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弱的紅線在廣袤天地間更顯纖細(xì)，像一碰即碎的風(fēng)箏線，瑤姬迷迷糊糊地看著紅線，勉力地伸出手，想去捉住。

    不要來救我，這是陷阱。

    五指無力地伸展又蜷縮，卻怎么也捉不住。脖子上的長鞭再度收緊，她甚至能聽到頸骨碎裂的聲音。

    誰能想到北海三公主，現(xiàn)在的天后娘娘，居然會因為被絞斷脖子而死，太窩囊了?，幖Р桓市牡刈骄o地面的碎石，她的神魂被天雷重傷了，內(nèi)里正源源不斷地沁出血液，近乎七孔流血地癱在地上，往日的風(fēng)華蕩然無存。

    那人盯著紅線連接的天際，似乎有些不耐煩了，緩緩半蹲在她身側(cè)，略帶遺憾地道，“可惜了”

    瑤姬直覺她似乎在被嘲諷侮辱了，可惜什么，一聽就不是什么好話，一股涼薄的味。

    “他不來救你”，他卡主瑤姬的下巴，“那本座只好送娘娘一程了”

    瑤姬心中怒罵不止，她的脖子本來就快斷了，這一下更不得了，讓長鞭勒得更深，深深地陷進(jìn)皮rou里，要殺就殺，何必在這里拉拉扯扯地折磨人。她掙扎著開口，眼睛因充血而變得赤紅，她斷斷續(xù)續(xù)地說，“好…好歹…讓我死…死個明白…”

    臉龐被輕柔地?fù)嶂@人用近乎慈悲的語氣，俯身在她耳邊輕輕說道，“我是靈筠。”

    “啊——”，瑤姬猛地張大了嘴，發(fā)出意味不明的叫喊，四肢痛苦地僵直又扭曲。

    靈筠閑閑地站起身，掌中已凝成一團(tuán)靈力，“永別了，公主娘娘”

    掌中靈力漸出無邊金光，倒映在他冷至骨髓的瞳孔里，手掌移到瑤姬額前，停住片刻，再一揮而落。

    若是瑤姬的頭顱被靈力擊中，她將會尸骨無存。

    就在北海尊貴的三公主要命喪當(dāng)場之時，靈筠眉目忽地一凜，一股威嚴(yán)卻柔和的巨力撲面襲來，將凝聚的靈力盡數(shù)反壓至他身上，隨即胸腔被猛烈的劇痛侵襲，身體被拋出百尺。

    瑤姬本來以為自己死定了，但預(yù)想中的劇痛和黑暗卻遲遲沒有到來，相反，她察覺到熟悉的氣息在飛速靠近，然后領(lǐng)子被拎起，晃晃悠悠地被提到云團(tuán)之上，脖子上的長鞭不知何時竟無力地滑落了。

    玄毓看到她的樣子，非常詫異，“這是怎么了？”

    瑤姬忽地滿心酸楚，張了張嘴，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略微移動，喉嚨便涌出血來。

    “…走”

    玄毓聽不清，“什么？”

    不過此時他沒心思分辨瑤姬含糊不清的囈語，他盯著地面上的藏藍(lán)色身影，皺眉道，“便是此人將你傷成這樣的？”

    那個人似乎也在隔著面具看他，玄毓忽地感到一陣心悸，不由自主地抿緊唇。

    瑤姬癱倒在他懷里，努力地?fù)u頭。

    “你別急，我會去處理?！保f著，他將瑤姬輕柔地放倒，往她嘴里塞了顆丹藥后，便從御云落到地面上。

    但當(dāng)海風(fēng)吹走激起的塵埃，看清這片海岸的全貌后，他完全地愣住了。

    斷井殘垣在血色的黃昏中更顯壯麗，亙古而悠遠(yuǎn)。他怎么會忘記這片廢墟呢，哪怕到了身死魂滅那一天，大抵都是不會忘的。

    身后傳來森冷的幽風(fēng)，玄毓從洶涌的回憶中瞬間回到現(xiàn)實，遠(yuǎn)遠(yuǎn)地躍開，適才站立的地方被長鞭劈中，石灘被抽打出一道深邃的裂痕。

