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開玩笑？也不是諷刺？”阮述而有些捉摸不透，但他直覺詹姆斯不是會開不合時宜的玩笑的人。

    文森特一臉看熱鬧不嫌事大：“其實現(xiàn)在男性穿裙子也不是什么新鮮事，我可以給你找好多時裝周的照片，一點也不奇怪。況且這雖然是條裙子，但一點也不露?！焙沃梗@套剪裁復(fù)雜的哥特式連衣裙層層疊疊，從脖子到腳踝都遮得嚴(yán)嚴(yán)實實，看起來禁欲色彩十分濃重，樣式雖繁雜，花紋卻簡約大方，雖是女裝氣質(zhì)卻偏中性。

    出乎眾人意料，阮述而低頭思考了好一會兒，居然答應(yīng)了這個需求。

    詹姆斯立刻松了口氣，并表示會給他增加報酬，阮述而道了謝，鎮(zhèn)定地繼續(xù)吃飯。反而是顧隨悄悄將詹姆斯拉到一邊，要求詹姆斯以上司的身份跟文森特說好，如果明天阮述而出現(xiàn)任何不適的情況，拍攝都要終止。

    “知道了。”詹姆斯這幾天遠(yuǎn)比現(xiàn)場所有人都忙碌，胡子拉碴叼著煙，“這套放在最后拍，明天戶外拍攝要是順利，我們正好回來趕上盯現(xiàn)場?！?/br>
    顧隨點點頭，但又不想過多干涉阮述而的決定。對比起他的憂心忡忡，阮述而倒是想得很開，在他倆單獨回住處的路上對他說：“不是報酬會增加嘛，而且詹姆斯這么欣賞我，我也希望能幫他解決一點困難。雖然是裙子，但好像也不是穿上會特別奇怪的類型。”

    顧隨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只是簡短地叮囑：“不要勉強自己?！?/br>
    ＊＊＊

    如顧隨所預(yù)料的，事情并沒有那么順利。

    第二天拍完原定計劃之后，阮述而被圓臉小jiejie摁在椅子上整整搗鼓了一個多小時。

    “哥特妝沒那么好化的?！眻A臉小jiejie擺出一排小刷子，嚴(yán)陣以待，“別擔(dān)心，你的膚色原本就很白，會很適合的?！?/br>
    她用詞很妥當(dāng)，但換作顧隨以前的腹誹就是，阮述而有一種“水鬼”氣質(zhì)?，F(xiàn)在通過化妝，水鬼變成了吸血鬼。

    “我會給你畫一個比較秀氣的眉毛哦，不過放心，你原來的眉形就挺合適的，沒有修，卸了妝到時候還是跟以前一樣?！眻A臉小jiejie貼心地解釋著，“對了，你的頭發(fā)本來就有點自然卷，現(xiàn)在只是用電熱棒增加了弧度，洗完就會恢復(fù)啦?！?/br>
    小jiejie每一句話都小心翼翼，阮述而忍不住問：“顧隨跟你提前說了什么？”

    被識破的小jiejie打了個哈哈：“也沒有啦，就是讓我照顧你一下嘛，普通地打了招呼而已?！彼挪粫f昨晚顧隨打電話跟她絮絮叨叨交待了一長串。

    “他們還沒回來嗎？”

    “好像還沒有……”

    文森特剛好走了過來：“詹姆斯剛剛來電話，說器材出了點問題，會耽擱一會兒。等他們回來就太晚了，先開始可以嗎？”

    阮述而點點頭。

    “一會兒放輕松就行，”文森特說，“棚里我都清場了，免得你不自在?！?/br>
    “好的。”

    “需要跟顧隨打電話說幾句嗎？”

    他沒有手機。搖搖頭：“不用?！?/br>
    “大功告成！”圓臉小jiejie心滿意足地放下口紅，“真的很適合你呢，阿樹?！?/br>
    阮述而匆匆在鏡子里一瞥，既不想掃她的興，也不想細(xì)看，只能勉強笑笑，抱著衣服進了試衣間。

    “可憐，他好像真的很緊張哎?！眻A臉小jiejie對文森特說，卻在文森特眼里見到興奮的火苗，完了完了，這家伙雖然技術(shù)很好，但合作過的模特大多都不喜歡他，并且這家伙越是碰到自己喜歡的拍攝對象就越討人厭，看來今天又要大開殺戒了。

    經(jīng)過昨天一整天跟古怪服裝的搏斗，阮述而基本已經(jīng)學(xué)會從各種神奇的洞口里把自己的頭顱和四肢塞進去，這條裙子反而算是很正常的穿法了。

    他出來之后，圓臉小jiejie幫他調(diào)整了一下，問文森特：“怎么樣？”

    進入工作狀態(tài)的文森特又讓他不舒服起來。文森特從頭到腳仔細(xì)審視他一遍，皺起眉頭：“好像還是差點。”

    “?。　眻A臉小jiejie靈光一閃，“加副美瞳怎么樣？”她從包里掏出小小的包裝，“你會戴嗎？洗干凈手，食指這樣，然后輕輕放進眼睛里。”她示范著，阮述而成功把左邊的美瞳放進去了，右邊的時候他手抖了一下，流下一滴淚來。

