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響起很輕的敲門聲，江棋在屋內(nèi)聽得不真切。

    那聲音沒有響兩下，接著就是一陣急促的步聲，隨著門柄往下轉(zhuǎn)動，門應(yīng)聲敞開了口子。

    江棋不知道外面的客人是誰。

    “來了啊，”他聽見自己的母親說道。自家母親語氣中帶著親昵與歡喜，熱情地招待著對方，“要先坐下來喝口水嗎？”

    他逐漸喪失了繼續(xù)聽下去的興趣。

    畢竟能讓自家父母做出這么激烈反應(yīng)的，只有他們二老的多年好友。無論是吳宇叔叔或者其他人，對此刻的江棋來說都不是足以引起興趣的存在。他坐在地上，臉枕在膝蓋上面，眼睛在放空，整個人就像是一個沒有靈魂的玩具，空洞無神。

    這個客人的動作很小，說話聲音也很小，在屋內(nèi)江棋根本聽不見他的聲音，反倒是平時溫聲溫氣的二老情緒有點(diǎn)激動，說的什么話江棋在屋里聽得一清二楚。

    “江棋？小棋在屋里呢，你要不進(jìn)去看看？”江棋聽見自己母親這么說。

    她知道自己孩子現(xiàn)在是個什么樣子，她本不該讓江棋最后一點(diǎn)的體面就這樣毀在這么一個不算太熱的夏天。

    可她確實(shí)這么做了。

    想不明白為什么自家母親一反常態(tài)，但江棋沒有反抗的權(quán)利了。

    他很累，就算連思考母親為什么這么做的力氣他都沒有。

    就這樣吧，他覺得，其實(shí)對于自己的形象他也沒有什么好珍惜的。

    早就爛透了，不是嗎？

    門被外面打開，澄亮的燈光照進(jìn)了黑暗的屋子里——他的屋子窗簾被全部拉上了，像是隔絕了所用光源那般，他把自己囚禁在黑暗里面。

    不舒適地眨了眨眼睛，江棋只覺得這突然闖進(jìn)來的光線像是要刺瞎他的眼睛。本來已經(jīng)流光淚水的眼睛澀得發(fā)疼，他拿手遮在眼前，小幅度地動了動身體，將自己往窗簾旁邊縮了縮。

    “江棋...”江棋聽到對面有人喊他，這聲音是如此地熟悉，一如他夢里所聽見的那樣——

    “江棋，你是不是變態(tài)啊？”

    “偷窺別人很好玩嗎？”

    “你是不是故意裝可憐，就是為了留在我身邊呢？”

    “那個什么男人是你編造的吧？”

    “你真惡心！”

    “死同性戀！”

    而現(xiàn)在，夢里說出刺人話語的本尊就站在他面前，對方穿著一件白色的衛(wèi)衣，看上去不過是二十出頭的活力學(xué)生。他一步一步朝江棋走來，直到蹲在他的旁邊。

    竟然和多年后詭異地重疊了起來。

    “你這是怎么回事？”他抓起對方的手，明顯的骨感讓他嫌惡地皺起了眉，江棋像是條件反射一樣將腦袋底下。

    他最不愿意看見的就是剛剛秦?fù)竦哪歉北砬?，他永遠(yuǎn)都不會知道那是多么傷害別人的心的。

    “這就是你那天不回答我的問題，直接跑掉的回復(fù)嗎？”面前的男人兩只眼睛紅紅的，應(yīng)該是哭得太久腫得像核桃。這并不是什么絕美的模樣，可秦?fù)衿矚g看他哭。

    要是不是因?yàn)檫@個原因那就更好了。

    “我....”像是喪失了所以語言功能，江棋有點(diǎn)不安地拽了拽衣角。他知道這副模樣不應(yīng)該被秦?fù)窨匆姷?，這幅模樣在當(dāng)事人眼里會怎么想呢？

    肯定會覺得自己是故意賣慘裝可憐吧？

    他有些沮喪地想，為什么就連離場他都不能保持一個不那么狼狽的模樣呢？

    只要多給他一點(diǎn)時間，他可以假裝體面地離開的。

    可是現(xiàn)在....

    他不知道是恨誰多一點(diǎn)。

    “你什么？你是不是喜歡我？”對面還在咄咄逼人，秦?fù)衲请p好看的桃花眼此刻正緊緊地盯著眼前的男人，似乎非要得到他一個根本不需要的解釋。

    江棋的腦袋都快要埋在了兩腿之間，他倔強(qiáng)地不回答，似乎想要靠這個維持最后一點(diǎn)尊嚴(yán)。

    “我很累了，你要是沒事就回去吧，不用過來見我的。”

    可秦?fù)袂『煤尥噶怂@時不時喜歡當(dāng)鴕鳥的行為。

    他拍了拍江棋的大腿，在沒有得到什么反應(yīng)之后強(qiáng)行將對方的腦袋抬起，逼迫對方可憐又腫脹的眼睛看著自己：

    “我說，你怎么這么喜歡躲??？”

    江棋的雙眼不自覺地瞪大。

    “我不是說過了嗎？你喜歡什么都可以大膽說出來。”

