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曼谷機場前來接機的是個矮胖的中年男人，臉白得像唱戲的抹多了脂粉，看著又俗氣又愚蠢，偏偏他跟吳德一樣，是個周旋于各個受騙人之間的老道的騙子。江湖想，或許只有長得愚蠢老實才能方便行騙，這也是吳德老愛搗鼓自己形象的原因。

    男人恭恭敬敬地上前跟吳德握手，開口就喊吳大師。雖然已經(jīng)聽膩了，但每每聽見有人這樣叫吳德，江湖心里還是不免起一身雞皮疙瘩，就跟他聽見青龍叫容玉jiejie一樣，渾身一顫。

    “小江啊，這位是老陳，我的事業(yè)伙伴?！眳堑铝⒖贪呀^去介紹，“老陳，這是我徒弟，小江?！?/br>
    徒什么弟啊，老陳一看江湖的臉蛋就知道是吳德的喜好，他知道吳德在泰國混的時候就不愛那些混血臉蛋，或是扁平黑黃的當?shù)厝?，而是偏愛那種一眼就能看出是中國人且比較出挑的臉，冷白的皮膚，上挑的眉眼——他知道吳德喜歡有些兇相的美人。所以為了拉攏，這次到黑市上托人找了些這樣的男孩子來給吳德備著，可惜他沒想到吳德自己帶了情人，年紀還這樣地小。

    容玉跟青龍也在今后晃悠著過來。

    “這是容嬤嬤，是我在國內(nèi)的朋友，跟你算半個同行吧。”吳德知道老陳在泰國不光行騙，還做些皮rou生意，所以就這么說。

    老陳看一眼容玉，覺得他像公主號上的那些漂亮的人妖，又見青龍那樣的盤然大物站在他旁邊，臉上有疤，手臂紋龍，心里生出些害怕來，心想，吳德怎么還帶個打手過來，看著怪難受的。

    于是簡單地問個好，彼此也不愿相互透露太多，老陳就獻出江湖所最厭惡的那種討好似的笑，跟吳德道：

    “時間緊任務重，吳大師沒什么特別需要準備的，我都給你準備好啦，咱多余的話不說，直接去撈魚唄？”

    容玉跟青龍趁吳德“工作”的功夫，倆人跑去巧克力小鎮(zhèn)拍照玩去了。

    江湖一個人跟個怨夫似的，把吳德那些亂七八糟的卷軸毛筆來來回回搬了好幾箱上去，“啪”地往地上一放，塵土四散。這是臨時借來的一個禮堂，待會就能坐滿有錢的外國文盲。這兒原是供俄羅斯芭蕾舞團來表演的，結(jié)果沒什么人愿意花錢看，大家在泰國都忙著跑去看人妖看成人秀，于是舞團就撤走了，禮堂也就一直是臨時租借狀態(tài)。吳德就在里面的化妝間涂涂抹抹，把他包裝得盡量像王羲之的曾的N次方孫。

    江湖靠門看著他在那邊抖落面粉一樣的東西，就道：

    “憑什么你們這樣的人能掙大錢啊？”

    “我哪兒來的錢，有錢的人都是被騙的那些?！?/br>
    “你少來的，我知道你賺得還可以，起碼比我撿垃圾強，興許比我賣身也掙得多多了?！?/br>
    “臟錢當然多啊，這個道理你不懂？像那些偷來的搶來的、敲詐、貪污來的，一個不比一個多？”

    “你也知道是臟錢？”

    吳德抬起眼，從化妝鏡里看了江湖一眼。

    “我知道，怎么了？”

    “你就不怕有一天謊話戳穿，事情敗露，你得進局子里吃牢飯嗎？”

    吳德笑道：“你現(xiàn)在是擔心你師父？”

    江湖撇撇嘴：“我有擔心你的功夫，不如想想我自己。我是不知道這樣的日子什么時候才能結(jié)束?！?/br>
    吳德略怔了怔。

    “你想走隨時能走啊，怕我牽連你，你跑不就行了?！眳堑侣柭柤?。

    江湖道：“我不想走，我走了也沒地兒去，還有我叔父，你不在，他肯定要再找到我把我弄死的?！?/br>
    吳德想，這小子還訛上他了，雖然不會說話倒是腦子挺機靈。

    江湖抬眼，見吳德在臉蛋子和額頭上抹油抹得锃光瓦亮，忍不住罵道：

    “傻逼，你已經(jīng)很油膩了你知道嗎？這是干什么？你能不能正常一回啊？”

    吳德就蹬了他一腳，正要摁頭揍人，老陳卻慌慌忙忙地跑進化妝間，跟吳德說賓客都到齊了，就等你上菜呢。

    江湖跑出去在后臺掀了幕簾往外一看，白花花的全坐的是金發(fā)碧眼的外國佬。

    吳德踱步到他身后道：

    “我跟你說，這些外國佬什么都不懂，你只要裝成個古人遺孫，他們就真當你是大神，佩服得五體投地呢?！?/br>
    “真的假，他們不帶翻譯？不懂中文？”

    “懂個屁的中文，現(xiàn)在只有他們朝我們文化侵蝕的份兒，哪有我們侵蝕他們的，大多是老美來的，一個個不懂裝懂，一邊假惺惺地崇拜中國文化一邊骨子里還瞧不起中國人，你就看著吧，看外國人揣著莫名其妙的優(yōu)越感裝逼的樣子是真的很可笑?！?/br>
    吳德正正襟子，黃袍加身，高挺著頭顱，在眾人的掌聲中跟登基似的一往無前地去了。

    背景是老陳拿著高音話筒的激情介紹：

    “這位，是來自中國的優(yōu)秀大師，今天他將帶給我們一股來自東方的神秘力量……”

    江湖后來問吳德，你真練了毛筆嗎？裝得跟真的一樣。

    吳德很不屑地：“練個屁，我自己都認不出的爛字，隨便畫兩筆，龍飛鳳舞的，只要像個漢字就行了，沒有傻子不買單的，難道他們能回國找人查證？你看看老陳那龜孫子樂得什么似的，就這道騙來的錢有多好掙?！?/br>
    老陳帶著江湖憎惡的諂媚笑容，像個小豬一樣顛兒顛兒地跑到吳德跟前。

    “吳大師，這幾天就沒事啦，你們好不容易來一趟，多在泰國玩玩噻，要不要我叫個導游……”

    吳德笑道：“不必麻煩，容嬤嬤對這兒熟悉，他以前在這兒當過幾年公主。”

    公主就是人妖的意思，老陳立刻明白了，為能再省一筆導游費而喜笑顏開。

    “吳大師，今晚真是辛苦您啦，還有小江，哎呀呀字畫賣出去不少……”

    江湖懶得聽他羅里吧嗦的，拽著吳德就要朝回走。

    “老吳！”老陳忽的又叫住吳德。

    “其實，還有個單子要跟你談來著，不過不著急，慢慢來，你走之前跟我知會一聲，我找你談。”

    “怎么不找別人？”吳德問。

    “別人么，別人不接，主要是不敢接，怕?lián)熑??！?/br>
    “擔什么責任？”吳德松開江湖的手，轉(zhuǎn)身道。

    “……良心上的責任?！?/br>
    “哦？”吳德立刻來了興趣，看來是筆大單子。“說說看，要是沒什么興趣我可就走了啊?！?/br>
    “……到時候細說吧，主要是，被騙的對象有點特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