蠶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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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道錯綜復(fù)雜,魂火照到水底,可見銹滿銅綠的殘缺兵器鋪了一層。果真是侯府,這些秘處藏著兵器,用以抵御外敵甚至造反。 越到深處,妖異的楞嚴經(jīng)誦讀之音越大,若是修為淺些,就會被震得整個大腦嗡嗡的,不過這些雕蟲小技傷不到玄毓,靜瑜沒有靈力,因而兩人都只是覺得難聽詭異,沒受影響。 船頭撞上石梯,發(fā)出沉悶的響聲,石梯斜斜地往上,滿是青苔霉斑。 里頭的幽森陰寒撲面而來,靜瑜看得心底發(fā)寒,里頭并沒有危險的氣息,他只是害怕。 玄毓握住他發(fā)涼的手,“陰氣很重,可察覺不到惡意,看來慈織無害人心?!?/br> 越往上,變調(diào)的梵音逐漸摻雜了一些窸窸窣窣的怪聲,似有萬千張嘴在啃咬紙片。抬腳踏過發(fā)霉的門檻,玄毓突然停住了,靜瑜沒留意撞到他背上。 “什么?”,靜瑜想伸頭去看,卻被衣袖遮住了眼睛。 饒是玄毓見慣風(fēng)浪,望到此情景也禁不住陣陣惡寒。 一個低矮的圓形大廳里頭,滿地都是白色的rou蟲蠕動,小的像米粒,大條的有拇指那么粗,小小的口器刷刷地啃食桑葉,這竟是一大窩蠶蟲。 玄毓嘆道,“瑜兒別怕,不是什么危險的東西,只是有點難看?!?/br> 說罷,稍稍移開手臂給他看了一眼,靜瑜就著魂火的光看清,倒吸了口涼氣,捉過玄毓的手擋在自己眼前。 “這…這里怎么會有這么多蟲子?” “還記得妖僧為百姓分發(fā)絲緞么?恐怕那些價值連城的絲錦,都是在這里出來的,慈織法師和佛寺里的僧人,恐怕都是蠶妖。” 看清了這些東西的真身,玄毓再無估計,把靜瑜攬在臂下,腳下輕輕一點,凌空踏過圓弧狀的墻壁,愣是沒驚動一條蟲子。 看到身下滄海一樣的蟲盤,靜瑜有種驚心動魄的感覺,這些蠶蟲只是普通蟲子,不懼他腕上的燭龍魂火,相反,感覺到和煦溫暖,在他越過的時候,那些蟲子都會微微直起身。 可越過圓廳,地上依舊是桑葉與蠶蟲,人過去了也無法落腳。玄毓輕輕戚眉,背起靜瑜,小心地踩在沒有蟲子的空隙里。 這是一條長長的甬道,過了甬道后,豁然開朗,地上的燈光傾瀉而下,這是一個露天的巨大水盆,無數(shù)絲繭在沸水中翻滾,一條條細得幾乎看不見的絲線被往上抽,蒸汽繚繞。 就在此地,妖氣沖天,又被頂上的佛塔籠住,一絲也沒有泄露出地面。 靜瑜指著潮濕磚壁,說,“哥哥,這條蠶蟲是不是在盯著我們?” 玄毓一凜,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果見一條手指粗細的白蟲攀在磚上,上身直起,兩粒芝麻般的細眼似在看著兩個不速之客。 眨眼間,這條蠶蟲從壁上跳起,直撲玄毓面門。 玄毓只是冷笑,巋然不動。果然,那條不自量力的蟲子在半空微微一頓,被一股無形的屏障彈開,在地面上滾了幾圈,差點掉進煮絲的沸水。 “連人聲都未修成,就想偷襲?!