    玄毓看了一眼云團(tuán)上的瑤姬，抬手一送，那御云便逐漸飄遠(yuǎn)，瑤姬快急死了，可她強(qiáng)撐著不要暈死過去就已經(jīng)竭盡全力了，哪還說得出話呢。

    但靈筠卻沒打算讓她得以回天宮，他輕哼一聲，掠向玄毓的長鞭轉(zhuǎn)而往海面卷去，攪動起千尺波濤。

    海水像一座山一般排山倒海地壓來，徑直把云團(tuán)與上面的人都卷入水中。

    玄毓臉色鐵青，這妖人當(dāng)著他的臉便敢如此，擅闖不夜宮禁地就更罪不可恕，絕不能留。

    他踏著浪尖飛身來到瑤姬落水之地，渾厚靈力將大海分開，露出狹長的海床，兩側(cè)千尺水墻臨立，猙獰可怖。沒了海水的包裹，瑤姬便自空中墜落，但下一秒，身體被靈力一托，竟生生停在半空。

    瑤姬眼前一陣陣發(fā)黑，身上又濕又冷，釵環(huán)散亂，長發(fā)一縷縷地搭在臉龐上，加上斑斑血漬，跟地府的厲鬼沒什么兩樣，她到底是做錯了什么才要遭這種罪。

    玄毓將她勾到身側(cè)攬著，可那股森寒之氣又到了，被鞭風(fēng)拂過的海水都被凍結(jié)成尖銳的冰棱，與狠辣的長鞭一道直撲面門而來。

    玄毓也不躲，將瑤姬推到身后，一抬手，巨大的陣法憑空出現(xiàn)，散發(fā)著刺目的金光，那些冰棱一觸到法陣便瞬間蒸成水汽。那冰棱源源不斷，頃刻間，狹長的裸露海床便被煙霧填滿了，只隱隱能看到陣法的光芒，宛若朝日。

    冰棱消失了，耳邊只有浪濤的呼嘯，玄毓向瑤姬道，“這是什么人，便連令牌也無用么？”

    瑤姬拉著他的衣袖，搖搖頭，努力地做著口型。

    “令…”，玄毓皺眉，也努力地猜她的意思，“武神令確實無用，地府破了，靈虛仙洲被屠，諸星君與武神都抽不開身?！?/br>
    “.…靈…咳咳——”，瑤姬看著水霧深處，眼睛流出淚水來，“是…是他…”

    水霧逐漸消散，那人的身影再次變得清晰，玄毓撤了陣法，沉聲道，“汝乃何人？”

    靈筠安靜地看著他，又轉(zhuǎn)頭望向大海的深處，默默地走到水墻的盡頭，雙手輕輕按在上面。

    嘩——

    無垠的海在他手里乖巧得像個孩子，海水涌動著往兩側(cè)分開，一條看不到盡頭的幽藍(lán)峽谷出現(xiàn)在眼前。

    這條路太長太深了，兩邊的海水很高很高，就像這條路和很多事情一樣，仿佛沒有終點。

    他回頭看了玄毓一眼，然后轉(zhuǎn)身跑進(jìn)峽谷深處。

    玄毓手中不知何時已握緊寒影劍，他扶著瑤姬靠著一株珊瑚坐好，沉聲道，“那是海底陣法的方向?！?/br>
    瑤姬一把拉住他的衣袍，玄毓腳步一頓，見她這般驚慌失措的狼狽模樣，反倒微笑起來，“怕什么，便這般不信我么？”

