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撫仙宗的弟子每兩百年就要下山歷練一次,一是為了檢驗修行成果,二是為了除魔衛(wèi)道護(hù)衛(wèi)人間。 但不是所有人都能下山歷練,必須獲得師父的同意才行,因此下山歷練也被視為一個弟子真正得到認(rèn)可,能夠獨立行走世間的標(biāo)志。 下山歷練可獨自一人也可自行結(jié)隊,秦歲已早已收拾好行囊在山門口等待著某人。 “秦師兄!”人未至聲先到,齊鳶然從遠(yuǎn)處飄然而至,“我們出發(fā)吧!我都準(zhǔn)備好了!” 秦歲已看了看她,只見她穿著一件層層疊疊的粉白色長裙,裙面上繡著粉色的柒顏花和蜿蜒的枝條,雖說是好看,但光是看著就覺得行動不便。 “你怎么沒穿本門服飾?”秦歲已問。 齊鳶然咧了咧嘴:“第一次下山歷練,當(dāng)然要穿好看點!” “我們下山可不是去游玩的……”秦歲已話還沒說完,余光就看見邊墟和鳳吟雪往山門來了。 秦歲已下意識移開了目光,想裝作沒看見,然而齊鳶然拉了拉他的衣袖:“秦師兄,你看,邊師弟來了?!?/br> “……嗯?!鼻貧q已自覺躲不過了,才看過去。 這一百年的時光在邊墟身上顯得尤為明顯,他的身形已經(jīng)褪去了少年的青澀的單薄,顯得高大結(jié)實了不少,整個人的氣質(zhì)也變得成熟。從前雖然深邃但稚氣未脫的五官也變得更加有棱角,是一種帶有侵略性的俊美。 “好久不見了,師兄?!边呅嬷鲃哟蛘泻簟?/br> 秦歲已頷首道:“邊師弟?!?/br> “百年不見,師兄還是沒變?!边呅嬖纠滟哪抗庵辛髀冻鲆唤z溫柔,“我出關(guān)后還沒來得及去見師兄,師兄可會怪我?” 秦歲已覺得邊墟有哪里變得不一樣了,除了外形以外,或許是心性成熟了。 “自然不會?!鼻貧q已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個禮貌性的微笑,“不知邊師弟修為如何了?” “剛剛突破離境四階?!边呅驺读艘幌虏耪f道。 秦歲已點點頭:“如此……甚好?!?/br> “師兄想必是在等人,沒什么事我就先行下山歷練了?!边呅婧鋈徽f。 秦歲已沒料到對方會提出先離開,他還以為邊墟會死纏爛打要跟他組隊,于是怔愣了片刻后才答道:“呃……當(dāng)然可以。” 看來是真的成熟了。 看著邊墟下山的背影,秦歲已欣慰地想著。 然而邊墟剛走沒多遠(yuǎn)就停下來捂住自己心口的位置,長出了一口氣:“差一點,一百年沒見過師兄笑了,乍一見,心臟都要跳出來了。” 鳳吟雪跟在他身后,面無表情道:“一百年過去了,你倒是還沒放棄?!?/br> 邊墟恢復(fù)冷臉:“讓你別跟著我了?!?/br> “下山的路只這一條,你憑什么說我跟著你?”鳳吟雪反駁道。 邊墟看了她一眼,沒有多說什么,徑直御劍而去,見狀,鳳吟雪也趕快追了上去。 邊墟離開后,秦歲已二人原本也要離開了,忽然聽見身后有人在喊自己,于是轉(zhuǎn)身,看見了一頭白發(fā)的夏瀾和一個有點眼熟的男弟子。 “秦師兄,齊師妹,沒想到你們還沒走?!毕臑懪苓^來。 “剛準(zhǔn)備走——這位是?”秦歲已看向夏瀾身邊的弟子。 夏瀾看了看那個人,有些哭笑不得:“這是花長老的親傳弟子申淮悠,秦師兄你見過他的?!?/br> 申淮悠看上去也有些尷尬:“秦師兄好,齊師姐好?!?/br> 秦歲已眨了眨眼:“我想起來了,你是承堂的執(zhí)事?!?/br> “正是在下。”申淮悠笑了笑。 齊鳶然左看看右看看,提議道:“既然正巧遇到,我們不如一同下山歷練?” 幾人都沒有意見,于是便結(jié)伴同行。 人間此時正值春暖花開的時節(jié),青都城里正在舉行春祭,祈求上蒼保佑今年風(fēng)調(diào)雨順,無災(zāi)無害。 秦歲已四人先在城里四處逛了逛,看著快到中午了,雖然他們已經(jīng)辟谷了,但偶爾嘗試一下人間美食也是不錯的,就找了一家酒樓吃飯歇息。 “秦師兄,我們此次往哪去呢?”