保固裘迹拔覇柲?,可能聽懂人話?” 蠶蟲再次直起身,點了點頭。 “慈織法師與佛塔里的僧人,都是蠶所化的妖?” 蠶蟲又點了點頭。 靜瑜默默地聽他審問那條蟲子,下巴墊在玄毓肩上,他又開始胡思亂想了,怎會在慈織臉上見到自己的臉呢?莫非他前世也曾經(jīng)是一條蟲子不成,那怎么辦,肚子里懷的不會也是條蟲子吧。 小太子成了小蟲子,玄毓不得氣死。 走神間,玄毓似是和那條蟲子達成了什么協(xié)議,蟲子在地上蠕動,要帶路。 蠕動能有多塊,爬了半天都爬不了人的一步,它又想故技重施跳起來,落下來的時候又打幾個滾,這樣下去,還沒到入口,蟲子就要摔死了。 玄毓無奈,釋放出一絲靈力,將蟲子托在空中,跟著它頭所指向的方向走。 在水池邊走了半圈,果見一個隱秘的石門,里頭是繞著水池盤旋向上的石梯,位置正好與佛塔的形狀對上了,想來再往上就是一條鑲嵌在佛塔墻壁里的秘道。 玄毓托了托他的大腿,便跟著蠶蟲往上走。 靜瑜很是愧疚,自己有手有腳,還要人背,他在玄毓耳邊細聲細氣的說,“其實我可以自己走的?!?/br> “地上濕滑,滑到了怎么辦。” 就算我自己走,你也會拉著我的手啊,怎么會滑到。靜瑜心里想著,卻見他耳根詭異的開始泛紅,突然有個荒唐的想法,玄毓這是在和他調(diào)情。 好了,這下自己也開始面熱起來,周圍都是蟲子,還不忘和他調(diào)情,天君陛下這樣真的好么。 “你說什么?”,玄毓聽得他小聲咕噥,心里軟得一塌糊涂,微微側(cè)過頭,去看他蹭在頸側(cè)的小臉。 “沒什么,快看路吧,不然等會一起摔了?!?/br> 就這樣你一眼我一語的,越走越高,石梯的弧度也小了許多,想是已經(jīng)快到頂了。 蠶蟲看著前方填滿金光的出口,不動了。 玄毓兌現(xiàn)諾言,朝它輕輕吹氣,蠶蟲渾身一僵,身體逐漸變大,rou身鼓動,直至成了一個半大的男孩。 男孩笑嘻嘻的,“謝尊者,前面就是法師的佛堂了,還望尊者不要把小田說出去?!?/br> “此番我助你修為,你也得記住,萬不可傷人,否則,我能幫你,自然也能滅了你?!?/br> 小田滿口答應(yīng),終得人身,臉上是藏不住的興奮雀躍,“好!尊者放心,我只是不想因修為不行最后被抽絲剝繭罷了,今日之事,我死也不會說與別人聽?!?/br> 靜瑜這才有點明白,慈織座下的這些蠶蟲,若果無法在結(jié)繭前修成人形,那么就會被倒進沸水里抽絲??尚Q蟲從誕生到結(jié)繭的時日這樣少,縱然此地有什么妖物加持,能在這點時間里修出人形的,幾年也沒一條。 “...我本來在水盆那邊就是想上來找到法師的佛壇,說不定可以一夜成人,現(xiàn)下有了尊者這口仙氣,就不必冒險了。” 他把慈織的佛壇說得靈驗無比,但問道里面是什么,又說不知道。 慈織現(xiàn)下還在地面佛寺作法,正是進去一探的好時候。 小田得了人身,很愿意報恩,當(dāng)下便說去守著樓梯,為恩人看風(fēng)。 “不在樓梯上了,可以把我放下了吧?!?,靜瑜小聲笑了起來,從前怎么不覺玄毓也是愛纏人的呢。 玄毓把他放下,還沒站穩(wěn),臉就被捧起來親上了,玄毓含著他的下唇,聲音低沉,“瑜兒腹誹了一路,我可都聽見了。” 