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靈(20)
20、刺 沒敢等第三次鈴聲響起,妻子噠噠噠踢著拖鞋,朝大門跑過去。 「爸~」夢箐親昵地喊著,不再有絲毫的憂心忡忡,而是滿臉堆滿了 微笑。她打開了鐵栓,「您怎么來了?」 門外站著一個中等身高,微微發(fā)福但滿臉皺紋的男人,他膚色微褐, 咬肌寬綽,兩道粗眉就像毛筆畫作一般濃密。 「來看看女兒,怎么,不歡迎么?」 低沉的男聲極富穿透,字正腔圓地讓人不由得想起大會堂上的擴音喇 叭。 「哪里會呢?盼您還盼不來呢?!鼓樕蠏熘录壝鎸ι霞夘I(lǐng)導時的恭 敬神情,早在一旁候著的我忙迎了上去,雙手接過他的深灰色呢絨外套, 小心掛在衣架上。 「也不久呆,也不吃午飯。司機就在樓下等…」他剛進門就皺緊了眉 頭,「瞧你們這狗窩?!?/br> 當他的司機可真夠苦的,我瞅了眼掛鐘,這才早上七點半,而且還是 周日的七點半。我嘆了口氣,他也不管這個時間我們兩口子到底起床沒。 不知道老一輩的人是不是都這樣,我的父親也是個聞雞起舞的主。 忘記介紹了,這個縷生白發(fā)、不怒自威的五十多歲男人是我們這個縣 級市的書記。既是我領(lǐng)導的領(lǐng)導的領(lǐng)導,也是我的岳父。自小我看著他, 后脖子就發(fā)疼。盡管再過幾年他就要退休了,但我這輩子都恐怕無法擺脫 這種懼意,就像面對我的親生父親一樣。 「小陳你過來,我今天專程來…是有話要當面問你們?!顾黄ü啥?/br> 到了沙發(fā)中央,那兒正是他那寶貝女兒十分鐘前在嚴凱身上跨坐的位置。 我和妻子立在茶幾前,冷汗卻從鬢角滴下。剛才收拾得太匆忙,黑色 的玻璃上,嚴凱帶來的那個黑色小盒還被遺落在上面。更叫人窒息的是, 還有剛才撕開的封皮擺在一旁。 岳父摸出個黑本本正要說話,余光就瞅見了面前茶幾上的那一攤物事, 故作和藹的表情立刻變得復雜,臉上的溝壑擰結(jié)得像是龜裂的泥土。 讓人窒息的沉默在空氣里左突右撞,肆意發(fā)芽。肖書記拿著那本筆記, 以頁梁敲著膝蓋,發(fā)出磕碰的碎響,就像敲打著我的太陽xue。 我更加不知應(yīng)對,妻子只顧低眉順目,垂著手杵在一旁,我忙輕輕碰 了她一下,指了指廚房。她便倒著后退,進了廚房。 「爸……,天冷,您先喝茶?!共欢嗑茫瑝趔涠松蟻硪槐瓬夭?,看顏 色是上次開會時退回來的特供碧螺春。 一直在走神的肖書記擺了擺手,他干咳了幾聲,眼光依然落在那盒避 孕套上。 「你們家來客人了么?」他忽然轉(zhuǎn)而問道。 我的臉頓時guntang起來,腦中飛速計算,懊惱和驚詫憂繞在心頭。是從 哪里漏的餡,岳父怎么會知道家里有第三人,那一順的感受真是被五雷轟 了頭頂。見我神色,夢箐忙接應(yīng)了上來,「嗯,周末請同事來家玩,過了 一夜,現(xiàn)在想必還睡著呢?!?/br> 「你的同事?」 岳父審視般瞟向他女兒的臉。 夢箐連忙點頭。 「看來我來得不是時候啊?!?/br> 「哪有,沒有的事?!刮叶哙轮?。 有外人便不再好在客廳中談話,岳父從沙發(fā)上站起來。他踱步向陽臺,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查看了洗衣機旁的衣簍。里面堆滿了昨天的污穢, 還沒來得及清洗。 那眉頭便鎖得更深了。 他一言不發(fā),又踱到客廳,他如鷹隼的目光不住在夢箐那短裙配黑絲 的打扮上掃來掃去。 「你這么穿,腿不冷?什么年紀了,穿得這么不穩(wěn)重。子不教,父之 過啊?!顾麌K著嘴,滿臉都寫著不滿。 接著我岳父就又沉默了下去,他就像檢查工作般,背著手在家里打轉(zhuǎn)。 直到眼看踱步到主臥門外,我才明白他應(yīng)該是在找一個可以談話的地方。 「書房隔音很好,要不您有什么吩咐就去那里說吧?!刮艺媾滤^續(xù) 逛下去,會嗅出我們昨晚的丑事。 待我把書房門合上,肖老便在臨窗離地四十公分的木制榻榻米上坐下。 他并不讓我們也跟著上去,而是指了指一旁的兩張凳子。 「你們也坐吧?!?/br> 我剛為夢箐挪開凳子,就想起她沒穿內(nèi)褲的事情,這種角度,怕是不 能坐下。我握住椅背不松手,賠笑道:「爸,我們不坐,站著聽訓就好?!?/br> 夢箐也不失時機地躲到我身后,以為遮蔽,擋住一切可能漏光的機會。 