    “對不起?！毖蹔y立刻花了一點。

    圓臉小jiejie說著“沒關(guān)系”正要補妝，文森特阻止了：“就這個效果吧，很好。”催促阮述而立刻進棚。

    攝影棚里沒有其他工作人員，倒是增加了不少布景，塑造出詭異的秘境氛圍。

    本來白天拍攝的時候阮述而已經(jīng)比昨天放松了很多，現(xiàn)在他一走進來便感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窒息。

    大概攝影師都有自己的喜好，他能感覺到文森特比之前的每一場拍攝都要亢奮，不厭其煩地要求阮述而把手腕和腳踝擺到某個位置，把脖子擰到什么角度。

    最后文森特讓阮述而躺在地上，往他身上扔了一些荊棘和玫瑰。

    文森特跨在他身上，舉著攝像機居高臨下對著他的時候，他的不爽到了頂點。

    “臉往左邊一點?！蔽纳睾鋈簧斐鍪?，但立刻被躲開了。

    “用說的就行?！?/br>
    赤裸裸的厭惡，反而讓文森特笑起來：“你的臉真的很適合這套衣服?！?/br>
    開什么玩笑。

    文森特把燈光打在他臉上，拍他脖子上纏繞的花紋特寫。

    他就像失去靈魂的提線木偶，已經(jīng)看不清對準(zhǔn)他的鏡頭后面的臉。“他……還沒回來嗎？”

    “誰？”鏡頭后面的人聲也模糊不清了。

    阮述而沒有力氣再問了。

    “頹然而迷離”，文森特看見他這樣的狀態(tài)，腦中忽然便出現(xiàn)了這樣一組形容。

    “你很美，別人都沒發(fā)現(xiàn)?！彼锌?。

    怎么可能。沒有男人穿著裙子聽到這樣的贊美會高興。阮述而想跳起來反駁，卻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過了不知道多久，照在他身上的射燈才關(guān)掉了。

    “結(jié)束了？”他迷蒙地爬起來，視覺還有一些不適應(yīng)。

    關(guān)掉鏡頭的文森特看起來正常了許多，遞給他一杯水：“辛苦了?！?/br>
    阮述而接過來喝了幾口，感到頭痛欲裂。

    “起來，我?guī)闳フ艺材匪购皖欕S吧，我們得好好慶祝慶祝?！?/br>
    “他們還沒拍完嗎？”阮述而走出攝影棚，連圓臉小jiejie都不在了。

    “是啊，真磨蹭?！蔽纳財偭藬偸?，走到自己的車子旁非常紳士地打開副駕駛的門。

    阮述而狐疑：“就我們倆？去找他們？”

    “你要是不想去，那我先送你回酒店，再一個人過去幫忙好了?！蔽纳氐故呛芴谷弧?/br>
    阮述而倒是也很想看看他們在戶外工作的樣子，皺著眉頭道：“那我也一起去好了?！?/br>
    文森特笑了笑，扶著車門做了個手勢：“請?！?/br>
    車?yán)锏奈兜栏纳厣砩系南阄稇?yīng)該是同一系列，這會兒阮述而聞著卻有點犯惡心，他扶住額頭，百無聊賴地看著窗外。

    “你跟顧隨是同學(xué)？”文森特笑瞇瞇地問。

    “嗯?！比钍龆喍虘?yīng)道，他并沒有什么聊天的欲望，而且工作狀態(tài)的文森特實在讓他印象不佳，連帶著對此人整體感到不快。

    “真難得，你們看起來完全不一樣，也成為了好朋友，學(xué)生時代就是單純哪?！蔽纳氐故呛敛辉谝馑睦涞?。

    “我們……”阮述爾遲疑了一會兒，還是發(fā)問了，“很不一樣嗎？”

    “我以前也是那個攝影社的呢，”文森特抽出一支香煙，“不介意吧？”見阮述而沒有反應(yīng)，他點燃深深吸了一口，“工作結(jié)束之后的一根煙，真是快活似神仙哪。”然后他繼續(xù)說道，“雖然跟顧隨差了挺多屆，沒怎么聊過天，不過今年春節(jié)在Noir　of　Shade的聚會我也去了呢。”

    那串英文發(fā)音讓阮述而蹙眉，正想著是哪幾個單詞，文森特留意到了。

    “伸出手掌?！?/br>
    阮述而沒有動作，陡然又升起了戒備心。

    “我寫給你看?！蔽纳匦?。

    “不必了?！比钍龆穆曇粲掷淞藥锥?。

    文森特倒是很自在，還在找話題：“以后有機會帶你去吧，顧隨是不是沒怎么跟你講過他在A市的事情啊?！?/br>
    阮述而沒有回答，他并不想跟文森特討論顧隨。事實上他不想跟任何人討論顧隨。他閉上眼睛假寐，希望文森特識趣地不再煩他。對方果然很快閉嘴了。

    只是他的意識確實越來越模糊了，仿佛兩天高強度工作積累下來的疲憊都在一瞬間散發(fā)到四肢百骸……

    感覺到那股香氣越來越濃，阮述而警覺地睜開眼睛，果不其然看見文森特不知道什么時候放倒了他的椅子，正俯身看著他。

    怎么就這樣睡著了……阮述而心中警鈴大作：“你在水杯里放了什么？”

    “你還真聰明，”文森特笑了笑，“普通的安眠藥而已，沒什么副作用的?！本褪桥鲁鍪滤苑派倭?，沒想到阮述而這都能突然醒過來。

    他伸手想要摸一摸阮述而的頭發(fā)，被“啪”一聲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