日后,怕是沒有這么安寧溫馨的時候了。 靜瑜心中一寒,又來了。他忽地一陣沖動,拉過玄毓的手按在小腹上,“我——” “恩人你們怎么還在磨磨蹭蹭的,法師那邊快完事了?!?,小田又跑過來喊道。 玄毓又抱著他親了一下,“先去看看,有什么待會再說。” 靜瑜偏不,“我…我服了道陵真人的孕丹?!?/br> 空氣安靜了半餉,玄毓似是沒聽懂,“服了什么?” “我服了…服了…”,靜瑜說不出話了,只讓他摸自己的小腹,一雙眼眸含了水汽。 如果玄毓不喜歡他的孩子,那怎么辦呢,他該死的就不應(yīng)該亂來。 玄毓眉頭越皺越緊,手掌貼著他的小腹,觸感柔軟溫?zé)?,孕丹…他是聽過的,依稀記得是用來—— 掌下突然探到不同尋常的波動,這個原本空蕩蕩的體內(nèi),竟凝了一絲幾不可察的靈核。 胸口的起伏越來越大,他難以置信地看著靜瑜快要哭出來的表情,喉嚨噎住了,一個字也說不出。 靜瑜見他眉頭緊皺不說話,玄毓果然不喜歡他的孩子。 他慌張地后退幾步,背脊逼到墻上,“對不起…是我太自私任性,我只是,只是想——” “法師已經(jīng)念完經(jīng)了!你們怎么還沒進去?”,小田噠噠跑上來,這兩個修士還在談情說愛,心里半點沒有正事,不由得怒道。 “你…”,玄毓一陣語結(jié),心跳一下比一下重,整個人介于狂喜和擔(dān)憂忌憚之間,可靜瑜依舊在哭了,他氣急地摟緊他,“哭什么,別哭了,先去把慈織的佛堂抄了,回客棧再收拾你?!?/br> 玄毓轉(zhuǎn)身把半掩的門踹開,慈織的佛堂掛滿五彩錦緞,中央供奉著一個小小金身佛像,佛像下是一個烏木盒子,金身佛像沒什么特別,倒是這個烏木盒子,擦得程亮,包漿厚重,定是被常常捧在手里把玩的,一股股地冒著陰寒鬼氣。 伸手去拿—— 不好。 他疏忽了,這里頭怕是張珺籍的骨灰,陰寒鬼氣與靜瑜的同出一源,體內(nèi)靈力絮亂涌動,眼周發(fā)緊,眼看龍鱗都要冒出來。 雙腿一陣無力,他跪摔在地,不住的喘息。 靜瑜什么也察覺不出,只以為他中了什么暗算,跑過去扶住他,另一手接過烏木盒子。 烏木盒離了身,壓力頓消。玄毓額上沁出細細冷汗,一手按住胸腔,心悸不已。 如果赤逍面對的是靈筠埋在不夜宮的第一世,那也難怪他毫無還手之力,好厲害的鬼氣。 靜瑜捧著盒子不知所措,“我們要找的便是這個么,哥哥你是不是傷到了?!?/br> 玄毓飛快地運了兩個小周天,將異動的靈力壓回靈核里,逼緊蠢蠢欲動的那絲魔息。 靜瑜一直抱著盒子,沒有任何異常,玄毓放下心來,說道,“我碰不了這東西,你拿好,我們回客棧?!?/br> 他去過案上宣紙,寫了幾行字,將紙壓在金色佛像之下。 這下他真的不敢讓靜瑜自己走路了,背起來?不行,會壓到腹部。他幾乎在瞬間做了決定,彎腰把他抱起來,手臂穿過膝彎,穩(wěn)穩(wěn)地抱在身前。 靜瑜拿的東西更多了,本來大金鐲子香囊就很墜手,現(xiàn)在又多了個不輕的盒子,還有小心地捧著,不讓盒子碰到玄毓。 玄毓親了下他臉上未干的淚痕,“拿好了,千萬不要掉。至于孕丹的事,好好想怎么和我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