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20
20 小修將我安置的地界是郊外的別莊,除了莊上養(yǎng)著的那些奴仆之外,稱得上是主人家就我和小修兩人,小修不常來這,小鵬鵠還尚在襁褓,當家主事之人便只剩下我。 我聽著莊上的管事說著府上的一切事宜,敲定了幾件要事之后,把人叫走,那邊站著的乳娘就把剛剛喂飽的小鵬鵠抱來給我。 臨滿周歲,小鵬鵠大了,重了,嘟嘟的臉頰上卻消了些rou,顯出了與小修極為相似的五官。 明明是從我的肚子出來,我為他塑了這些骨rou出來,怎么就不像我呢? 小修是我見著長起來的,在小鵬鵠這般年紀是何等模樣,我記得清楚,正是小鵬鵠如今的模樣,恰似從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 小鵬鵠雖像極了小修,可卻不親近他。打我醒來之后,但凡小修抱了小鵬鵠,小鵬鵠在他懷里就總是哭,被我抱過來之后才是笑模樣。 我抱著笑嘻嘻的小鵬鵠冷眼看著無措的小修。 他再沒有可以拿來威脅于我的人。 蓬蓬已經不在,蒼與容放也早已遠離。若還有我在意的人,便只有眼下的小鵬鵠和遠在天邊的爹爹和娘親,假使小修真的對他們動手,我定要罵他一聲豬狗不如的畜生。 骨血至親也能下手。 小修是儒士,自是不會做得如此之絕,但他枉顧倫常在我身上做的事,卻又是一筆糊涂賬。 我不想繼續(xù)糊涂下去,果斷揮劍斬情絲。 “你離我遠點,小修。若你不想我更恨你,就不要出現(xiàn)在我面前!” 我硬著心腸說出這些話,面前小修臉上的神色越發(fā)的凄婉哀怨,文人的風骨讓他故作從容,他說:“哥哥不說我也知曉我需得暫離哥哥一段時日?!?/br> “哥哥正養(yǎng)著病,有我在便會惹哥哥生氣,動火傷身,與養(yǎng)病無益?!?/br> “但也請哥哥允我能常來莊子看你?!?/br> 小修說得這般低聲下氣,我還怎么能婉拒他,允他逢年過節(jié)之時可以來莊子上坐坐。 小修后來去走馬上任了,他身上本來就有一份功名在的,封了官身卻還要留在我身邊,一人如何分身在兩地,恐怕是有一個假的他存在。 這個易容的人不做他想,不是容放便就是他的手下。容放這人生得邪性,他這一走,斷然沒有給小修什么好果子吃。 聽說小修是貶謫了,從京官到地方,山高皇帝遠,只有做出功績,才能回到京都。 自此,小修只有過年與中秋才會過來,雖然他過來了,卻礙于我的疏離,與我總隔了一段距離,可他仍舊用那副癡戀的目光對著我。 我不看他,便當他不存在,我也沒時間看他,因為我的全部身心都給了小鵬鵠。我在認真教養(yǎng)他。 我給他開蒙,把他抱在懷里認字,他不僅樣貌像極了小修,識文斷字的能力也承繼于小修,太過聰慧了,短短幾個月就把我肚子里的墨水給掏空,最后不得不給他請一個教書先生。 小鵬鵠不樂意,癟著個小嘴,“我不要什么老夫子,我就要娘親教我,我才不要跟娘親分開。” “怎么又叫我娘親了,不是說好不能再叫了,快點來叫我一聲爹爹?!?/br> 我故意板起臉嚇嚇小鵬鵠,小鵬鵠沒被我嚇住,他反而也學著我板著臉,幼肥的臉竟然浮出了正色,“爹爹是爹爹,娘親是娘親,不能混為一談。” 我被他的莫名正經給逗笑,也就由著他亂叫,待他學會倫理綱常,便會改口的。 五六歲的孩童正是貓嫌狗棄的頑皮年紀,小鵬鵠上午表達了對老夫子的不喜,下午就給老夫子使絆子,還害老人家摔了跤,摔斷了腿。 傷筋動骨一百天,年輕人尚且如此,何況老人家,我讓老夫子的家人接老人家回去,不僅向他們家人賠了不是,還貼了大筆的安家費,讓老人家回去頤養(yǎng)天年。 送走了老夫子,回頭我就罰了小鵬鵠,罰他扎馬步。 我教小鵬鵠識文之外還帶他習武,雖不知道小修曾經喂我吃了什么藥,害得我再也調動不起內力,可橫練的外家功夫還在,教小鵬鵠一些粗淺的拳腳我還能辦得到。 如今正好給他夯實基礎。 我罰他扎了兩個時辰的馬步,再然后又讓他走了一遍拳法。小鵬鵠人小,短手短腳的,打起來花拳繡腿一般,光有形沒有意,只是看著好看。 打了這么一套拳,小鵬鵠整個身子就被汗浸濕了,我用布巾給他擦臉上的汗,他就拽著我的手,皺起小眉毛,“娘親,你給我找個厲害一點的師傅,這套拳……不精。” “白天給你找的夫子不要,現(xiàn)在卻來求教習師傅?!?/br> “不一樣的,學文不行,因為娘親你并不在意,倘若我習得高超的武功,我才可以與娘親切磋?!?/br> “我要打敗你!” “我要壓制你!” “我要……” 明明眼下不過一個五歲的孩子,我卻仿佛看到他十五歲,甚至是二十五歲的樣子。 他太像小修了。 這樣的熾熱的眼神簡直是小修的翻版,令我警覺,令我不自覺就想后退,可小鵬鵠揪住了我的衣角,他躲到我身后去,卻又頻頻向某一方向望過去。 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到了風塵仆仆趕來的小修。 以往總是輕裘緩帶,一派閑適的書生打扮的他,此時此刻,從容不再,唯有滿身的疲憊,他向我微微一笑,“哥哥,你可否與我私下聊聊?!?/br> 盡管小鵬鵠不肯放開抓住我衣角的手,我還是讓人帶著他下去了,因為我知道小修接下來說的話不便在外面說。 我與他一起進了臥房。 “說吧,出了什么事?!?/br> “哥哥,娘親……去了?!?/br> 我一時未察覺這話里的深意,待我明了之后,我一巴掌甩在小修臉上,指著他的臉,顫聲罵道:“現(xiàn)在……你滿意了吧。” 小修的臉被我扇偏,頓時紅腫一片,他沒有反駁,只是默默承受。 他合該受我這頓罵。 想當初,他做了我假死的局。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令娘親本就不是多康健的身子憂思成疾,整日與藥罐子為伍。 我想去看她,又怕膽子小的娘親被活過來的我給嚇到,躊躇不前。 年前,小修送來書信與我說過,娘親的身子已經大不如前,也不知道能不能挨過初夏。 我本已打定主意,即使可能被娘親認出,我也要去她病榻前看一看她。 如今我再也看不到……她最后一面。 思及此,我又狠狠扇了小修幾巴掌,這一次徹底扇破了他的臉,有血絲從他嘴角滑下,他也不擦,只是再一次用充滿哀思的目光看著我。 “哥哥……” “你別叫我!你不配!你給我滾!” 小修被我打出了屋,我躺倒在床。 我覺得我需要一場大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