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韶軒睜開眼睛，愣愣的看著眼前有些陌生的屋頂，半晌才發(fā)覺自己正躺在一輛顛簸的馬車上。

    “醒了？”手里捧著書倚在窗口的時鈞撩起眼皮看了掙扎著起身的冷韶軒一眼，語氣平淡的通知他，“從今天開始你跟著我走?！?/br>
    “？”他歪著頭眨了眨眼睛，有點懵。

    “沒聽懂？”

    “……”，冷韶軒屬實是一時間不知道自己應(yīng)該做何反應(yīng)，只得點頭應(yīng)道，“聽懂了?！?/br>
    冷韶軒半靠在坐榻上默默消化著這一爆炸性的信息。

    就……這就完了？

    今朝有酒今朝醉，下輩子的事下輩子再說。時鈞總歸是和他一起長大的，無論如何，冷韶軒還是有信心不會被自己發(fā)小折磨死的。

    ——總比在妓院討生活最后死在哪位暴虐成性的客人身下強(qiáng)。

    那是他這一世最難以忘卻的噩夢，冷韶軒從未向旁人說起過。

    癸酉年的冬天，他不過十歲。

    寒冬臘月，紛飛的大雪也凍不住秦樓楚館喧囂的脂粉氣，彼時的他還未到接客的年紀(jì)，正和同歲的小孩子們一起做些端茶倒水的雜役。

    那晚，一個喚作伊蘭小孩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聲聲尖細(xì)的哭叫從走廊盡頭那個從未見人出入過的房間中傳出。

    冷韶軒去求他的管教嬤嬤，而嬤嬤對此諱莫如深，在警告他不要多事后說，“那是他的福氣?！?/br>
    伊蘭凄厲的哭聲鉆進(jìn)他的耳朵，斷斷續(xù)續(xù)、越來越輕。

    而他卻對此無能為力。

    冷韶軒從未如此恨過自己。

    上一次來到人間，他是止?jié)城笥?、除暴安良的冷韶軒，人們給他送來五谷，將他稱作小神仙，為他修廟祈福。

    這一次來到人間，他是幽蘭，救不了別人，也沒人會救他。

    遠(yuǎn)處城樓上的鐘響了六下，天依舊灰蒙蒙的。他身邊的位置空著，同住的其他孩子正睡得香甜。冷韶軒睡不著，披了件衣服起身站在窗口看著遠(yuǎn)處發(fā)呆。

    就在東方泛起魚肚白的時候，窗下發(fā)出了一陣有些嘈雜的sao動，渾身是傷的伊蘭被人抬到了院子里，隨意得丟在地上。

    冷韶軒仿佛渾身的血液凝固了一般無法動彈，他死死抓著窗戶上的木格，身體無意識的顫抖。被折斷的木頭深深扎進(jìn)手心，滲出來的血跡滴到了灰白的墻上，而他卻對此毫無察覺。

    院子里的嬤嬤叉著腰，正在指揮兩個打手挖坑。

    就他們把伊蘭拖進(jìn)坑里的時候，冷韶軒清楚的看到他掙動了一下。

    氣若游絲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的傳進(jìn)冷韶軒的耳朵里，他聽到伊蘭說：

    “嬤嬤，我還活著……我還活著……嬤嬤，嬤嬤……”

    “喂”，時鈞的聲音蠻橫得將他從回憶中拖出，“你在想什么？”

    回過神來的冷韶軒已是滿臉淚水，他偏過頭去有些欲蓋彌彰的用袖子胡亂抹了抹臉，甕聲甕氣的回答道，“沒什么?！?/br>
    感覺被所有人隱瞞的時鈞心中騰起無名的怒火，嘩啦一聲把書摔在了小茶幾上，微瞇著眼睛盯著冷韶軒。

    “怎么了？”冷韶軒嚇了一跳，像受驚的小兔子一樣抬起頭，吸了吸鼻子問。

    時鈞挪動到冷韶軒的身邊，捏著他的下頜一字一頓的逼問，“我問你，你　在　想　什　么?！?/br>
    冷韶軒沉默了一瞬，不知道他的怒火從何而來。

    “故人?！彼遄弥f。

    “故人”，時鈞將這兩個字回味了一遍，又問，“我認(rèn)識么？”

    冷韶軒沉默了良久，聲音有些干澀，“……他已經(jīng)死了?！?/br>
    這個有些出乎意料的回答將時鈞心中的火熄滅了大半，他松開手坐回原處，沉默了一瞬，語氣中帶著幾分生硬的說，“過去的事情都過去了，別總想七想八的。”

    “……”

    “好?！?/br>
    一陣沉默過后，冷韶軒輕輕的開口應(yīng)下。

    緊接著又是一陣安靜。

    車廂中的兩人都不說話，只有噠噠的馬蹄聲在耳邊響著。

    “你……身上有個禁制?！睍r鈞有些遲疑的開口打破了沉默。

    “……是?！崩渖剀帥]想到他會問這個。

    “是誰下的？”

    “……”冷韶軒把嘴唇抿成了一條線，沉默著沒有回答。

    時鈞了然，換了個話題，“那，我以前來過下界么？”

    “來過。”這不是什么難以明說的問題，冷韶軒回答的很干脆。

    聽到這個答案，時鈞倒是顯得有些驚訝，“那是什么時候的事情？我為什么會來下界？”

    冷韶軒偏過頭去，上下打量了時鈞幾眼，反問他，“你還能記起什么？”

    “……就……和你相關(guān)的全都不記得了，和柳湫水相關(guān)事情偶爾能想起一些片段?！睍r鈞有些遲疑的說。

    “當(dāng)時因為我要……下來?！毕陆缡墙~，冷韶軒頓了頓，換了個說法。

    “你想過來找我，偷偷跟下來的?！彼a(bǔ)充道。

    時鈞點點頭，有些篤定的說，“你知道很多事情?！?/br>
    “是?！?/br>
    “那你有什么能和我說的么。”

    “……”，冷韶軒有些遲疑，“我曾經(jīng)嘗試過，但都沒有辦法說出來?！闭f著，他的聲音突然顫抖起來，語氣中帶上了幾分哽咽和懇求，“你能不能……能不能相信我，我……”

    我真的沒有殺掉時叔叔和竺阿姨。

    ——可惜，“殺”，也是說不出口的禁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