    包括喜歡我也一樣。

    江棋看上去還是一副癡癡傻傻的模樣，擔(dān)心眼前的男人聽不懂自己的暗示，秦?fù)駜芍皇置鴮Ψ降哪?，朝著他的臉頰親了一口。

    這下意思當(dāng)然是不言而喻了。

    “我們交往吧?！?/br>
    沒有說我也喜歡你，也沒有表明自己對這件事的態(tài)度，就這么沒頭沒尾的一句話，偏偏讓江棋有種塵埃落定的感覺。

    窗外的太陽已經(jīng)掛在了高空，就算是再厚的簾子也抵擋不住它的照耀。

    今年的夏天是不是來的有點(diǎn)晚呢？

    江棋心想。

    可他的夏天才剛剛開始呢。

    江棋mama其實(shí)有一件事情一直想不明白，那便是從小到大都在愛意包圍下長大的孩子，為什么會變得敏感又內(nèi)向呢？

    她曾經(jīng)無數(shù)次懷疑是不是自己的教育出了什么問題。

    可無論她和先生如何謹(jǐn)小慎微，這份自卑就像刻在江棋的骨子里那樣，根本沒有辦法輕易消除。

    是他們給的愛還不夠多嗎？

    答案顯然不會是這樣。

    這么多年，她從來沒有放棄過尋找自家孩子變得不對勁的原因，雖然從未有所發(fā)現(xiàn)，可她也一直沒有放棄。

    最近她似乎找到答案了，就在那個叫秦?fù)竦男』镎业剿麄兗业哪翘臁?/br>
    第一次見那孩子，他便是衛(wèi)衣和牛仔的打扮，這樣的造型不花里胡哨又十分顯朝氣，雖然江母之前有所擔(dān)心過是不是這個家伙曾經(jīng)傷害過自家孩子，可看到對方的臉的時候她下意識否定了這個想法。

    秦?fù)窬褪怯羞@樣的魅力，沒有人能在第一時間懷疑上他。

    將人請到屋子里，江母只是簡單地和對方聊了兩句，卻發(fā)現(xiàn)這孩子的心思壓根就不在這里，似乎早就飄到一墻之隔的屋子里去了。

    她的臉上帶著笑，心下卻開始不安起來。

    這樣合理嗎？她自己問自己，真的有人會這樣關(guān)心自己的師弟嗎？

    可她面上一點(diǎn)都不敢透露，她像是在出口徘徊的人，只是剛剛摸到了門路，卻沒有辦法獲得更多的訊息。

    那孩子很抱歉地對他們笑了笑，最后還是說出了自覺得無理的要求：

    “請問我可以進(jìn)去看看江棋嗎？就一小會兒?！?/br>
    作為父母自然沒有不同意的道理。

    她不知道這兩個孩子在屋里面說了什么，作為父母，即使十分擔(dān)心，他依舊不愿意侵犯孩子們的隱私。

    桌上的茶被她和先生一喝再喝，那扇半敞著的門終于走出了人。

    還是兩個。

    這可把她高興壞了，她就像是看到了救星那樣，朝著面前英俊的男人投出感激的目光。

    下一秒，她的眼睛看見了兩個人牽在一起的手。

    會有男孩子會牽手嗎？江母不敢否定，這一定會是有的。

    但會在父母面前這么明目張膽地牽著嗎？

    她似乎沒有見過。

    像是為了證明她那看似荒唐的想法是正確的一樣，那位她覺得對眼緣的男孩子上前一步走到他們兩位面前，將瘦弱的小棋擋在身后。

    就像我們是什么洪水猛獸一樣。

    江母在內(nèi)心嘀咕道。

    “伯父，伯母..我們兩個決定在一起了?！边@孩子說出來倒是輕描淡寫的，似乎理應(yīng)就是這樣。

    而她也這么自然地接受了。

    到了青春期就開始的自卑，膽小和懦弱，在這里突然有了很好的解釋。是不是自己早點(diǎn)知道，對還算孩子的江棋勸導(dǎo)，他就不會變成現(xiàn)在這樣膽怯怕生呢？

    可惜什么事情都沒有所謂的假設(shè)一說。一旁的江父受不了這么大的刺激，他像是呆滯了一樣愣在原地，一點(diǎn)動作都不曾改變。

    江母也知道不是所有人都能想自己這樣快地接受的。和一旁老伴的對比讓她有了些許自得，她就像是新潮的時代者，說服一旁的先生不要太過于頑固。

    “不管喜歡什么人，只要小棋健健康康的不就行了嗎？管他什么男人女人，我們兩個的基因沒有到非要傳承的必要，小棋喜歡男人就讓他喜歡去好了，你也不是沒看見他之前那個樣子...還是說你覺得這孩子的命還抵不過區(qū)區(qū)一個取向嗎？”

    這是在兩個孩子都出去只后她才對想不開的丈夫說的。

    “每個孩子都有他們自己的想法。”她為丈夫揉著肩，“我們就不要干涉了吧，就當(dāng)是命運(yùn)好了?！?/br>
    算不清是多久沒有抽過煙了，似乎自從江棋出生以來江父就沒有碰過?？伤@一天忍不住了，無奈地點(diǎn)點(diǎn)頭，等江母睡下之后江父才敢偷偷跑到陽臺，他從家里的雜物柜里找到過年時別人送的香煙，不自覺點(diǎn)開一根，望著天上的天空，他怎么都想不明白。

    怎么會變成現(xiàn)在這樣呢？

    不久之后許久未用的煙灰缸便堆滿了灰，里面還放著數(shù)不清的煙頭。后面?zhèn)鱽砟_步聲，江父轉(zhuǎn)頭看去，原來是江母見他不在尋他來了。

    “我這就睡?！彼B忙出聲，在廁所不知道漱了多少口才敢再次躺在床上。

    “你抽煙了?！苯笍谋澈蟊ё〗?，語氣是肯定而不是疑問。

    出乎意料的，江父沒有等到江母生氣的模樣，畢竟抽煙對身體不好，江母之前總喜歡嘮叨他。

    什么緣故呢？

    他雙手握住江母放在腰上的手，輕輕拍了拍。

    這世上有太多想不開的事。

    那干脆就不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