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杉城不曉得自己是如何熬到了父親的忌日。

    他心忖著，承雨就算不想見他，白巖畫的忌日這麼重要的日子，他總該會來的。

    公祭當(dāng)日一大清早，天蒙蒙未亮，他從宿醉中醒過來，換了一身黑色的喪服，黑色的領(lǐng)帶，他從布滿花瓶的臥室里隨手抓了一把新鮮的梔子花，便一個(gè)人無聲無息得往花園後的墓地走。

    手上的花束，彌漫著濃艷的花香，幾乎麻痹了他的嗅覺，他卻奇異得，猶如福至心靈，在清冷的空氣當(dāng)中，聞到了一絲幽隱而沁甜的……梔子花香。

    白杉城忽然站住了腳步，他循著逆風(fēng)的方向，找尋到了梔子花香的源頭。

    父親的羊脂白玉墓碑前，赫然佇立著一位亭亭玉立，褐發(fā)褐眸的貌美男子，是他魂?duì)繅艨M、寤寐思服的，那張溫柔而純善的臉孔。

    他穿著一身純白色的綢緞襯衣，米白色的平口褲，白皙的脖頸上打了一條淺綠色的絲巾，整個(gè)人說不清的潔凈明亮，眉睫是討喜的淺棕色，嘴唇是柔嫩的櫻粉色，還有那一抹明媚的笑容，剔透的宛如涓涓流水，讓他溫暖的美貌永遠(yuǎn)流淌在十初歲的年紀(jì)。

    對比他一身黑白而慘淡的喪服，男子一點(diǎn)都不像是來祭拜父親的，這里對他而言也不是墓地，彷佛只是如同往常一般回到了溫暖的家。

    「杉城?！鼓鲁杏晗袷歉袘?yīng)到他灼燙的目光，側(cè)過頭來，朝他露出一抹無害而秀麗的微笑，就像往常一般。

    白杉城松開了手中的梔子花束，再也忍不住奔向了他輾轉(zhuǎn)惦念的人，他張開雙臂，狠狠得將人擁抱入懷中，恨不得與他鑲嵌在一起，合二為一，再不分離。

    「承雨。」白杉城低聲哽咽，嗓子一路燒灼到心梢：「我找你找了好久?！?/br>
    他又加重了手臂的力道：「怎麼不告訴我你病了呢？」

    「我就知道，父親的忌日你一定會來。」白杉城呼吸著懷中人的香味，方稍稍解了相思病：「是我不好，讓你傷心受累，你別再生氣了。」

    穆承雨溫順得貼伏在白杉城的胸膛上，乖巧得連對方的心跳都能同步感應(yīng)。

    「承雨，你如今已經(jīng)是白家堂堂正正的二少爺了?！拱咨汲堑秃逯参恐牡溃骸溉盥?lián)、全世界都知道，你是白巖畫視如親生，與我共享血脈的一家人了，我的所有一切，都是你的，我們從此之後，就能夠在一起一輩子，再沒有人能夠?qū)⑽覀兎蛛x。」

    「小雨，你高興嗎？」白杉城充滿著期待，將他血淋淋，卻溫?zé)岫彳洠性谔鴦?dòng)的心，毫無阻隔，毫無保留得捧到了穆承雨的面前：「你喜歡嗎？你還喜歡我嗎？」

    承雨并沒有回答他，只是將頭埋首於他的胸前，輕巧得，安靜得，沒有抵抗，沒有掙扎，也沒有回應(yīng)。

    「小雨。」白杉城垂下頭，與他摯愛之人交頸纏綿，熱氣呵在承雨冰涼的耳廓上：「我們回家吧。」

    穆承雨聞言，從他致密的擁抱之中緩緩得抬起了頭，他提起了單薄的唇瓣，一雙花瓣眼笑醉了風(fēng)塵，未語先嗔道：「杉城……」

    白杉城也捻了他唇角邊的一株笑露，放入唇舌中細(xì)細(xì)品嘗：「嗯？」

    他聽見穆承雨溫柔似風(fēng)的語調(diào)，回蕩在寒冷的梔子花香中：白先生會以你為榮的。

    白杉城在羊脂玉碑前蘇醒了過來，梔子花瓣在他的四周零碎了滿地，混雜著泥濘的土壤，枯萎殘敗，狼狽不堪，宛如死了一般，再也不會蘇醒過來。

    方才他從承雨的唇瓣上拈下的那株笑露，是什麼滋味，他居然嚐不出來，就連一抹微笑的味道，都不愿意讓他擁有嗎？

    白杉城恍惚得憶起了父親在蜿國尋月的時(shí)候，與他在渡船上的一段對話。

    「杉城，」英俊而嚴(yán)峻的男人拿著軟緞，坐在船鞘上，擦拭著手中的一把銀色劍鞘，將他的兒子喚道了月光正中央，道：「若是，我將一樣寶物交到了你的手中，你會怎麼做？」

    灰藍(lán)色眸子的青年踱前了幾步，眺望著海面上水色融融的明月，覆手而立，反問他的父親：「是什麼樣的寶物？」

    男人輕輕一哂，日月失暉：「稀世珍寶，這世上再也找不到任何一樣比他珍貴的東西?！?/br>
    青年躊躇滿志，無所畏懼得直視他的父親：「我會把它藏起來，把它藏到一個(gè)除了我之外，沒有人找得到的地方。」

    男人加深了笑容，將手中的寶劍順手?jǐn)S了出去，穩(wěn)妥得收伏在青年的掌心之中。

    父子二人，以明月為監(jiān)，寶劍為誓，誓死保護(hù)這樣稀世珍寶。

    事隔十幾載，他才明白這樣稀世珍寶的真諦是什麼。

    白杉城跪伏在父親的墓碑之前，痛徹心扉：「我怎麼、就把他給弄丟了呢……」

    黯淡昏幽的天際，沒有烈日的照拂與指引，也等不來明月的洗滌與赦免。

    〈第一世?之後?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