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半小時，兩人一同坐在餐桌前吃早餐。夏旭家里沒有備著掛面一類的速食品，看了圈冰箱，用雞蛋液和生菜瘦rou做了兩個蛋餅。

    昨天來的時候烏漆麻黑的，蕭程哲沒仔細觀察陽臺上，今早天亮了側(cè)頭才看到那掛著的年貨，“咦”了一聲：“這是過年吃的嗎？之前來還沒有呢。是你媽帶來的？”

    他嘴里吞了一大口蛋餅，說話聲音有些含糊。他總覺得不是這么回事。夏旭看起來挺抗拒他母親給的東西的。

    “不是，我自己置辦的，離過年也沒幾天了?！毕男癯粤艘话刖惋柫耍犓@么說，焦慮地用筷子撥弄蛋餅的邊緣。

    蕭程哲見他吃不下也不硬勸，主動夾過來：“你吃不下的話我吃了？”

    夏旭自然應(yīng)允。他給蕭程哲的那份本來就大了一圈，但蕭程哲如今個子大胃口也大，吃東西特別積極。不像高中那會兒，還要夏旭擔憂他有沒有好好吃午飯。

    夏旭摩擦著手指，視線反復(fù)在桌子與埋頭吃飯的蕭程哲之間跳轉(zhuǎn)，輕聲問道：“……那你到時候過來過年嗎？”

    蕭程哲唔了一聲，把嘴里的東西咽下后驚訝道：“這不是當然的嗎？”

    聽他這么說，夏旭才快速勾起嘴角笑了一下，低聲說他就是確認一下。

    吃完早飯，蕭程哲主動去收拾碗碟。他早上起的有些早，這會兒還有點困，其實很想再瞇一會兒。但第一次留宿夏旭家里，他不好意思大白天的就這么呼呼大睡，于是洗碗盤子后就窩到了沙發(fā)上，準備中午過了再出發(fā)。

    夏旭已經(jīng)很久沒去過人多的商業(yè)中心了，在一旁表現(xiàn)得略顯煩躁不安，還很早就說要去換衣服，然后就去臥室里了。

    蕭程哲看了一眼自己身上和昨天一模一樣的衣服難免不好意思，怎么說也算是他們確認關(guān)系后的第一次約會，他卻連衣服都沒洗過。要不是昨天一切都太匆忙，蕭程哲一定會先回家拿兩件新衣服——不，應(yīng)該直接拉個行李箱來。這樣一來他就可以多住兩天了。

    出門前他見夏旭圍上了厚厚的圍巾，大半張臉都可以縮到柔軟細膩的毛線后面去，就和上次在甜品店見面時一樣。似乎這樣一來他才能安心。

    去的路上是乘出租車的，夏旭一路無言，但神色還算平靜。等到了地方，看到年前比平時更多人的商場，還有因為情人節(jié)前夕所以成雙成對出門玩耍的年輕情侶，他這才顯露出一絲局促和不適。

    蕭程哲低頭瞧見夏旭的反應(yīng)，伸出手果斷一把捉住了他的手。

    其實他更想要十指相扣，輕輕地挽著手慢悠悠地閑逛。但夏旭放松不下來，所以蕭程哲選擇牢牢地攥緊他，希望能夠通過這種方式或多或少傳遞給他一點力量。

    夏旭一驚，反射性地抽了一下手沒有抽動，緊張地四下環(huán)視后望向蕭程哲喃喃道：“在外面……”

    “你嫌棄我拿不出手丟人嗎？”蕭程哲故意癟著嘴委屈道，“我懂的，你看我又窮又土的，出來衣服都沒換還是昨天那件。”

    夏旭被蕭程哲的“反客為主”將了一軍，把原本要說的話憋了回去，頓了一下才道：“你瞎說什么呢?！?/br>
    下一秒蕭程哲臉上就沒了委屈的神色，只剩一副得逞的笑容。一邊笑他又一邊緊了緊夏旭的手，拖著他往商場里走。

    “我恨不得和全世界介紹你是我男朋友呢。不過你看，這么多人成雙成對的，其實根本沒人在意咱倆?！?/br>
    被蕭程哲攥著手晃了晃，夏旭順著他的視線抬頭望去，的確。商場里人來人往，但大家都沉浸在即將過節(jié)的喜悅中，眼里都是同行的戀人、朋友、親人，才不會多分出功夫來打探自己。