在等待店小二上菜的過程中,齊鳶然提出了疑問。 秦歲已道:“以往我們都是四處游歷,若是到了魔物橫行的地方,就將此處的魔物除掉?!?/br> “那我們先往哪邊走呢?” 還沒等秦歲已說話,忽看見兩個風(fēng)塵仆仆的人在鄰桌落座,然后便低聲交談起來。兩人說話聲不大,但秦歲已四人聽得清清楚楚。 “晦氣。”個子高一些人語氣十分嫌棄。 另一個胖子拍了拍他的背:“算了,就當(dāng)做慈善了,幸好你沒被拉下去,否則還能不能活著到這里都是問題?!?/br> 高個子沉默了一會兒,問道:“那個村子,到底怎么回事?” “不清楚?!迸肿訐u了搖頭,“總之以后再經(jīng)過記得要繞路,繞遠(yuǎn)路可比丟了小命強(qiáng)多了?!?/br> 齊鳶然給申淮悠使了個眼色,對方起身走到那兩個人旁邊,行了個禮:“兩位兄臺,方才不小心聽到二位的談話,請問兩位是遇到了什么奇怪的事嗎?” 兩個人看了看申淮悠,又對視了一眼,那個胖子問道:“這位小哥,看你的穿著可是撫仙宗的修行者?” “正是,我們此行下山歷練,就是為了除魔衛(wèi)道,守護(hù)一方百姓安危?!?/br> 聞言,胖子嘆了一口氣:“這件事恐怕你們也幫不上忙?!?/br> “兄臺但說無妨,我們自有定奪。” 高個子說道:“是這樣的,青都城往東二十里左右有一個村子,今天我倆帶著兩車貨物經(jīng)過那里,結(jié)果被一群人搶了?!?/br> 申淮悠微微皺眉:“劫匪?” “不是劫匪,那都是普通村民?!迸肿咏又f,“只不過他們看上去臉色奇差,身體虛弱,還一個勁兒地咳嗽,我們怕那是什么傳染病,也不敢去搶回來,就只能丟下貨物趕快逃了。” “普通村民為何要攔路搶劫?”在旁邊那桌聽著的齊鳶然忍不住出聲問道。 胖子轉(zhuǎn)過身剛要說話,忽然看見了坐在一旁的秦歲已,張著嘴好久沒發(fā)出半點聲音,就那么直愣愣地盯著他看。 秦歲已皺了皺眉,剛準(zhǔn)備提醒他,就聽見齊鳶然大聲道:“你這人好生沒禮貌,盯著我家?guī)熜挚词裁纯??沒見過這般好看的人是不是?” 胖子回過神來,自覺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頭,嘟囔了一句:“是沒見過啊……” 高個子站起來打了個圓場:“不好意思,我這兄弟年輕不懂事,各位修行者都是人中龍鳳,個個長得跟謫仙似的,他沒見過世面一時看傻了也是情有可原,各位大人有大量就不要跟他一般計較了。” 齊鳶然從鼻子里哼出一聲:“行吧,那你們繼續(xù)說。” 高個子賠了笑,然后說道:“我們兄弟二人這些年做生意走南闖北也見過不少世面,那個村子的人的情形簡直比一般瘟疫還要嚴(yán)重,想來是沒人種地種糧了,我估計實在是迫于無奈,為了活命才出來搶劫過路人?!?/br> 待小二將秦歲已這桌的菜上全了,眾人邊吃邊說。 夏瀾說:“秦師兄,我們不如去那個村子看看。正好你是藥修,我是醫(yī)修,說不定能找到方法救治那些染病的村民。” “我也是這么想的?!鼻貧q已點頭。 齊鳶然咬了一口雞腿,滿嘴的油:“雖然我可能幫不上什么忙,但我對你們的決定沒有異議。我們吃完就去吧!” 只有申淮悠看上去似乎有些擔(dān)心:“修行者會染上人間的疫病嗎?” “你害怕了?”齊鳶然朝他挑了挑眉。 “也不能說不害怕?!鄙昊从迫跞醯卣f,“畢竟我沒遇見過這種事。” 齊鳶然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放心,就算是死,我們也會一起死的?!?/br> 完全沒有被安慰到的申淮悠苦著一張臉:“別這么說……” 這邊,邊墟和鳳吟雪出了青都城便一直往東走,兩人邊走邊停,行至太陽落山之際,兩人終于看見了一個村莊,于是準(zhǔn)備在此歇息一晚。但走近后卻發(fā)現(xiàn)這村子有些不同尋常的安靜。 “現(xiàn)在正是晚飯的時間,這村子怎么沒一家生火做飯的?”鳳吟雪看了看周圍門戶緊閉的樣子,窗戶里黑漆漆的連個火星都看不見。 