岳父看著我倆,便不再邀坐。 「小陳啊,」他以對烏睛看著我,個中滿是責備,「你們兩口子是不 是心里面,從來沒有我們做老人的位置?」 「怎么會,我和小箐一直都把您……」 「那!現(xiàn)在怎么你們還在避孕?!」他揚起手一拳落在木板上,發(fā)出 重重的嘭聲,這時他已經(jīng)不管家中是否有客了。 這砰的怒氣,把我身后的夢箐嚇得一哆嗦。 「都結(jié)婚十年了,有些話難道還用我們四個老的再強調(diào)?」 他帶著怒意眼光又瞟了過來。 「還有,小嚴,你以前給我看的報告不會是假的吧?!?/br> 隔著幾步遠,我近乎都能聽到他牙咬得嘣嘣作響的聲音。 「哪能有假,是在您介紹的醫(yī)院做的檢查啊,就算我有那個膽,那醫(yī) 生也不敢瞞您啊?!刮艺f道,聲音有些打顫。 他口中的報告,是幾年前我給他的一份jingzi活力檢測的報告單,正是 那份數(shù)據(jù)詳盡的幾張白紙宣告了我的不育。 可他臉上每一道皺紋都寫滿了懷疑。 「那你為何還避孕?!」 我無言以對。 「現(xiàn)在很多年輕一代中間,越來越時興一些所謂的個人主義,我看就 是自由散漫,為所欲為,對家庭、對老人極不負責!」 「前些年不說你們,顧著你們的面子,縱容你們!現(xiàn)在箐箐混著混著 都三十一了,再不要小孩,她以后還能要得了么?!」 岳父又揚起幾拳,把榻榻米拍得震震發(fā)響。 「爸,您這話說得,我真的是…我真的是不育啊?!?/br> 暴怒的肖書記給我這句話給噎住,房間里的氣氛立刻陷入了沉默的僵 局。冷汗唰唰地,從我后頸流到后背。 他最終還是克制了情緒,聲音放緩了些,說道:「我這次來,是有一 個在醫(yī)院系統(tǒng)的朋友給我提了一嘴試管嬰兒的話,說法院的那個誰就是這 么得的小孩?!?/br> 說罷,他又掏出那個黑色筆記本,從中找出一張條子,遞了過來,我 忙上前雙手接住。 「甭管你是真不育,還是假不育。都去找這個醫(yī)生看看試管嬰兒怎么 個做法,只要有一線希望,無論用什么辦法,都必須在年內(nèi)把這事解決了。」 岳父說道。 我只能唯唯諾諾,點頭答應(yīng)。 「我跟老陳,都為這事天天上火。奮斗一輩子,總不能最后啥都沒落 著,只發(fā)光發(fā)熱吧?你這事必須上點心,要擺在一切問題的前面,知道么? 箐箐也拖不得了?!?,他語重心長地又叮囑一遍。 完了,他又拍拍我的肩,然后便看向夢箐。 「你這打扮又跟誰學的?」他問道。 妻子扭捏了一下,低頭不做聲。 「誒,你那客人是男是女?都結(jié)婚了,男同事可不要隨便往家領(lǐng),還 過夜呢。雖然行得正,但也要注意影響,這市里多少雙眼睛盯著我們家?」 「女…的?!蛊拮舆t疑了一下,撒謊道。 「那你把你那同事,喊出來讓我見見?!?/br> 「爸~ !」夢箐一跺腳,急了。 我暗叫不好,埋怨妻子為什么畫蛇添足要說謊話,天吶,這該怎么辦。 「我今天還非得見見,快點,別廢話?!乖栏钙庀騺黻竦煤?,他把 黑色筆記往榻榻米上重重一剁。 當嚴凱被帶進書房的時候,他已經(jīng)穿好了昨天剛來的衣服。他微微地 注目行禮,還未及說話,肖書記卻僵住了。 只見岳父如鷹隼般的眼睛睜圓,在有那么一個瞬間,表情在那充滿溝 壑的臉上停滯了,雖緊接著就轉(zhuǎn)為常態(tài),但還是留下了一個極不自然的笑 容。 后來簡單介紹寒暄之后,岳父又說等會岳母還要過來,讓我們準備一 下,晚飯出去吃。這明顯就是逐客令了,嚴凱便很識趣地堅持提前離開, 夢箐不便挽留也不好去送,由我將他送至樓下。 「沒事,別緊張。夢箐她爹忙得很,難得來一次,今天真是十分不湊 巧?!顾蛣e嚴凱之時,我這般對他講道。 實際上肖書記口中說的岳母要來,根本就是子虛烏有。等我重新返回 樓上,就聽見高亢的斥責聲和夢箐微腫的右臉和眼淚。 「爸,您怎么了啊,忽然就這么大火氣,氣壞了身體怎么辦?」我沒 想到他是真動了肝火,竟又要當著我的面伸手去打夢箐。 「爸,您別生氣啊,有話好好說?!刮覄竦溃蒙碜影阉麄兏概糸_。 「小陳,你,對了!剛才那人叫什么來著?嚴什么?!我明天就叫人 把他從箐箐單位攆走?!顾碌?。 「爸,您這是為什么?。 刮也唤獾貑柕?。 一時間,嚎哭聲,叫罵聲,摔東西聲在我家里此起彼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