    這些道理夏旭早就明白，但內(nèi)心的恐懼來源其實是他自己，他跨不過去那道心理障礙，所以把自己困在家里，越不出門對周圍的環(huán)境越敏感，這么一來就形成了惡性循環(huán)。

    如今真的出來走了走夏旭才發(fā)現(xiàn)，自己其實已經(jīng)比前幾年好多了。

    蕭程哲就這樣一直牽著夏旭，死也不放手?？赡艿谝淮螏呗返暮⒆映鲩T的mama都沒有他這么盡力。上電梯的時候也牽著，在機器上取票時也牽著，看電影時也牽著，直到晚上吃飯時才勉強松開了一會兒。

    他倆的積蓄都常年處于一個捉襟見肘的狀態(tài)，沒打腫臉充胖子去吃什么高檔餐廳，找了家連鎖的家常菜點了兩個套餐，也吃得挺好的。

    吃完飯閑逛了一會兒，蕭程哲見天已經(jīng)完全黑了，心里糾結(jié)著該回宿舍還是厚臉皮地繼續(xù)去夏旭家賴著。昨天抱著夏旭睡了一晚，他已經(jīng)把那種觸感和氣味牢牢印刻在心里，想到回宿舍里只能一個人翻來覆去的，蕭程哲就特別不想回去。

    倒是夏旭看到他瞥了眼手機時間后主動開口了。

    “你宿半夜不是會鎖門嗎？你剛還說明天有一整天的班，要不早點回去吧?！?/br>
    蕭程哲猶豫了一瞬，不太痛快地答應(yīng)了，他的確得回去換洗衣服。

    另外，在不見夏旭的日子里，保險起見抑制劑還是要帶幾片在身上以防萬一。

    “后天就過年了，到時候我在家等你……”夏旭又補了一句。

    說好了下次見面的時候，蕭程哲就覺得有了盼頭。他明天早晚班一起上，是上周就定好的。早知道能和夏旭確定關(guān)系，他一定不會排晚班，非的從年前到開學(xué)為止都住在夏旭家不可。

    雖然準備各回各的住處，但蕭程哲不敢叫夏旭自己坐公共交通回去，還是執(zhí)著地打了個車回到了夏旭居住的小區(qū)附近。

    “到這邊我就沒事了，反正沒什么人。你就早點回去吧？”

    蕭程哲直直地盯著夏旭，總覺得就這么分別心里頭舍不得。

    見他不說話，夏旭躊躇了一瞬，低聲急促道：“對不起，我不是趕你走的意思……只是怕你回去太晚了進不去宿舍……”

    自己一下子不作聲夏旭就會開始亂想。

    蕭程哲無奈地搖搖頭，讓夏旭別道歉，他沒那意思，只是想多和夏旭待會兒。

    夏旭看了看他的臉色，松了口氣。再開口主動提出要陪蕭程哲去公交站等車，等他走了自己再回家。

    蕭程哲頓時眼睛一亮，立刻點頭：“那好?！?/br>
    兩人走到不遠處的公交站。大冬天的又已經(jīng)過了晚飯點，夏旭小區(qū)附近確實沒什么人走動。蕭程哲總坐這條線路的公交車，不看時刻表都能背得滾瓜爛熟，拉著夏旭在車站的休息處坐下，說還要等十幾分鐘。

    “冷的話你就先回去吧?！?/br>
    蕭程哲雖然高興夏旭主動要陪自己，但這風(fēng)他都忍不住縮脖子，生怕夏旭這小身板被吹出病來，怎么說這都快要過年了。

    夏旭半張臉都擋在圍巾后頭，搖搖頭說不冷。反倒是蕭程哲脖子露在外面，夏旭想把自己的圍巾給他。

    蕭程哲哪能要他的圍巾。他知道在外面的時候圍巾帽子就是把夏旭和外界隔離開來的保護罩，雖然小區(qū)人少，夏旭總?cè)ジ浇匈I菜多少也對這附近熟悉了，但蕭程哲還是堅持不要。