邊墟從一踏進(jìn)這個村子就保持著警惕,聽見鳳吟雪的話后也沒有分神去回答她。 “不如我們先離開,再作……” 話音未落,忽然從周圍的房子里沖出許多手持鋤頭鐮刀的村夫,他們將邊墟二人團(tuán)團(tuán)圍住。 邊墟仔細(xì)觀察了一下,這些人一個個重病纏身的樣子,連鐮刀都要拿不動了還想打劫?這村子怕是有問題。 為首的年輕男人朝邊墟靠近了一步,然后大聲說:“不想死的,就把你們的食物錢財全都叫出來……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話音未落這個人就開始劇烈咳嗽起來。 “你們沒事吧?都這樣了還出來打劫?”鳳吟雪十分不理解,“還不趕快回家養(yǎng)???” “咳咳咳……少說廢話,我們……”話還沒說完,為首的年輕男人就暈倒了。 其他村民見他倒下,急忙過去想將他扶起來。 “阿生!”眾人驚呼。 “咳咳咳咳……怎么會這樣?連阿生也倒下了……”一個年紀(jì)較大的老頭掩面咳嗽。 鳳吟雪皺著眉,實在看不下去了,走過去將那些人撥開,然后搭著那個叫阿生的男人的肩將他扶起來。 “他家在哪?” 那個老頭指著一個小院子:“在那兒?!?/br> 邊墟走過去搭把手將阿生扶回了自己的房間,看著他躺在床上還是一臉痛苦的樣子,鳳吟雪不由得問:“他是患了重病嗎?” 老頭看著兩人,細(xì)細(xì)打量了一會兒問道:“你們是修行者嗎?” “是的,我們是撫仙宗弟子,我叫鳳吟雪,他是邊墟,我們此行是下山歷練?!兵P吟雪解釋道,“老爺爺,你叫什么名字?村里到底發(fā)生了何事?” “唉,告訴你們也無妨。我叫王傳富,他叫趙錦生,這個村子叫‘寸霞村’,咳咳咳……你們看到的那些人都是染上了同一種怪病,起初只有幾個人,后來越傳越多,現(xiàn)在幾乎全村都染上了。剛開始只是咳嗽,漸漸地身體就沒了力氣,然后開始咯血。我們村從前是遠(yuǎn)近聞名的綢緞村,咳咳咳咳咳……可是大家染上病后就沒力氣種地、做綢緞了,失去了食物和經(jīng)濟(jì)來源,這才不得不打劫過路的人謀求生存?!?/br> “你們找過大夫嗎?”邊墟問。 王傳富點頭:“當(dāng)然找過,大夫也查不出病因,甚至自己也染上了病,最后去世了。” 邊墟與鳳吟雪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的眼中看到了擔(dān)憂。他們也和這些村民近距離接觸了,不知道會不會被傳染。 就在這時,外面進(jìn)來一個村民。 “先生,外面又來了四個人?!贝迕駥ν鮽鞲徽f,然后指了指邊墟二人,“他們跟這兩位穿著一樣的衣服。” 邊墟第一反應(yīng)就是秦歲已,但冷靜一想又覺得不可能,先不說能遇上的幾率有多小,秦歲已和齊鳶然也該是兩個人同行的,怎么會有四個人? 鳳吟雪在一邊看見邊墟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邊師兄,其實我一直有一個疑問,你究竟是為何被罰?”鳳吟雪問,“我問過秦師兄是否與他有關(guān),他說與他無關(guān),是你自己的問題。那你的答案呢?” “師兄說得對?!边呅娴吐暤?。 鳳吟雪又問:“那為什么你不與秦師兄組隊?若是你死纏爛打些,以他的性格也定會答應(yīng)的?!?/br> 邊墟沉默了片刻后說道:“師兄不喜歡,勉強(qiáng)來的,我也不會感到高興?!?/br> 鳳吟雪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我看你以前高興得很?!?/br> “就是因為以前……算了,跟你說這些做什么?!边呅姘櫫税櫭?。 村民著急地帶著三人往外走,當(dāng)邊墟等人跟著村民走到村口時,他一眼就瞧見了人群中的秦歲已。即便周圍的環(huán)境令人發(fā)指,他依舊波瀾不驚地站在那里。 邊墟一時不知道該是這世界太小還是他們二人太有緣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