面揮手御氣將殿門狠狠關(guān)上。 驚懼不已的琳香后呆愣了半晌之后才伸出顫抖的手,疑惑的拾起地上的東西,拿到近前仔細查看,看清后臉上的血色在一瞬間褪去,蒼白的不似人色,她回過神連忙將東西收到袖袍中藏好,之后不用侍女的攙扶,便頭也不敢回的匆匆離去。 ? 待殿外沒了聲響,寢殿內(nèi)玉龍床之上的少年才敢活動自己已經(jīng)僵硬發(fā)酸的身體慢慢爬起,他掀開錦緞絲被,輕巧的下床。 眼前的一幕并非如傳言中的那樣,少年上身雖打著赤膊,下身卻還穿著白色的褻褲,而且身上亦絲毫未見任何歡|愛痕跡。 “辛苦樊愛卿了?!?/br> 一掃剛剛盛怒的寒冰氣息,立于床側(cè)的禇炤易嘆出一口氣后默默的觀察著少年的動作,最終在對方穿戴整齊后低語了句。 聽聞這一句感謝,樊玉麒轉(zhuǎn)過身單膝跪地低頭應(yīng)答:“皇上言重了,……臣這就告退,請您快些休息,保重龍體?!闭f完,不等對方反應(yīng)便套上黑色的外衣從側(cè)門離開。 他走的匆忙,就像是身后有什么毒蟲猛獸在追趕一樣。 ? 耳邊風(fēng)聲呼嘯,樊玉麒腳下輕輕點地飛縱于亭臺樓宇間,矯健的身形最終隱沒在寢宮后方的御花園中。 “嘩啦”一陣輕響,樊玉麒走到湖邊想也不想直接投身于冰冷的湖水之中,半晌后才再次冒出。 渾身都已被湖水浸濕的少年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身體因寒冷本能的顫抖起來,不等適應(yīng)了這湖水的冰冷他又潛入水中,反復(fù)幾次直到如雷的心跳漸漸平復(fù),燙熱的體溫漸漸冷卻下來才停止自虐的行為。 在冰冷的湖水中浸泡了快半個時辰,他才緩步從水中踱出,走到岸上,盡管已漸入夏,可夜間的風(fēng)依舊帶著絲絲沁骨的涼意,樊玉麒沒有急于回自己的住所,而是一屁股坐在草地上,將臉埋進濕透了的手臂中。 “皇上……” 似有若無的喃語回蕩在耳畔,聽到自己這一聲“皇上”之后他渾身一顫,仿佛在無形之中提醒了自己要看清他與那個人之間遙不可及的距離,于是那一聲呢喃很快消散在彌漫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