    公交車站休息處的頂燈壞了，只有兩米處的路燈和一旁的廣告牌亮著。兩人并排坐在不怎么舒服，還黑了吧唧的硬凳上，冷風(fēng)呼呼地往臉上招呼，蕭程哲卻覺得內(nèi)心平和安靜，似乎他可以和夏旭兩個人一直這么坐下去。

    在昏暗的燈光下，夏旭輕輕碰了碰蕭程哲變得冰涼的手背，骨節(jié)和手指上有一點點分布的紅色殘痕，他知道，那是學(xué)生時期留下的凍瘡痕跡。

    初高中的冬天，蕭程哲總在公交車站和教學(xué)樓外頭一個人待著。一開始是捧著手機看電影打游戲，后來改成了看書學(xué)習(xí)。他像是每一個叛逆的青春期男生似的不喜歡戴手套，覺得難看還不自在。有些人會被父母強行套上去一雙，但沒人逼蕭程哲戴。

    外加上他懶得等水變熱，在家總用冷水洗臉洗碗洗盤子，空調(diào)不好使的時候屋里冷嗖嗖的，那觸感的確冰得驚人。長年累月的他生了凍瘡，不算太嚴重，就是時不時冬天一凍就復(fù)發(fā)，癢得難受。

    回想起當年的自己自認為瀟灑的幼稚行徑，蕭程哲只能苦笑著搖頭，和夏旭說：“我現(xiàn)在都很小心，不怎么復(fù)發(fā)了。非要說也都是我自找的罪受?！?/br>
    “別這么說。你當時還是小孩，要是孩子一個個都從小就自律自覺明是非，那要家長來做什么？”夏旭摸了摸那些已經(jīng)愈合的凍瘡笑道。

    說罷，夏旭微微出神。這么說起來他也一樣?；蛟S就是因為他沒有在背后支撐自己的家人，所以才會長成了這么沒用的大人。

    蕭程哲不滿的話語很快打斷了他的思緒。

    “怎么又小孩小孩的，說得好像我多小似的。其實也就是幾年前的事吧。你看我現(xiàn)在還是小孩嗎？”

    夏旭轉(zhuǎn)頭看向他，恍然道：“你的確不像了……也不像你這個年紀的人。你真的變了好多，長大了好多?！?/br>
    他輕嘆了口氣，通過信件他很清楚蕭程哲過得是多么努力、自律、有規(guī)劃性的日子，與當年的他判若兩人。別說同齡人，連許多大學(xué)畢業(yè)后走上社會的人都做不到這些。

    “這么說可能聽起來有點自作多情了。但我總覺得，是我害的……”

    蕭程哲糾正道：“不是你’害的’。是你的’功勞’?！?/br>
    見夏旭又開始鉆牛角尖，蕭程哲放棄與他辯論。

    有時候話說不清，就用行動來覆蓋過去。

    他擠過去了些，不光是夏旭的指尖和自己的手背，連帶著兩人并排而放的胳膊也貼在一起，只是可惜，體溫無法通過厚重的外套傳遞過去。

    “夏旭。”

    蕭程哲輕聲喚了一聲夏旭的名字，因為室外冷風(fēng)陣陣，聲音險些被風(fēng)裹著卷走。所以之后他再次開口，那兩個字的音量提高了許多：“閉眼?！?/br>
    突如其來的命令叫夏旭一瞬間怔住了，隨著眼皮霎時合起，夏旭一下子陷入了黑暗中。他眉毛糾結(jié)在一起，喉嚨里發(fā)出了疑問般的“嗯？”的一聲，因為看不見東西，被掩蓋在厚重大衣和圍巾下的身軀本能地開始發(fā)抖。

    就像白天那樣，他的手又被緊緊攥住了。

    緊接著，一陣悉悉簌簌的聲音，夏旭鼻子以下的下半張臉一涼，接觸到了冰冷的空氣，是蕭程哲把他的圍巾用手指勾著拉了下來。柔軟的觸感輕輕地落在嘴唇上，因為碰觸太輕太輕，要不是伴隨著熱燙的呼氣，甚至很難辨認出那是一個吻。