    瑤姬看著他的眼睛，含著淚意，慢慢地松開了手。

    玄毓道，“我適才予你的，是活血生肌的金丹，等恢復(fù)好了，便回天宮好好療傷。”，說著，他便也往峽谷深處走去，沒一會就看不見了。

    好冷，越來越冷了，寒冷賦予了峽谷難以言喻的深邃，海水劈開的高墻散發(fā)著幽幽的藍(lán)光，似乎無論多么耀眼的烈日都無法將之穿透。

    海底陣法非同小可，連太清天君都折在這里，玄毓飛快地在峽谷里穿行，卻始終追不上那人的身影。

    玄毓暗道，不能讓他先到陣眼處。幾束綢布倏地飛出，互相纏繞著追趕前人。

    只是，對方好像早就知道他會做什么似的，靈巧地一躍，便讓綢布全部撲了個空。

    他怎會不知道他呢，他知道天君陛下所有的心事，所有的秘密，所有的弱點，就像民間帝皇知曉前朝爭斗，教書先生熟讀四書五經(jīng)。

    海床的地勢逐漸變得詭異，一道道向下的漩渦旋臂，這些溝壑還越來越深和寬，直到成為一道道斜著的海底峽谷，底下是無數(shù)詭異的石像般的尸骸，無間地獄也不過如此。

    他從峽谷的這端躍到另外一端，水墻逐漸結(jié)冰，上空幽怨地落著霜，越接近陣眼所在，更是冰寒得徹底。

    從前苦海陣眼沒有這么冷的，玄毓暗道不妙，在他傷心欲絕塵世天下大亂的這段日子，發(fā)生了許多不為人知的事。

    面前的峽谷驀地開闊起來，整個陣眼暴露在天空下，宛如遠(yuǎn)古的祭壇，玉盤靜靜地漂浮著，將無數(shù)古老的怨念壓在海底之下。

    靈筠走進(jìn)陣眼，抬手輕輕觸碰玉盤，卻吃痛似的縮開。

    他慢慢地轉(zhuǎn)過身，看著已追趕至此的玄毓，他破不了這個陣法，天下萬物相生相克，從來便是如此。

    玄毓衣袖一拂，純陽的靈力再不克制，只求將此人一擊即殺。

    暴烈的灼熱將陣眼的冰寒壓了回去，渾厚的靈力凝成實體，交織成巨大的蟠龍之身，巨龍咆哮著張開嘴，仿佛能吞噬山河，往靈筠襲去。

    靈筠只覺身體像在被焚燒，他實在恨透了這種感覺，他飛快地沖向圓弧形的水墻，長鞭一揮，卷出無盡的水來，將火龍包裹在內(nèi)。

    只是天君靈力幻化的巨龍豈是區(qū)區(qū)海水便能澆滅的，苦海之水自無邊瀑布而來，九天之上的毓川以靈脈為水，從云崖之處奔涌而落，始有無邊瀑布。苦海之水便是源自玄毓的靈脈所化，是陣法的最后一道屏障。

    困住巨龍的海水頃刻間便被蒸發(fā)殆盡，與此同時，劍鋒的寒光已至眼前，他被巨龍的軀體所困，連靈魂都似要被燒得化灰。

    寒影劍的鋒芒勢不可擋，玄毓不敢怠慢，另一手輕捻法訣，無數(shù)的符咒編織成一張巨網(wǎng)，將對方籠罩其中，他逃不了的，必死無疑。

    就在寒影劍的劍尖觸碰到那人心窩的瞬間，身周的聲響戛然而止，時間似乎在這一瞬間停留了。

    他微微弓著身子，雙手捂在心臟的位置，幽森的藍(lán)光從指縫間沁出。

    下一秒，這光芒無限放大，刺破大地與天際，苦海深處發(fā)出一聲悠遠(yuǎn)的低吟。

    雙手緩緩離開心臟的位置，這小小的動作似乎已將他的力氣耗盡了，一樣?xùn)|西，從靈魂深處被抽扯而出。

    變故就在一瞬間，靈力化成的巨龍與符咒巨網(wǎng)被撕開，碎裂成一縷縷消逝的星塵。

    玄毓被這股力量重重地?fù)糁?，在短暫地失去意識后，才和失去了光芒的寒影劍一道跌落，心魂震蕩之下，口腔被血腥味充滿。

    暈眩與麻木過后，玄毓看清那是什么了。

    一顆正在飛速旋轉(zhuǎn)的，散發(fā)著幽森藍(lán)光的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