    四周除了風(fēng)的聲音什么都聽不見，蕭程哲退開了一些，看著眼前夏旭因為這突然的吻顯露出的吃驚神色，不過即便如此他依舊聽話地閉著眼睛。

    蕭程哲的心頓時熱乎乎的，輕笑了一聲，又一次覆上去，和剛才蜻蜓點水的溫柔親吻截然相反，結(jié)結(jié)實實地將嘴唇重疊，強硬地將舌頭頂了進去。夏旭看不見，反應(yīng)也慢了半拍，唔了一聲就被他輕而易舉地撬開。

    夏旭顫抖著被蕭程哲舔到了舌尖和牙齒，緊接著又被強硬地探進了口腔更里面。這不是什么吻技，只是蕭程哲單純地憑本能想要進入夏旭更深的地方，仿佛這樣就能和他更親密一分。

    他們昨天才剛剛確定關(guān)系，這樣說起來會不會進展有些快？

    蕭程哲覺得有點。但轉(zhuǎn)念一想，他和夏旭認識都四年半了。他今年才二十，除去那些連話都不說，記憶都模糊不清的嬰兒時代，他的人生才過了幾個四年半？

    這分明已經(jīng)很久很久了……

    結(jié)束一吻，夏旭這才緩緩地睜開眼，眼中映著蕭程哲的臉和他眼底的愛慕。

    像是被親懵了，好半天夏旭才抿了抿濕潤的嘴唇：“……這可真的是在外面?！?/br>
    在商場里牽手的情侶的確不少，在公共場合這樣忘情接吻的人那可是真的不多。蕭程哲也知道，但還是笑著小聲道：“旁邊又沒有人?！?/br>
    說著他又湊上去快速親了一小口。親得夏旭措手不及。

    他就和剛開了葷的動物似的，抱過了就想天天抱，親過了又想一直親。

    本來蕭程哲還擔心自己第一次親吻，讓夏旭覺出生澀，但他發(fā)現(xiàn)夏旭在這種事情上好像習(xí)慣了被動，竟然被自己這個毫無經(jīng)驗的“小孩”牽著鼻子走。頓時，某種或許是屬于dom本能的控制欲，又可能只是他自己心底的虛榮感被滿足了，興奮得全身發(fā)熱。

    可是十幾分鐘的等待時間在這樣的親熱下一下子變得很短，夏旭越過蕭程哲的臉龐，看到他身后由遠及近的公交車前燈，拍了拍他：“車來了?！?/br>
    錯過一班又要等很久，蕭程哲只好嗯了一聲，囑咐夏旭到家和自己說一聲，又不滿足地拉著他使勁兒親了一口才匆匆起身上車。

    夏旭強忍著臉上的熱度小幅度揮了揮手和他道別，看到車前門關(guān)起前公交車司機一臉“現(xiàn)在的小年輕真是膩歪死了”的無語表情，頓時不好意思得迅速把圍巾往臉上扯了一大截。

    回到家后夏旭給蕭程哲發(fā)了條消息。路途遙遠，蕭程哲這會兒自然還跟著公交車在城市里晃悠，他一直盯著手機，立刻回復(fù)說等自己到宿舍了也會給夏旭發(fā)消息的。

    蕭程哲學(xué)校離夏旭家實在太遠，偶爾還好，次數(shù)多了路上確實浪費了許多時間。夏旭知道現(xiàn)在是因為放寒假，蕭程哲時間充裕，可等他大三下半學(xué)期開學(xué)了，總不能還讓他這么奔波，耽誤正事。

    燈都沒開，在沙發(fā)上發(fā)呆了很久，夏旭才想著要站起來脫外套和圍巾。他抿抿嘴唇，隨即意識到蕭程哲根本還沒說過什么想一起住的事，自己就開始考慮要不要換一個離他更近更方便的地方住。

    我怎么總是這樣……

    夏旭頓了頓脫外套的手，自嘲地笑了一下，又坐回沙發(fā)上倚著靠墊，感覺今天的外出已經(jīng)耗盡了他的精力。

    蕭程哲在身邊的時候，他近乎溢出來的愛意和關(guān)心讓夏旭什么別的都不用思考，可他一旦離開，不安和悲觀的想法還是會不斷涌進腦子里。

    算了，先去準備過年的東西吧。

    夏旭呼出了一口氣，給自己找了點事兒干。有事情干的時候或許他就能少顧慮一些了。